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为自己买单

　　窗外迅速落下夜的大幕，星星们孤寂的俯视着夜幕下的人间，灯火阑珊，有灯的地方写满了温馨，更写满了艰辛。夜已深，38岁的香花跌坐在梳妆台上，镜子中的自己衣着考究，妆容精致，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双原本清澈迷人的杏眼何时变得如此浑浊，那是一种努力掩饰的深深的绝望，在她看来，夜晚是魔鬼，咆哮着将她白天的典雅和自得撕得粉碎，客厅里传来那个所谓自己丈夫的人的响雷般的鼾声和含混不清的呓语，一切那么熟悉，而今却那样的刺耳，她疯狂般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一
　　幸福村位于市郊，是远近闻名的回族聚集村，头脑活络的村民们利用便利的交通和回族人特有的经商头脑大力发展服装业，那里加工的服装远近闻名，远销到好几个省份呢，鼎盛时期家家小作坊，户户小洋楼，那个叫富的流油，惹的附近城市里的好多人都辞职下海跑到这里安家落户。后来市区规划，这里由市郊一下子改成市区了，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一派繁华景象。由于服装加工需要缝纫、帮工、打杂、熨烫、包装等的繁琐工序，这就使的一批批的外来务工者蜂拥而至，这里成了边远山区以及周边市县打工者的天堂。
　　香花的老家在偏远、贫困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家里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父亲、体弱多病的母亲、身患小儿麻痹的哥哥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这样的家庭怎么不一贫如洗？眼看着村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外出打工衣锦还乡，18岁的香花也有些动心了：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绝对不能出来；哥哥呢，身患残疾外出打工很难找到活计，那么唯一能够改变家庭命运的只有自己了！咬咬牙，香花终于下定决心跟已经有好几年打工工龄的邻居腊梅一块出去打工。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临出发的前夜，母亲事无巨细早早为香花准备好了一切生活日用品，娘俩彻夜未眠，说不完的体己话，道不完的离别情，天刚蒙蒙亮，腊梅就来叫她出发了，徐徐开动的列车带着香花出发了，她忍住眼泪和父母挥手告别，车越开越远，亲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只看到母亲一个劲的擦眼睛，父亲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苍老。此时香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加倍努力多干活多挣钱让父母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为了互相有个照应，香花和腊梅同在一家干活。在车上香花就听腊梅讲了，来这里打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生手必须先学习三个月的打杂，然后才允许上机器，香花在心里暗暗盘算了：打杂一个月固定收入600元，缝纫工因为是计件工资，干得好一个月少说一千多，多则两三千呢，凭着自己的心灵手巧和肯下工夫做缝纫工肯定没有问题。急于挣钱的香花因为怕人家不肯任用，串通腊梅说自己是熟练工，不用打杂直接开工。由于没有一点缝纫基础，刚上机器第一天香花的手就不小心被机器针扎住了，十指连心，痛的她一头冷汗，最要命的是越着急倒退想把机器针拉出来，慌乱间却使机器正转硬是完全把手扎透了，因为怕老板怪罪自己隐瞒实情，她不敢声张，只好在腊梅的帮助下抽出手指简单包扎后继续干活，不争气的眼泪滴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你还别说，心灵手巧的香花在这里干了几天后，活计做的有板有眼，针脚细密匀称，一件件衣服经她的手出来平添了几分俊俏和灵气，连老板和老板娘都频频称赞。打工的日子是艰辛的，正直寒冬腊月，香花那纤细的手指冻的红萝卜般粗大，手心更是裂开了一个个大口子，为了多挣些工钱，姐妹们更是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常常是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由于长时间的坐着不起身，每每躺到床上，她的浑身都说不清的酸痛，但再苦再累，她无怨无悔。转眼间到了月底，攥着手中厚厚的一打钞票，香花激动的大半夜都没有睡觉，这在老家一个个顶呱呱的男子大汉一个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钱呀！
