第二十八章: 我没有抱着多大的把握,但是心里有一个方向。我去了超市,买了一些水和吃的。超市另一边就是巷子的入口,绕到巷子的外侧,顺着那条长长的围墙一直走,巷子的尽头就是树林,树林的面积很大,站在中间,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尾,种的全是白杨树。盛夏的白杨树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精神劲儿,树枝挡住了视线,齐腰深的杂草更是让人迈不开脚步。 这一片树林一直以来就是新兵训练时的实战演习基地,杂草丛生,也正好给演习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肃穆。 走进树林的一刹那间,远离城市的喧嚣,恍惚置身于世外桃源。 我的目的可不是来观光的,也不是来纳凉的,我祈祷着但愿能在这里找到肖博霆。所以我刻意注意周围的动静,专走杂草歪倒的地方。 歪倒的杂草凌乱不堪,我的直觉就是这里有人来过,而且就在最近几天,看看这些杂草,有的被折断,陷进泥土里,踩在草上的脚印清晰可见,像是有人刚刚走过一样。 我不禁欣喜,肖博霆一定就在这里! 我打算通知杨建飞他们过来,转念又想,动静弄得那么大,像是肖博霆犯了大罪似的,被全城搜捕的感觉会令他心生憎恨,尽管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他好。其实这次全城寻人,对他负责的同时也能让他心累。 不是所有的好意都会让人觉得是善意。 不过我还是通知了杨建飞,只让他一个人过来。毕竟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搜寻起来容易,万一肖博霆再像医院与我相撞那样,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岂不是又失去一次带他回家的机会? 听说,这片树林里的树已经存活了几十年,怪不得有的树都比我的腰还粗。 如果肖博霆在这里,我贸然前行,弄出大动静,岂不是惊动了他?我一个人玩起了"伏击战"和"游击战"的战术,时隐时现,悄然前行。 "不许动,你被包围了。"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杨建飞再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身后,我都不会被他的玩笑吓到,他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杨老师,这么神速?"我惊讶。 "切,几步路,几分钟就赶来了。"杨建飞不屑地说。完了又说,"余江回来了。" "哦,这下他不用再压抑自己了,不知道和他妈妈一起旅游,有没有收获。"我欣喜。 "收获不重要,开心就好。" "开心就是收获。"我纠正说。杨建飞摸摸后脑,笑笑说:"也是啊。" "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饿不饿?渴不渴?你说这孩子……"担忧又重新将我包围。 "这些吃的喝的他未必领情,"杨建飞像个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样子,"他恨所有人,不然他不会躲起来,我想,他可能看一眼奶奶以后就离开这里。" "那么肯定?"我不可置信,看着杨建飞,他用力点头说:"是的,百分百的肯定。" "那,怎么办?"几十个小时过去了,还找不到肖博霆,我已经失去了定力。 "能怎么办?赶紧找到他,不然,他一旦坐上通往外省的车,来个潇洒走一回,永不回头,一切都得凉拌。"听杨建飞这一说,我原本没有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本想告诉领导我们来了这边,但是还没有肖博霆的踪迹就调动人员,会打乱事先安排好的任务,"杨建飞说,"毕竟人手有限,暂时就我们两个在这里当无头苍蝇吧,但愿这里是肖博霆最后的藏身之地。" "也好,我也是那样想的。" "好个志同道合,那就这么定了,你去那边,我到这边,分头行动,跟在脚印后面走,只能一直跟在别人身后,被甩掉,那是分分钟的事。"杨建飞说着去了东边,我从南边折向西边前行。 我屏气凝神,时刻注意树林里的动静,步调小心谨慎,生怕惊扰了一切宁静。 我们在树林里来回寻找,就是没有发现肖博霆的身影,我和杨建飞达成共识,放弃了分头行动,顺着那排脚印一直走。 绕了几个大湾 ,眼看就要走出树林,我颇感失望。再看看杨建飞,他也如此。 不是侦探的我们,正试图着用侦探的思维分析事情,各种猜测,各种设想,各种奔波忙碌,就是为了找到肖博霆,给他爸爸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们一个交代。 可是,每一次的行动都扑了空。怎能不让人沮丧? 