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呆’觉得满腹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在开车送刘书学去医院的路上,他便盘算着如何奚落并教训一下这个书呆子,于是,他猛拐了几个弯,找到个紧靠护城河边的地方把车停下了。 他打开门,拽着刘书学,一边往树上撞,一边破口大骂,"该死的醉鬼,看你吃!让你吃多少就吐多少。" 受到激烈震荡的刘书学开始有了知觉,昏沉沉地说,"你,你要做什么?我,我难受……想吐!"他看到一个身影正对着自己指手划脚。 "妈的,才来几天,就跟着吃吃喝喝,有你的好!"‘大呆’继续骂道。 过了一会,刘书学终于认出了对方,他定了定神说,"你是、是‘大呆’吧?老弟,你要恶搞我啊。" "嗨!这叫什么恶搞,车子是借来的,要是被你吐脏了,哪个出洗车费啊?"‘大呆’的口气毫不示弱。 "我、我出……"借着酒胆的刘书学男人气概十足,从裤袋里掏出了五十元的钞票,塞到大呆手上,"送我去医院,够不够?" ‘大呆’故意沉吟一会,接过钱,"好吧,看在老板的份上,我就呆一回,送你去医院!其实,这点钱仅够昨天的罚款费。"说罢,他跑到河边,提了一桶带有柴油味的河水,放下后,狠狠地按住刘书学的头,将头浸泡在水中。 在凉水和剌鼻的气味剌激之下,刘书学的身子直打寒颤,二三分钟后,他打了几个饱嗝,终于"哇"一声,趴在地上一边嚎叫着,一边大口地呕吐起来。 也许是因为拿到了钱后的心理平衡,‘大呆’递给他一条抹布,帮他擦了擦,然后拖着他上了汽车。 "怎么样,刘工,这下舒服了吧。"‘大呆’心满意足地说。 "谢谢。"刘书学已经完全清醒了,说了他最常用的一句话。 ‘大呆’抿嘴吹了一下口哨,笑着发动了汽车。 汽车开得很快也很平稳,可刘书学觉得心里很窝囊,尤其在酒醒之后,他发觉自己一天都在犯傻——并不会喝酒,却逞能当什么酒司令;乖乖地把钱交到别人手上,还口口声声的表示感谢……他对自己的表现相当不满,局促不安地朝外张望,刚贴近窗膜,一阵眼花瞭乱便使他视力模糊。他缩回身子,陷入到深深的座位之中。 "后悔了吗,刘工,其实,坐这样的新款宝马车,心态就应该平衡!"‘大呆’似乎看出了刘书学的心思,说道。 "为什么?" "你坐的是挂了市政府牌号的官车!享受市长级别的待遇哩!嘿嘿,你没看见交警们一路上为车子大开绿灯,并毫无例外地在朝我们敬礼示意吗!老实告诉你,坐这种车子需外额外付出。" "哦?"刘书学心里一咯噔,终于明白了‘大呆’的意图,心中暗想,"你大概还想叫我掏腰包吗,没门!"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大呆’将车停好,故意看了看油箱表,然后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对刘书学轻声说道,"到了,先生,请下车。" 像早有准备似的,刘书学脸色严峻地说,"是想收钱吗?"尔后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有收据或者发票吗?我需要与市政府车子相符的发票!" 伸出来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大呆’脸色刷地变了,尴尬地说,"哦,对不起!是习惯性动作,你知道我是的士司机出身,请别介意哟!"他帮刘书学打开了车门。 "再见,的士司机!"刘书学拍了一下‘大呆’的肩膀,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走几步,他便听到了‘大呆’粗鲁的骂声,"妈的,装糊涂啊!" 刘书学听了,也不想去争辩什么,他讨厌和眼睛紧盯着别人钱包的人打交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必须抓紧时间去找钱主任。 可是,当他刚钻进电梯时,便遭到了非礼。几个等电梯的人同时用鼻子嗅了嗅,然后都背对着身子躲着他,其中,眉间长着一颗黑痣的电梯女工在忍受了一阵剌激的异味后,壮着胆子对他说道,"先生,你大概喝了柴油,并用它洗头发了吧?"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刘书学这才想起了‘大呆’在河边的恶搞,他脸一红,哑然无语,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他快步来到医院门房旁有一个小理发店。