　　二
　　＂妈，妈，我找不到家了！＂夜深人静，大街上传来＂傻幸福＂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
　　人们习以为常的拉拉被子，盖住耳朵，这早已成了幸福村一道人们见怪不怪的风景。
　　傻子幸福是个夜盲眼，天黑一出门，准摸不回家，那悲天恸地饱含憨傻的哭喊声，没听过的准吓你一跳。背地里大家叫他＂鸡眼＂天一黑就成了摆设。
　　提起傻子一家，那可是大有来头。男的是信用社主任，精明能干，做生意想贷款先要过了他这一关，且不说家里堆成山的礼品，光红包就是一大笔＂额外工资＂呢，人家家里别说花销，每月除了家里挣的还要存万儿八千呢，在八几年那可是非常可观的数字，用老人们的话说：他睡觉都比一般人醒着机灵呢，人送外号＂铁算盘＂；女的更是八面玲珑死人都能被她说活，谁要敢不小心惹恼她，准骂你祖宗十八代不得安宁，人家还有一绝：骂人的话几个小时不重复一句，人称：老狐狸。谁料如此精明的夫妻却生下了一个憨傻的儿子，取名＂幸福＂，眼看着同龄的、比自己儿子小的都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了，他们的傻儿子还是光杆司令一个，这让他们怎么也幸福不起来。背地里大家都说他们：＂精三分，傻三分，剩下三分积儿孙，是他们夫妻太精明了，所以把儿子的精明全夺走了。＂
　　＂傻幸福＂妇孺皆知，那可是当地鼎鼎有名的人物。人长的五大三粗浓眉大眼，要不是那憨态还真称的上标致，但说起他的傻，三天三夜说不完，且不说他的衣着邋遢，口水横流，单说起他的一件件大作就让人哭笑不得。比如：十里八乡卖瓜果都不敢在他家附近吆喝，看见远远卖苹果，他一准箭步跑到跟前，抓起两个就跑，边跑边啃两口，等你追上了，人家立马还给你，你说，被他那张臭嘴吃过谁还肯要，再说和一个傻子打交道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好自忍倒霉。抢西瓜更容易，一看到有人在买西瓜，他也凑到瓜车前，也不用跑，就地一扔，你还要吗？不要他就美美的坐地上饱餐一顿了。
　　傻子最经典被广为流传的一个笑话是：一天大街上有人吆喝＂拔牙，拔牙，拔一个十快钱！＂
　　＂拔牙的，给我拔三颗牙＂傻子乐滋滋的跑到跟前说。
　　＂师傅，你的牙没有毛病呀，为什么要拔掉？＂
　　＂你管的宽，只管拔就是了！＂
　　反正为了挣钱，最后拔牙师傅拧不过他，给他拔了三颗牙。还没有顾得上管他要钱呢，人家可是先开口了：＂疼死老子了，快给三十块钱！＂
　　＂我还没有管你要钱呢，你怎么还要钱？＂直惊得拔牙的目瞪口呆。
　　＂你不是吆喝：拔牙，拔牙，拔一个十快钱！，要不谁让你拔？快给钱！＂
　　你一句我一句争吵开来，看热闹的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看到傻幸福的妈妈老远走来了，大家都知道好戏开始了。果然，拔牙的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背骂的三魂不缚身体了。
　　＂欺负一个傻子，让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好好的牙被你拔了吃饭都有问题，不包赔我儿子的精神损失叫你全家买药喝，大棺材小棺材堆满屋……＂
　　最后，拔牙的只好给了他三十元落荒而逃，他的牙倒是掉了还挣了钱，不知道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呢。就是这么一个傻的彻头彻尾的人，没想到，艳福不浅，羡煞无数人呢。
　　三
　　香花干活的这家正好和傻子家是邻居。一天傻子的妈妈无意中来邻居家里串门，看到香花的一刹那惊呆了：都说深山出俊鸟，这话真不假！这小姑娘长得真是水灵，弯弯的柳叶眉，玲珑有质鼻子，水汪汪的一双杏眼，小巧迷人的嘴巴，肤如凝脂吹弹得破的皮肤，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那真是天生丽质！
　　打那次后，她来邻居家的次数多了，还时不常塞给香花几件衣服和化妆品之类的，香花一开始坚决拒绝，但是人家那嘴一般人可比不上，三句两句，就让她说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看着快到年关了结算了工资，姐妹们高兴的准备回程的东西，香花却被老板娘私下叫到了屋里：＂香花呀，你这么漂亮，哪里是打工受苦的料呀，你也不小了，该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有没有中意的，要不阿姨帮你说一门好亲事？＂香花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做声，她是想飞出那片贫瘠的大山，麻雀登上枝头变凤凰，但她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看到香花没有拒绝，老板娘继续说道：＂邻居你王姨可是非常喜欢你的，人家那个家境方圆几十里挑不出第二家，人家可是说了，哪家姑娘愿意，先给十万元的彩礼钱，你看……＂