树林的尽头,是城中村的后面,穿过火车道下面的桥洞就是一条进入城中村的马路。 我和杨建飞互看一眼,同时说道:"走!去肖博霆家!" 肖博霆家就在城中村里,没想到顺着那排脚印一路寻来,居然让我们猜到了他的意图。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到底是不是他留下的脚印?到底是不是他为了避开有监控的地方?为掩人耳目,树林就成了他从家里到医院的必经之路? 肖博霆家门锁着,墙上还是上次留下的脚印,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他在家的证据。 "要不要通知肖先生?"我说。 "万一这次又猜错了呢?"杨建飞否认我的想法,"要是这次推断错了,肖先生不会就这样算了,他要是把事情闹大,让老人家知道了,还能安心养病吗?老人家那身子骨你是看到的,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怎么办?"一向冷静的我只有求助于杨建飞。 "去问问邻居,有没有看见肖博霆回来。" "邻居锁门呢。"我指了指邻居家的门。 "也是哦,那,不如……" 杨建飞迟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好,算是做本职工作吧,单纯的只是进去看看他在不在家。" "我先和领导打个招呼,让他向警察那边征求意见,这个院墙可不是谁想翻进去就翻进去的,纪律最重要。"杨建飞瞬间严肃起来,说得也不无道理。 事到如今,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杨建飞给领导打了电话之后,我们就耐心等待回复。短短的几分钟就像几个小时那样漫长,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而杨建飞则倒背着手,挺立在那里,像个士兵。真不愧是当过兵的人,纪律性就是强。 杨建飞的手机响了一下,他迅速抬手看了一眼,朝我点点头说:"给了我们一个翻墙的机会,就看你的身手了。"说着向上一跃,单手撑在围墙的顶端,一个翻身不见了踪影。 终于得到允许,我们可以暂时充当协警的身份。可是,我要怎样才能翻进去?真担心我这身板,平时光忙着学习不锻炼,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白给一次任务都束手无策,我还真佩服自己,更佩服的是,我竟然像只有决心的笨熊,费力地爬上墙头,再翻进去。 杨建飞正站在窗户旁打探屋子里的情况,听见声响,回头看我,眼里带着一丝丝赞赏,他大概知道,围墙不高,我一定会翻进来的。 感谢他的赞赏,我确实努力了,虽然没有他那么潇洒。 杨建飞用手势示意我上二楼找找,他负责一楼。我听从指挥,径直顺着户外楼梯上二楼。 院子里静得出奇,我们像执行一项神秘任务那样,轻手轻脚的不敢有大动静。我在二楼的窗户往屋子里看,窗户没有拉窗帘,我恰好走到卧室的窗前,原本还在游离的脚步赶紧停下来,我欣喜——肖博霆!肖博霆在家!我们果然没有推断错,他果然在家! 肖博霆枕着双手,貌似睡着了。 我抬手敲玻璃的动作停了下来,万一房间还有别的出口,惊扰了肖博霆,他又逃了怎么办? 房间门没有锁,我推开门从客厅拐到肖博霆的卧室门口,他睡得真沉,居然没有觉察到有人进了屋。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眼角分明有泪。 这个倔犟的少年,我以为他的世界只有唯我独尊,哪曾想还有柔软的一面。我知道他内心陷入无法自拔的漩涡,试图上岸却早已无能为力。 "肖博霆……"杨建飞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刚叫出声来就让我给制止。我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好小子,果然在和我们斗智斗勇。"杨建飞压低声音说,眼里却是欣喜。 "让他睡会吧,把他叫醒,还不得吓坏他?"肖博霆的眼泪击中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我还是不忍心责怪,虽然我们所有人费尽心思在找他。不过看到他好好的,我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你看着他,别让他再跑了,我给领导回个话。"杨建飞颇感无奈,也就听了我的建议,如释重负,长长吐了口气,下楼去了。 这回我终于认同我们之前的观点,肖博霆就是一直在医院和家这两个地点和我们周旋,可是,他可以直接去看奶奶,也可以直接跟我们请了假回家,这样大费周折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还有苦衷不成?这些疑问也只能等他睡醒了才能得到答案,也许,照他的脾气,我们有可能得不到答案。 