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丰路有家咖啡店。 我也是那天晚上一个人溜达的时候看见的,叫BLUEEYES。 说到一个人去溜达的原因有点丢脸,我被一个性别为男的人甩了。其实我挺高兴的,感觉被放出来了似的,那个男的真的婆妈,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找了一爹,他爹当得不顺溜想想还是换个女儿妥当。 我有点想找几个人出来喝喝酒庆祝下,却接到了一朋友电话,她劈头就问:"妮妮你没哭吧,被甩了就甩了,找个更好的。"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要是这么嬉皮笑脸回去肯定会让他们失望的,按理说我应该嚎几嗓子再买点醉什么的就更好了。女人哪,就这样,不能说这些孩子心理阴暗希望我想不开,只是这样生活才有点插曲。 因为,能让我苏妮头疼的,估计只能只有爱情了。她们这样想。 如果我对爱情也是这么嬉皮笑脸不负责任的话,她们会认为我彻底没救了。 没错,我是没救了。 咖啡屋的女主人很漂亮,穿着件宽大的混色针织衫坐在吧台上,翻着本书看,短头发,乱蓬蓬的顶着,看上去是个很温馨的人,还没长开的样子。 咖啡屋不大,看上去还有点挤,挂着很多奇怪的东西,我颇有兴趣的四处瞧了瞧,店里就坐了一个男人,靠着窗子的位置,点了杯咖啡,看上去很悠闲。 老实说我是被这个男人吸引了,有种这才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感觉,是个有趣的男人,皮肤有点黑,面部棱角分明,是削出来的利落感,看着杯子里咖啡冒出来的热气还略有所思的样子。 我点了杯Irish。 女主人给我煮咖啡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个架子上有很多有趣的明信片,是手绘的,我问她是不是她画的。她说不是,都是客人画的,她提供的都是空白明信片,客人呆着的时候可以自己拿一张去画,彩色笔什么的吧台上的笔筒里都有。然后伸手从架子上给我取出一张空白明信片。 我又问她屋子里那些挂饰,看上去应该是一些少数民族制品。她笑笑,说是朋友送的,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我端了咖啡回到桌子边,顺手拿了那张明信片和一支铅笔。抬头我又看见了那个好看的男人。 我开始画他。 天渐渐黑的时候,室友打来电话,大概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惊慌失措的口气。我说我快回去了,没什么事。她说那就好你快点回来不要让我担心了。 其实我已经忘记失恋的那回事了,她说了我才想起来。我收拾了包站起来,把明信片放在吧台上的时候我说,帮我放在架子上吧我有事得先走了,谢谢。 她笑着说,是那个人么? 我点点头说,看上去是个很有趣的男人。 刚回到宿舍,几乎嘘寒问暖的都来了,没想到失恋也挺麻烦的,大家都拿着一副同情我的表情过来,好像还似乎害怕多说了一句话会伤害我似的。如果这时候的我要是笑出来的话,后果很明显,她们会立马改变立场站到那个爹那儿去认为我是该被甩了。我还是个很识趣的人,表情处理的很好,为了避免任何麻烦,我爬到床上睡觉。 我在想那个漂亮的男人,咖啡的热气袅袅绕在他面前,是个梦一样的男人。 睡着的时候有梦过来,那是一张照片,我和那个男人中间隔着两张桌子,面对面坐着。我拿起那张照片用一把剪刀把中间的两张桌子剪掉了,把两个半张桌子拼到一起,合上的那一瞬间,男人抬起头看着照片里的我笑了。他说,等你好久了。照片里的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男人看。 于是拿着照片的我笑了。 我笑醒了。 寝室里有人在看电影,听见我笑回过头来看我。宿舍的灯已经关了,我迎着电脑的荧光看着她。 她说,苏妮你笑什么? 我翻了个身,说,做梦而已。 她没说什么,开始关电脑往床上爬,躺了一段时间了,她说,苏妮你没睡吧? 我没回答。 她说,苏妮,其实挺羡慕你这样的,真的。 她三个月前分手,是高中遗留爱情,撑了一年半载果然男人忍不住了,找了个妹子要和她分手。这倒不算是移情别恋,那男的也见不得会比爱她更爱那个女孩一点,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的了?她一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接到电话后几天都还很安静,饭量什么的都还很好。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突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马克思原理课上大哭,原本讲的激情澎湃的老师也愣在那里,用一副马克思是不解决爱情问题的表情看着她。大概喝醉了好几个晚上状况才开始好转,代替酒的便是那痴缠的韩剧,从一个男主人公爱到另一个主人公。 有天我忍不住了我说,那男的不就是狗屎么? 她愣了愣说,是啊,我为什么捧着陀屎哭了这么久呢? 第二天我就没有再想那个漂亮的男人,我是个健忘的人,或者说,我是个忙碌的人。 星期六和她们逛到尚丰路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家店,我回头跟她们说:"我上次在那里面看见了一个漂亮的男人,就是我被甩了那天。" 她们笑,狗改不了吃屎,果然你这么快挺过来是看上新男人了。 