　　不等她说完，香花就拼命的摇头，她可是知道那个什么王姨的儿子就是人尽皆知的傻子。看到香花的情绪如此激动，老板娘识相的叉开话题：＂要过年了，你们也真不容易，快收拾东西回家吧，拿好你的工钱，带上我给你爹娘的一点小意思，乐乐呵呵回家团圆吧！我说的事情，你回去再琢磨琢磨，不急着答话。＂香花哪里知道老板娘给她的礼物是王姨暗地里送的呢？
　　归心似箭，回程的路好象分外的漫长，火车上姐妹们说说笑笑，一个个精神十足。刚出车站，香花就看到了颠簸着迎来的哥哥，兄妹相见，高兴的抱头痛哭。细心的香花发现哥哥的喜悦里掺杂着难以掩饰的忧郁和苦闷，问他却总说没事。
　　雀跃着回到家里，父亲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苍老中透着憔悴和无奈，母亲呢浑身浮肿的躺在床上，原来母亲得了尿毒症！香花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自己带回来的三万多元，对于母亲的病无疑是杯水车薪，整整一个年下，一家人愁眉不展，香花的脑海里不住的涌现老板娘的话＂人家那个家境方圆几十里挑不出第二家，人家可是说了，哪家姑娘愿意，先给十万元的彩礼钱，你看……＂
　　四
　　过了年，香花和腊梅依旧去那里打工，看到愁眉不展的香花，老板娘嘘寒问暖，得知她母亲的病情后，惋惜之余，怯怯的说：＂香花呀，考虑考虑阿姨给你说的事情，我知道，这太委屈你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想开这个口，只是你王姨求的我无法拒绝，眼下你妈又十万火急的需要钱，这……＂
　　香花咬咬牙，一口答应了，不过她补充到：＂我要的可不是那十万元的彩礼钱，我要他家答应负担我母亲看病的一切费用，你去说说看。＂
　　＂香花呀，王姨可不在乎钱，王姨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妈的医药费多少我们家全部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这个月底完婚。＂
　　香花没有选择，为了妈妈，为了挽救一个完整的家，她无路可退！
　　婚礼如期举行，那气派的场面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邻居羡慕的目光：长长的迎亲车辆从村头几里地一直排到香花家，乐队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乡亲们围在香花家门口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着花车上五官还算端正的新郎官，人们议论纷纷：＂这家怎么这么有钱，是皇亲国戚吧，人家还答应给香花妈看好病呢！＂
　　亲戚们参加完婚宴参观他们的新房，看着一应俱全的家电和气派的洋楼，一个个啧啧称赞直说这孩子有服气，背地里一个孩子悄悄问：＂那新郎笑起来好象憨憨的，还流口水呢……＂大人们马上瞪他一眼拧了一把，恨不得吃了这个多嘴的孩子，活脱脱的寓言故事皇帝的新装般荒诞，香花的父母没有参加婚礼，他们觉得对不起孩子，提不起老脸见人。
　　婚礼在新郎家的市区同样引起轰动，本以为28岁的傻幸福要一辈子光棍了，没想到人家傻人傻福，娶了个天仙般的美女。人山人海，看热闹的有的冷讥热讽：＂老人言迟饭是好饭，有好汉没好妻，癞汉娶个娇滴滴还真没有说错。有的人不住的摇头叹息：作孽呀，可惜！！
　　人说洞房花烛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也是最幸福的时候，香花却度过了她人生最屈辱的一夜。新婚之夜来临了，公婆打发走了闹新房的小青年们，小小的新房在床头那盏红色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无限缱绻。
　　正想着如何面对自己名副其实的丈夫呢，没想到本属于夫妻二人隐私的洞房夜迎来了第三个人——婆婆！原来人称＂老狐狸＂的婆婆怕儿子不喑夫妻之事，亲自上阵指手画脚，从始至终香花都没有睁开眼睛，她知道事到如今，自己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她紧咬的嘴唇渗出血来，泪如雨下，任凭婆婆和丈夫扒光自己的衣服，直到看到落红，婆婆才满意的离去：＂不早了，你们歇着吧！＂
　　噩梦般，香花一阵颤栗，身旁的丈夫满意的响雷般的打鼾，香花拼命的拿头撞墙，这一夜带给她的只有恨和屈辱的泪水！