一个染着蓝头发、肩膀子上纹着一条龙的小伙子接待了他。小伙子的目光从正在播放性感女模走猫步的电视屏幕上移到了刘书学的头上,然后嘻皮笑脸地说道,"先生,你的头发并不长,是不是要理个光头,再往头皮上剌几朵青花?" "不!我洗头,用香波洗头。" "哦,洗头……"小伙子压低喉咙,凑近刘书学诡密地说,"我知道附近有个很不错的洗头房,我的表妹就在那里服务,保证你能得到无穷无尽的激情享受哩!" "我不需要那个,只需要洗头,用香波洗头!"刘书学不容置疑地坐到了理发椅上。 "我们有言在先,这里的价格是光理发、不洗头三十块钱,光洗头、不理发同样也是三十块……" "三十就三十。" "好的!来,把头仰起来!"小伙子戴上口罩,朝刘书学的头上挤了一团香波洗发液。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摆弄,刘书学的状态已焕然一新,难闻的异味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付了他三十块钱,连"谢"字也没说一声,便离开了理发店。 "先生,要不要再往身上喷点香水,我的香水是地道的法国货,在香港市场上要二百多块一小瓶呢!"小伙子追到门外说。 刘书学连连摆手谢绝,心想,你喷香水不会不要钱的吧——他不愿意掏了腰包还让别人骂他是‘呆子’——刘书学想做个精明的人。 精明的人一般都会抓紧时间,刘书学很快便乘电梯上了九楼。这时,已是下午四点了。 他顾不上先到病床前去看望刘安,而是马不停蹄地朝主任医师办公室奔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钱主任医师。 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室内却空无一人。桌子上也空无一物,唯有一个牌子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座右铭:本医师拒收红包,但欢迎垂询!刘书学感到欣慰,本能告诉他,自己一定遇到了好人。 正当他寻思在哪里能找到这位医师时,背后传来了和蔼可亲的声音,"先生,你找谁?"一个身材适中、风度翩翩的医生快步走了进来,坐到他的办公椅上。 刘书学庆幸这样的巧遇,轻声问道,"你就是钱主任吧?" "没错,你有何事?请坐下慢慢讲!" "我是十八床刘安的家长,想了解儿子的病情……"刘书学说,释然地坐在了桌边的板凳上。 "哦,"钱主任吁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忘了儿子正在生病呢。" "我没忘,所以赶来了。" 刘书学刚想继续往下说,就被对面伸过来的一只手制止了。紧接着,他忽然觉察到这位钱主任正在用医生特有的职业敏感观察着自己——他的一双眼珠在镜片后面不停地闪烁,而鼻子更是不断地抽嗅着空气……当这些动作结束时,刘书学得到了信号——医生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 "先生,你中午酗酒了。哎呀,这绝对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当然,初次相见就对一个人妄下结论不是我的特点,但我不得不强调,整天吃大鱼大肉和只吃快餐面之类的垃圾食品之间并无多大区别,因为它们同样会造成营养不良!" 刘书学无言以答,情绪变得紧张起来,他后悔在医学及营养的问题上自知甚少。 钱医生见刘书学面存疑虑,亲切地问,"想了解其中的道理吗?" 刘书学摇摇头,说,"恐怕来不及了,医生,我想了解儿子的治疗方案,他的病情严重吗?" "别那么灰心丧气,总归会有办法。当然罗,一方面是医生的努力,另一方面则得靠你们的配合……"医生的脸一直微笑着。 "那么,现在,我们该如何配合呢?"刘书学试探着问。 "研究一下营养学,营养学在当今十分推崇。哦,对了,本人出于公德之心,利用业余时间写了一本书,可以借你一看,肯定会有所收益!"钱主任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名叫《食品与营养》的小册子,放到桌上,然后轻轻地推给了刘书学。 