我在房间里查看一圈,除了正门,再无其他出口,这回就不怕肖博霆再跑掉。 我坐在客厅,才感觉自己已饿得头昏眼花,看着在超市买的那袋零食,我咽了下口水,那些都是给肖博霆买的,就怕他饿着了。再看客厅茶几上的那堆零食袋子和一些空泡面桶,我无力地笑笑,他小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比我想想的好多了。看来我买的这些食物,最后还得归我。 我饿呀,万一他再跑,我哪有精力追他? 想想也是,我拿了个面包,打开包装埋头就啃。 刚吃完一个面包,冷不丁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双运动鞋吓了一跳,抬头,是肖博霆,还有他手里紧握的棍子。他看到我,吁了口气,我要是不抬头,估计能被当贼一样捏送派出所。 "干嘛睡觉不关门?"我本想责怪,没想到说出口的是这种关心,"万一进来的是真的坏人呢?" "门锁坏了,没法锁门。"肖博霆在我对面坐下,懒洋洋地说。 "坏了可以叫人来修。"我纠正说,"不修就一直坏着。" 才多久不见,肖博霆竟然天真到这种地步,脑袋短路,轻描淡写说:"我这不是没拉窗帘嘛,有人来了看见屋里有人,还敢偷?" 我懒得跟他费劲,说正事:"肖博霆,现在睡醒了,要做什么可以光明正大做了,在医院也没人再追你。" "谁说我要去医院?"肖博霆皱眉争辩,"我去医院干嘛?" "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你,但是,你说过的,换位思考是吧?也就是说凡事都懂得将心比心,站在对方的立场,才会体会到对方的想法。" "她什么想法?她的想法就是赶尽杀绝!不给别人活路!胡老师,别一见面就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没用的!"肖博霆站起来,指着门口说,"胡老师,你作为教育工作者,私闯居民住宅,该怎样给你定罪?" "定罪是吗?连我一起判了吧。"杨建飞站在门口,负手看着肖博霆,"肖博霆,你说,该怎样处罚我们两个?" 肖博霆怒视门口的人,憋红了脸,竟然一时语塞。 杨建飞摸摸鼻子,笑了:"肖博霆,既然不知道私闯民宅怎样定罪,那就好好学习,我等着有一天你来告诉我们。" 肖博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杨建飞又说话了:"肖博霆,我知道你在预谋什么,我们不会让你离人生轨道越来越远,你放弃吧,还是回学校,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最好。" "我有预谋?"肖博霆冷笑,"我能有什么预谋?做坏事吗?证据呢?你猜的吧?杨教官,你把这些心思都用在正月十五的灯谜大会上最好不过,你喜欢猜,总得有满足你才华的场合才对,不然你纵然是才高八斗,得不到发挥也是枉然。" "见识了,"杨建飞努努嘴,无奈地对我说,"这孩子在想什么呀?四书五经没少看吧?居然不管用。" "尊重是相互的。"肖博霆自说自话,却是说给我们听的。 杨建飞表示赞赏:"对,说得对。"然后看着我,摊摊手表示无奈。 这时,外面传来怒骂声,原来是肖博霆的爸爸回来了,他边上楼边骂着什么,到了楼上就直接蹦到肖博霆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而肖博霆则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这回可算是可以交差了,屋子里成了两个人的"战场",肖博霆的爸爸不停地"叨叨"着,肖博霆则保持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嘴上不说话,却在用眼神和他爸爸较劲。 "罗老师,领导还在等我们回去呢。"杨建飞说。 我莫名地担忧,肖博霆的事还没完,万一他爸爸再火上浇油,他真的离家出走了怎么办?我想再调解矛盾,这对还在僵持的父子不知道又要干嘛,于是我说:"好吧,你先回去。" 杨建飞转身对肖博霆爸爸说:"肖先生,我们先回去了,有话慢慢商量。" 他说的是"我们",包括我也要回去。 杨建飞看出我的犹豫,果断地说:"罗老师,领导吩咐了,要我们两个赶紧回去,有事情要协商,那个,余江回来了,你不想回去看看他有没有长进?" "也好,那就先这样吧,"我转身对肖博霆说,"肖博霆,奶奶住院了,你是时候当一回男子汉了,我们相信你能照顾好奶奶,还有,所有人都等着你归队。" 肖博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意思分明在说:废话真多。 离开肖博霆家,杨建飞和我共乘一辆车,他抢先一步坐到驾驶室的位置,边系着安全带边吩咐我说:"胡老师,你先睡会,到了我叫你。" 我哪里睡得着?肖博霆还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在担忧他现在的情况。 "肖博霆这孩子,得让杨玉洁老师好好开导开导,除了这样,谁拿他都没办法。"杨建飞说,他似乎也学过心理学,不用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是不是有点悬乎? "也好。"我说。 也好,是我今天说得最多的字眼,简单两个字却是我说不出道不完的无奈。 "也只能那样了,慢慢开导总会有所改变的,这孩子聪明,这一切也不是他想要的,接受与不接受,权利在于他,我们只是往好的方面引导,结局取决于他。"杨建飞心里也不比我舒坦,也是满满的压力。 回机构的路程越缩越短,我早就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只想着这一切都赶紧来吧,内心的煎熬实在不好受。 无论怎样都行,我只求肖博霆好好的,还有其他孩子也好好的,不要再出什么事。 "到了,"杨建飞下车,拉开车门对我说,"一万字的检讨看来是勉不了了,你和我都一样,一万字最少。" "一个字,写就得了。" "那是四个字,不是一个字。"杨建飞乐了。 相互打趣是我们暂时的自我娱乐,等进了领导办公室,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去办公室的路足足有几十米,在我们脚下却似乎只有几步之遥,在踏进办公室那一刻,我的心释然,该来的挡不住,既然来了就挺起胸膛迎上去把!错就错了,本来就错了。 领导正倒背着手站在办公室中间,他对面坐着武凌浩,平时还算嚣张的武凌浩显然是被消掉了锐气,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领导回头看到我们,沉声说:"先去吃饭,完了找我报道。" "是!"我和杨建飞齐声说。 在食堂遇到杨玉洁,我和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告诉我,其实武凌浩就是因为唱了一句歌词,肖博霆就怒了,两人扭打在一起。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歌词就是这样唱的呀,没毛病。"我说。 "关键是,武凌浩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肖博霆,怪声怪气唱着这句歌词。好好的一首歌,倒被他利用到不好的方面,这就是他的不对,"杨玉洁说,"还有后面的一些原因,我就不说了,反正,谁听着都伤自尊,更何况肖博霆了。" 好吧,不说我也不问,肯定是一些让人不好启齿的话题。 "肖博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我想去家访。"杨玉洁说,"这孩子心理问题严重了。" "不急,这个时候让他先冷静几天再说,我估计这几天他面临的是来自他老爸的重重压力,我们再过去跟他讲什么道理,他不但听不进去,反而会反感,"我说,"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管好眼前的事吧。" "对,先管好眼前的事,"杨建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我们这边坐下,"检讨,最起码一万字,想好怎么写了吗?" "先把各方面的原因剖析清楚,找到错误的根源,再写一堆保证,洋洋洒洒一万字,简单呀。"杨玉洁说。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写检讨,说得轻巧,"杨建飞嘟哝说,"一遍写不好,二遍再加五千字。" "那是你自以为是,咱们领导可不是那样的人。" 杨玉洁还真是天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领导比谁都急,写检讨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处罚就是目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不仅要真正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要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刻监督自己,提醒自己。 "书面表达,存在着敷衍了事,谁能保证今后不会有事发生?"杨玉洁讲道理也是有一套,不过很快就被杨建飞瞥了一眼,还被"训"一顿。 "书面表达看似走的一个过程,但往往只有这个过程才能体现一个人的态度和观点,总比口头表达实际得多。" 杨玉洁吐吐舌头,嘀咕着:"好好写,写到醒悟为止。" "什么?"杨建飞皱眉问道,杨玉洁清清嗓子说:"我是说,堂哥你好觉悟,我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