她们说要去买衣服捧着奶茶就走了。她们总是认为我比她们快乐,康复能强。然而她们能被一件漂亮的衣服吸引,能享受安逸平淡的生活,可是我却感觉我的心是一块沼泽地,时时刻刻有着饥渴感,永远也填不满。 我推门的时候发现门上面新加了铃铛,清脆的声音。女主人趴在吧台上小眯,听见动静后抬起头看着我,惺忪的样子,像只猫一样,我有点想过去抱着她吻吻她蓬松的头发。 她笑着说,过去好几个礼拜了你才来。 我略略有点惊异,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她说,客人不多,有点特别的我都记住了。 我大笑,我的特别就是脸大。我到架子那儿去找自己画的明信片,结果却发现不见了。女主人端过来咖啡给我说,他拿走了。 我接过咖啡,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何莲。我笑着说,听名字我现在接过来的应该是一杯荷花茶而不是咖啡。 她也笑着眯起了眼睛。我问她,那些东西说是一个特别的朋友送的,什么样的人。 她盯着架子看了一会儿说,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何莲的经历很普通,如果没有那个人来了段插曲的话。不算认真学习,高中毕业念了个大专,即使毕业了也感觉还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问她有什么梦想,她说要当科学家。何莲说,我就是那样子,感觉自己有想要当科学家的梦想一样却不知道科学家是什么,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梦想,自己只是还在小学二年级,有个当科学家的梦,下课和伙伴跳跳橡皮筋。 我说,这样多好,比那些现在想着嫁人生孩子的女人好的多,我现在就感觉身边虽然没见着一个孩子却围着一群妈妈了。比起嫁人这个理想,想当科学家是多么纯粹的孩子。 何莲看着我笑了笑。我是在高二的时候认识叶棠的,那时候他大二,我的高中是他大学的附中。我在学校边的理发店剪头发,也就是现在这样的短发,剪的时候我睡着了,头东歪西扭的,理发师提醒了我好几遍可我还是不停的打瞌睡。于是头发理好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头。当时我就哭了。理发店里所有人都笑了。叶棠就是那时候认识我的,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高考也就那样,波澜不惊的死水成绩,上个大专已经够勉强,我学的是幼师。那时候还不在这个城市,有天我在宿舍接到一个电话,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我都准备挂了,才有个声音问我,"我大四了,可是不想念了,一分一秒也呆不下去了,虽然只有几个月,现在什么也不忙,但我就是很想拿一张退学证明,然后把它装裱起来,告诉自己我自由了。"当时我就笑了。我说:"你本来不就是自由的么?"他沉默了会说,"我被关了很久了。"我想也没想就回道:"那就逃出来。"那是叶棠的电话,当时我也不知道,只是几个月后开始不断收到有手绘的明信片。直到大四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叶棠的朋友。 何莲回来参加了叶棠的葬礼,正如当初那样,叶棠逃了出来,从学校出来后的叶棠去了好多地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真正的用脚走,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何莲寄一张明信片,然后带回来一些东西。他开了家咖啡店,就是这家BLUEEYES,屋子里挂满着这些东西。还有那张被裱起来的退学证明书。当初从理发店看见何莲哭的时候,几乎是叶棠第一次笑,叶棠有先天性心脏病,当刚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叶棠就没有开心过,小时候也哭过,长大了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麻木的吃药,检查,甚至严重时的休克,他所等的不过就是该来的那天而已。也就是那天,他喜欢上了这个在理发时睡觉被剪坏头发还大哭的女孩,可是他并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关注着这么一个平凡的孩子。然后有了大一那个电话。去西藏时因为高反严重,心脏病犯了。叶棠朋友说,这家店是给何莲的。 何莲说,我也退学了,算不得冲动,只是和他一样逃出来而已,与其说这是我参与进去的故事,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叶棠,我感觉这只是个我没反应过来的梦一样。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接受了咖啡店,开始学习关于咖啡的所有事情。两年过去了,多多少少不再是以前那个女孩子,但我的确喜欢这样的生活。 何莲讲完的时候我在屋子里转了转,然后看见了那两张挂起来的退学证明。 走的时候,何莲说,那个拿走明信片的人每个星期日下午都会过来,是叶棠的好朋友,叫唐宣,他应该也很想再见到你。 我笑笑,然后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下午的时候,我又去了BLUEEYES,我看见了唐宣坐在里面,何莲朝我笑笑。 