刘书学的脸红了,一种难以言表、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时间来看这本书;但是,在德高望重的学者以及他那极其亲切和蔼的态度面前,任何拒绝或谢绝都是不通人情的——恭敬不如从命,刘书学拿起书,瞄了几眼后,将它慢慢地插入了裤子后面的口袋。 他探询地说,"书我抽时间看,不过,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讲。" "什么时候给我的儿子做手术呢?" "嗯,再观察几天吧,这是规定。" "能提前一下吗?过几天他就要参加高考了呢!" 医生的身子往后一仰,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地说,"……这个情况我了解,心里很不是滋味。由于同样有孩子参加考试,所以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以说一般人都存在这样的感情问题。但是,医生要按科学规律行医,绝不能凭感情用事。我想,任何凭情绪办事的作法都是不可取的,这个道理你一定懂。" "我懂,但是……" "我有一个直觉,就是:大凡谈到‘但是’二字,那就是一个没完没了的话题,我们以后再做讨论吧。对不起,刘先生,我有很多工作要做,会对所有的病人负责,当然包括你的儿子。" 这位主任医师微露笑容,神情坦然。他脱下白大褂,搭在手上,朝刘书学做了一个表示友好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刘书学想说声"谢谢",因一时犹豫而没能说出口。他望着钱主任的身影,陷入了惆怅之中。 这时,走廊一头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一个送饭女工推着餐车走出了电梯,她高声喊道,"开饭罗,都来打饭!" ‘西瓜麻太’最先拿着饭盒来到车前,她打了一份饭,又帮刘安要了一份,往回走时,她突然见到了刘书学,"你来了啊,儿子等你等的急哩!" 刘书学默不作声地跟着她来到了刘安的床头。 刘安刚挂完药水,精力有所恢复,他一见到父亲便一连串地问,"爸爸,见过医生了吗?他怎么说?是不是仍然要我们配合?" "你好点了吗?还是先吃饭吧。"刘书学答非所问,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先稳住儿子的情绪,然后自己再做考虑。 "不,我不想吃,我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刘安的态度不由分说。 "冷静点,孩子。我们只能听医生的,该观察就继续观察,该吃饭就继续吃饭……"刘书学说,脸上显得很无奈,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将衬衫往下拉了拉,生怕裤袋里的书被儿子发现,而受到不必要的剌激——对刘书学和他的儿子来讲,这本书在此时无论如何都是多余的。 尽管他很谨慎,刘安仍然发现了这本书,他在为儿子倒开水时,不小心让书从裤袋里滑落到了地上。 "爸爸,你买书了,是什么书啊?"刘安问,显得十分敏感。 "医书,"刘书学连忙捡起书,掩饰地说,"我并没买,是医生借给我看的。" "看它干什么?还给他,老实说,我一看见书讨厌,我讨厌书!"刘安显然受到了剌激,声嘶力竭地嚷道。 "对不起,儿子,我也讨厌,正在考虑如何还给他呢!" "爸爸,现在就还给他,去呀!"刘安拼了命似的嚷道,把在一旁观看的‘西瓜麻太’吓了一跳。 她见刘书学面带懊恼,示意他暂时离开,一边往外推一边说,"……去和医生商量吧,我猜,他会帮你们的。" 刘书学思忖片刻,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病房。这时,眼看就快要下班了。 他决定最后找一次医生,他刚来到办公室外,正欲推门,隐约听到屋里有断断续续女人和男人推推搡搡的吵杂声,以及抽屉被拉开、被推上,又被锁上的声音,还有椅子倒翻在地发出的一声巨响…… 刘书学觉得奇怪,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男女之间亲蜜呢还是争执?是上下级之间的恩怨呢还是冲突?