　　嫁如豪门的香花再也不用干活了，锦衣玉食，还有专门的保姆伺候，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监视更准确，保姆得了婆婆的指示寸步不离的跟着香花，连上厕所都在外面侯着，她开始无尽的绝望，甚至想到了死，但精明的婆婆可不允许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家里一切利器和可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想吃水果有人帮你削好，连个铅笔头也别想找到，就连家具的棱角也是专门制作的椭圆的边缘，想要上街婆婆和保姆双人保镖护驾，就差没有用绳子绑着她了。
　　两个月后，香花竟然怀孕了，这下婆婆的心多少落了点地，十月怀胎，象伺候皇后娘娘般婆婆事无巨细对她照顾的更是周到，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带给婆婆公公无尽的喜悦，经医生检查确认孩子一切正常没有遗传父亲一点的呆傻，公婆笑的合不拢嘴，逢人发喜糖，香花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她知道，自己越陷越深了！
　　日子还是不死不活的过着，后来香花竟然又一次怀孕了，这次生下了一个女孩，婆婆的心算是彻底落地了！再也不用紧盯死防了，香花在她家算是生根了，儿女双全带给她的没有为人父母的喜悦和激动，香花的眼神里有了更多的迷离和绝望！
　　五
　　＂香花带着刚满月的女儿逃跑了！＂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响彻大半个市区，茶余饭后成了人们永久的话题，婆婆的脸更乌青了：＂打了一辈子鹰，没想到最后让麻雀啄瞎了眼睛！＂
　　更爆炸性的新闻在半年后，跑了半年多的香花竟然抱着女儿回来了！一时间婆婆仿佛承受不了这天大的喜讯般抱着明显憔悴的香花喜极而泣：香花呀，妈不怪你，回来就好，你受委屈了！
　　＂她再也不会跑了，这次回来死就死在这里了！＂人们纷纷这样断言。
　　逃出去的香花为什么要回来呢？娘家是千万不能回去的，香花只好带着孩子四处颠簸，那么小的孩子发烧、腹泻、咳嗽、甚至有次因为没有注射防疫针差点被乙脑夺去性命，加上思念留在家里的儿子，她崩溃了，她不想让孩子跟自己受这份罪，是井是坑她自己选择跳的！
　　这次回来，香花明显变了一个人，她开始敢顶撞婆婆，敢在婆婆面前打骂丈夫，好象突然熬出头了，她开始公然不允许丈夫进自己房间，再也不用伺候那看着都作呕的丈夫，婆婆也不敢声张，为了她的孙子、孙女，为了自己家的根傻儿子受点委屈也值得！
　　香花又开始光彩四射了！得体的衣着，精致的五官和窈窕的身材，令多少妙龄少女都自叹不如呢，象怒放的罂粟，香花的美丽掩盖了内心强烈的不平和报复，同时她开始频繁的回娘家，往娘家送钱财。婆婆＂老狐狸＂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香花往娘家捞多少婆婆心里都有数，她是不在乎钱的问题的，但婆婆知道要把握尺寸，不能让香花娘家财政太独立，这样就会离开她家这个大靠山，只要大原则不违犯，她假装视而不见。
　　一年年过去了，香花自己也说不清介绍了多少家乡的姐妹嫁到这里，她在家乡是出了名的红人，不过，香花可不做赔本的买卖，拉线搭桥，那可是需要奔波和磨嘴皮子的，她当然不会忘了以介绍人的身份从贫瘠可怜的老乡那里榨一点油水。乡里乡亲都争先恐后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香花，求她帮忙找个好人家，那些善良而愚昧的乡亲们从来不想，哪个家境好又体格健的城里人会找自己的女儿呢？她们嫁到这里说是攀高枝，其实也是解决城市老大难问题，那些所谓的乘龙快婿不是歪鼻子拧眼睛，就是家境贫困，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已。
　　那些可怜的女孩们看着香花光鲜的外表和阔绰的出手，一个个红眼病般的跳到了香花报复的陷阱里：自己是悲哀的，她要更多的人和她陪葬！
　　虽然事后那些女孩们也知道当初太草率了，也只有暗地里骂香花缺德，活该守活寡！
　　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也有了，但自己那颗原本还算纯洁而高贵的灵魂没有了。生活越来越滋润，她却越来越痛苦：白天在人前竭力伪装的优雅在夜里蜕变成一浪高于一浪的折磨，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漂亮和妩媚给谁看？
　　春去春又回，香花知道自己那颗扭曲的心灵是再也回不去了。＂谁为我的青春买单？！＂香花哭着揪下一大把头发，她知道每一种改变都要付出代价，只是自己葬送一生的幸福，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