我径直走了过去,坐在唐宣对面。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说:"把我的明信片还给我。" 他微微一笑,说:"画的不是我么?" "是你明信片就是你的么,反正是我画的就是我的。"我继续倔。 "好吧,明信片是不能给你了,拿别的东西换吧,你要什么?" 我马上说:"请我喝咖啡吧。" 这时候,何莲已经端来了咖啡,说:"傻,咖啡是我请的,要别的东西吧。" 我想想说:"也是,那,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想好的时候找你要吧。" 后来的每个星期天我都会过去,有时候我们会聊天,何莲也会坐过来,还会用塔罗牌给我们算算命。唐宣去过很多地方,也有跟叶棠一起去的,叶棠死的时候他就在那儿。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了,感觉累了,没有办法再走下去。这时候他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的眼睛,很好看的味道。 我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小地方,还有这里的人。每当那些铃铛响起来,送给我一个不一样的下午,一个有咖啡,有故事,有爱的下午。每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就希望星期天能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星期八。 有一天,唐宣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叫BLUEEYES吗?" 我摇摇头。 唐宣说,那是他和叶棠去白族的时候,正好赶上一个婚礼。他们家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新娘是个瞎子,只是他们很恩爱。那天在院子里他们坐着聊天,新娘问叶棠:"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可是村子里并没有人眼睛是这样,外面有这样神奇颜色的眼睛的人么?"当时我们看着新娘黑洞般无神的眼睛还没想到怎么回答,新郎过来说:"有,少数女神般的人儿才有。"叶棠也回答说:"是啊,有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人,她们都是神的转世。" 回来这家店就被取名叫BLUEEYES,也许,叶棠心中也希望有天能娶上他的蓝眼睛姑娘。唐宣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何莲,她趴在吧台上睡觉。 这之后的几个星期天我都没有见到唐宣,老实说,我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何莲也发现了我的不安。可是我们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甚至于,他在哪里干什么都一无所知。 直到几个月后,我还是每个星期天都过去。当我看见唐宣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的那个下午,我推开门就过去抱了他,我把头埋在他的大衣里面,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身子在抖。他也搂紧了我。 然后我们还是坐下来喝咖啡,我没有问他去哪里干什么。 直到快回去的时候他问我:"苏妮,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愣在那儿。 他说,"要是你想好了,下个星期天你就过来。没想好的话,就不来。" 第二个星期天我去了,可是晚到他已经不在了,何莲说,他走了,然后把那张明信片给我,当初他拿走的那张。 我拿着明信片往回走,回到寝室的时候,宿舍的人围在一起吃东西,我突然放声大哭,坐在地上拼命的哭着,哭到最后的时候没有了声音,泪水哗哗的往下流着。宿舍的人呆在原地,谁也不敢过来安慰我。 醒来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我那个该死的像爹一样的男朋友,他说,"我要和你分手了,没关系吧。"宿舍的人问我什么事情,我说那个男的说要把我甩了,她们听了之后过来安慰我。 我听着很烦,想出去喝酒,可是外面很冷,冷得我的胃缩成一团。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朋友的,她说:"妮妮你没哭吧,被甩了就甩了,找个更好的。"我说我没事,比起宿舍三个月前被甩的那个女孩子我要好的多吧。 这时候我走到了尚丰路的路口,有个人在发传单,是一家新开的叫RED的咖啡店在做宣传,我抬头看了看,就在路口不远处,招牌上缠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很刺眼的样子。 我转身走了。 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也许的确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