他想看个究竟,可是,当他不由自主地在门上寻找小孔和缝隙时,猛然又抽回身子——十多年前的那次倒霉的‘窥视’刹那间涌上心头,像被教训过了小孩子一样,刘书学乖巧地退后了几步,靠墙站着,他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的举动没有过分,同时,双手紧捂住狂跳不已的心口,一直到身上的冷汗渐渐消失。 门开了,一个穿着高跟皮凉鞋的病员家属带着欣慰的神情走了出来。 刘书学连忙问她,"钱主任在吗?" "对不起,我可不认识!"女人眼珠一瞪,爱理不理地走了。 钱医生正在往鼓鼓囊囊的皮包里放东西,脸上流露出未尽的笑意。 刘书学走进房间,鼓足勇气说,"钱医生,我儿子感觉很不舒服,请你帮他再检查一次吧!" 钱医生双手一摊,收起笑脸说,"哦,值班医生也已经来了,有事可以找他呀。" "我找过了,"刘书学低声说,"但他说他只做一般的检查,只有您才能全面负责。" "既然如此,那么,这样吧……明天你来找我,咱们再沟通沟通。好吗?"钱医生边说边往外走,他的态度非常友好,令人无法挑剔。 他出门的时候,连门也没关(这位主任医师的办公室一般情况下是不锁门的),但仍然向刘书学作了一个表示歉意的动作,然后快步钻进了电梯。 刘书学迟疑了一下,想追,但没能追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关上了。 走廊上就剩下刘书学一个人,他觉得孤单无助,默默地倒在紧靠墙边的长椅上,情绪低落。他抱着头,在这个到处是病人呻吟的地方思索起来……想着想着,便困顿地睡着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刘师傅!刘安开始吃饭了!"是‘西瓜麻太’的声音。这个腰弯的像一张弓的矮老太的咯咯地笑着,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啊!是吗?"刘书学诧异地一弹而起,搡搡眼,快步跑进了刘安的病房。 刘安正靠着床一口一口地喝称饭,他的脸色稍稍有了好转,嘴唇也开始变得红润。年青人的顽强生命力让他渡过了难关。 "孩子,你好点了吗?"刘书学急切地问。 刘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太好了!"刘书学对自己说,他掏出手机,要在第一时间把快乐的心情传给关心他的人,首先是屿娘。 然而,在打开手机后,他惊讶地发现手机根本就没电——真是一个即窝囊又幸运的事! "天呐,我忘了给手机充电,难怪没收到屿娘的电话!"刘书学嘀咕一声,又对刘安说,"孩子,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他要立即与屿娘通话,想到了刘安的手机。 刘安"嗯"了一声,指了指床头。刘书学找到手机,连忙拨通了屿娘的电话。 十秒钟后,传来了屿娘疑惑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我是刘书学呀!"刘书学边走边说,来到窗前俯视着远处的灯火。为了不让儿子和别人听到他和屿娘的谈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哦,书学,这两天你都忙什么去了,为什么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呢?是换电话了吗?" "没有。"刘书学傻笑着说,"我的手机没电了。" "这是谁的电话,你告诉我呀。"屿娘问,声音变得甜美起来。 "刘安的,他的手机。" "你在哪里?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呻吟……是在医院里吗?" "嗯,是在医院!"。 "谁病了?是刘安?还是你?" 沉默了片刻,刘书学答,"刘安。" 在"啊"了一声后,刘书学听到了屿娘震惊的声音,"我马上来!" "不用,他的病情已有所缓解,你千万别来!"刘书学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医生是怎么治的?哦,对了,他知不知道孩子要考试了吗?" "我对医生说了,医生说只能按科学规律办事,需要观察几天。" "除此之外,有没有采取其实的措施?" "嘿嘿,他只借给我看一本他写的有关食物营养的书。"刘书学苦笑笑,似乎在笑医生也是在笑自己。 "真是巧妙,书学,这位医生等着你还书哩!"屿娘的声音像豁然开朗似的,"真有意思,我倒想见识一下这本书和那位医生。" 刘书学默不作声,想到自己的作法,忽然觉得刚才的兴奋心情已经变的似是而非了。 "为什么不说话啦?我怎么觉得你心不在焉……"屿娘关切地说,"你再这样,我就要打的过来了。" "你不要来,医生已经回家了。"刘书学很快恢复了冷静,他看了看手表,说道,"这样吧,屿娘,还是我回去一趟,有很多事要与你商量哩!" "那,刘安呢,不是需要人照顾吗?" "有位老婆婆对他挺好的,我请她帮忙照顾刘安。" "太好了,你来我家吧。哦,不!还是到你家吧,我在北车站等你!" "好嘞,我马上就到!" 刘书学关上手机,正欲还给刘安时,忽然变得踌躇起来,这个腼腆的的大男孩儿,像看出什么似的,正在打量着自己。 "孩子,你知道我已有两天两夜没洗澡和换衣服了……"刘书学吱唔地说。 "爸爸,你应当回家一趟了。我想,家里还是需要有人的,我这里没事。"刘安轻声说,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几天来的第一次微笑。 刘书学使劲地握了一下刘安的手,"我把我的手机号码输入到你手机上了……"然后,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去。 沿着古老而又繁忙的中华大街向南二百米便是通往郊区的车站,刘书学还没到达车站,就被一群情绪激动的民工拦住了去路,他们围坐在一幢高楼前,手里举着讨要欠薪的小旗与条幅,不断地大声地呼喊,"我们要生活,还我血汗钱!"的口号,显然,他们和这幢大楼的主人之间产生了不谐调的经济纠纷。由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了。近几年来,在南京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大都市里,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尽管媒体从来不予报道,却是市民们私底下议论的最多话题之一。刘书学对此有所耳闻,没想到今天却亲眼目睹这一场面——老板和工人之间的怨恨对峙! 他轻声问身旁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告诉他,"这些人从中午阳光最辣的时候就开始静坐了,而老板却一直躲藏在空调大楼里视而不见,简直太不像话!" 刘书学点点头,庆幸自己没遇上这样的老板。当他伸长脖子看到这些坐在路边的身疲力尽的人们时,心里立即充满了同情与感慨——这些人是他的同类,有着几乎相同的命运——不知从何时起,这类人被冠名为‘弱势群体’(媒体语言)而受到各方面的普遍关注……所以,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当然也就不足为奇。 刘书学想看个究竟,也想得知最后的结局。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和屿娘的约会!他要向那个在黑洞洞的深夜,站在路边等他的女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爱才是至高无上的!刘书学心想,要是自己能够插上一对翅膀该有多好,他会一口气飞到屿娘的身边,然后,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飞进那间大墙之下的小巢。 可是,事与愿违,刘书学没有翅膀,他只有两条腿,必须先到南郊车站,然后再乘公交车回家。 当他汗流浃背地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到达车站时,已是晚上十点了。车站里没有一辆汽车,而等车的人仍然多的不计其数。虽然不时有汽车开来,也是坐满了乘客,并由此中转,并不直达航机厂。 刘书学深感失望,并后悔刚才的犹豫,他嘀咕着,找到车站的调度室,问道,"请问,去航机厂的车子还有没有了?" 调度员是个表情生动的人,操着灰谐的地方口音说,"你海里胡天的呀,最后一班车十点刚刚开走!" "我十点钟时已经赶到了,怎么没见到车子呢?"刘书学嘟哝着说。 "哦,很遗憾,可能你只慢了一小步,嗯,就那么一小步。" "还有没有加班的车子吗?" "当然有,"调度员把桌子上的冷水杯朝刘书学面前推了推,低声说道,"那边,找他们!不过,要躲过交通警察的眼睛,市里‘禁摩’嘛……哦,另外,脑袋瓜子还要冷静,免得让这帮人敲了竹杠。" 刘书学刚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彪形大汉开着‘摩的’朝他驶来。 "先生要去航机厂吗?坐我的车。"大汉停下车说。这位‘摩的’手说话时眼珠子四下直转,不时搜寻着急于搭车的人,屁股下的坐骑在不停地隆隆作响,冒出一股股青烟。 刘书学问道,"你有行车执照吗?能不能安全地送我到航机厂呢?" "那还用问,我干的就是这个行当,以此谋生嘛!"他见刘书学十分犹豫,一口气怂恿说,"嗯,是怕警察罚款吗?伙计!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再说,那帮找岔的家伙早已下班了,嘿嘿,他们一下班,我就是这条马路的主!" 刘书学看着这个说话瓮声瓮气的‘摩的’手,心存疑虑。 "喂,你倒底坐不坐啊?" "多少钱?"刘书学问。 "三十。" "这么多!坐公车只需二块钱……"刘书学嘟哝着说。 "嫌多就别坐,过了午夜十二点,我收一百二哩!"‘摩的’手说罢,故意要把车子开走。 "别走!"刘书学喊住他,问道,"你能赶在最后一班车之前到达航机厂吗?" "没问题,上车!" 大汉把摩托车调了个头,穿过弯曲曲的小路,很快便颠簸着驶上了郊区公路。 刘书学提心吊胆的坐在‘摩的’手的背后,他提醒自己要沉住气,并且要抓牢扶手。可是,他无法法稳住自己,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伙计,你干嘛乱抖?"彪形大汉感触到身后男人的紧张,回过头问。 "我没抖,是车子太颠。老实告诉你,我心里兴奋……"刘书学掩饰地说,不愿让别人发觉他内心的不安。 "兴奋?"大汉暗自起了疑心,回头看了一下刘书学,又看了一遍,然后放慢了车速,他腾出一只手悄然抽出一把活动搬子握在手中,以防不测——这个长期在深夜里寻求生机的‘摩的’司机,往往保持着高度的紧张。 与大汉的顾虑相反,刘书学并不为自己担心,他担心的是屿娘,恨不得立即见到她,于是,他催促问,"师傅,你为什么开慢了?" "你要开快吗?" "是的。" "好,我开快。"彪形大汉二话没说,加大了油门。 摩托车急驶着,阵阵凉风吹来,刘书学真的兴奋起来,他庆幸有人愿意在深夜到郊区从事这种冒险的行当,否则,他与屿娘的约会将会成为泡影。 不一会儿,车子到了航机厂北站。刘书学跳下车,付给大汉三十块钱后,连忙对着路边轻声喊道,"屿娘!屿娘!"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那是手机屏闪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了屿娘颤抖的声音,"是书学吗?我在这儿!"屿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大塑料袋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一个人在夜里,害怕吗?"刘书学快步上前,问道。 "嗯,是有点怕呢。"屿娘说罢,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躲在了刘书学的胸前。刘书学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激动地喃喃自语,"屿娘,亲爱的。" 他搀着屿娘高一脚低一脚地朝路边的小屋走去,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夜里。 彪形大汉站在原地,见状,不禁骂道,"妈的,早知道是情人幽会,我肯定狠狠宰他一笔!"然后,怏怏地开着他的坐骑一溜烟地走了。 屿娘简直不敢相信,在相隔二十多年后,自己还能够独重新走进一个四壁透风、装修简陋、灯光昏暗的房子,并和这间房子的主人畅舒衷情。 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澡是在小天井里洗的。银色的月光映在这个不到两平米的水泥地面上,使屿娘觉得身心愉快——她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在露天中洗澡了,在凉风习习中赤裸着身子淋浴,仿佛洗尽了一生的劳累感觉,同时,也让她见到了真实的自己——她渴望得到真爱!正因为如此,她希望外面的男人能看到洁白如玉般的体态…… 实际上,在她脱下衣裙进入天井这前,刘书学就已经看到了她的身体——刹那间,他感觉眼前出现一幅毕加索的著名胶画——《海滩上奔跑的女人》,和画中的女人一样,屿娘的肤色是洁白的,带着流动着的血色;胸脯和胳膊是健壮的,带着健壮的精神力量;眼睛和嘴唇是性感的,带着女人特有的诱惑……刘书学心想,这个健康、热情、奔放的女人正是他心中的女神!现在,是他向她求爱的时候了! 正当他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向她表达爱情时,屿娘裹着大毛巾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身上带着女人洗浴后的浓郁香味。 "书学,我洗好了,该你了。" "嗯"了一声后,刘书学略显慌张地提着热水钻进了小天井。洗澡的时候,他忽然责怪自己为什么刚才不握着双手,半跪在门帘外,唱一支歌给她听——他敢肯定屿娘听了歌之后,会情不由衷地投入到他的怀中。可是,刘书学不会唱歌,长期的郁抑生活,使他往往犹豫,他后悔找不到自己会唱的情歌。 洗完了澡之后,刘书学感到精神爽朗。当他回到房间时,忽然发现灯是关着的,桌上放了几碟早已准备好了的菜肴,中间点燃一支腊烛,烛光微微地摇曵着,使屋内的气氛显得温馨而又浪漫。 刘书学感到惊诧,连忙问,"屿娘!今天是你的生日?" 屿娘点点头,"嗯,我想借你的‘小岛’(刘书学早把自己的家称做‘小岛’了)庆贺一下呢。" "啊,我该买一只生日蛋糕的……" "不用!我不喜欢吃洋盘货,书学。"屿娘那双动情的眼睛正看着他,"尝尝我做的夜宵吧,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的口味。" "屿娘,让我先许个愿,然后再吃,好吗?" 屿娘笑了笑,说,"许吧,我听着哩!" "我爱你!"刘书学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我永远爱你!" 一阵沉默之后,屿娘摇摇头,喃喃地自语道,"可我并不漂亮……" "不!你漂亮,屿娘,你真的很漂亮,我们结婚吧!" 屿娘仍然摇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行,真的不行!" "为什么?"刘书学见她固执己见,忍不住问道。他看出她褐色的眼中流显出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但她还是陷入了沉思。 刘书学看着她,央求地说,"屿娘,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吗?" "哦,……是那个可恶的花心男人,至今也没任何下落,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屿娘的声音很平静,但充满了歉意。 一片沉默后,刘书学冲动地说,"为什么要提他!屿娘,这样的混蛋根本就不值一提!" "是的,我更不想提他!"屿娘茫然地摇摇头,然后仰起脸,露出一副渴望的神色,继续问道,"书学,你还会爱我吗?" "为什么不呢?我想,我会爱的!永远爱!"刘书学再也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上前搂住了屿娘的脖子。他注意到,胸前的这个强壮的女人正禁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开始亲吻她,她激动地喘息着。随后,俩人情不自禁地仰倒在了床上。 床是陈旧的,稍有动作,便发出吱吱呀呀的摇晃声。 "屿娘,这声音真犯嫌!"刘书学不安地说。 "……不,像浪花拍小船一样动听哩!"屿娘眯上眼睛说,她已经陶醉在无限美妙的幸福中了。 "对,屿娘!此时此刻,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在海面上,任我拍打着浪花哩!"刘书学激烈地抖动着,在柔软的乳房和湿润的阴唇上狂放地抖动着——这是郁积了十多年的性欲渲泄,同样是积蓄了一生的真实情感的喷发——刘书学感到了舒服与快活,还有随之而来的躁动与不安。他生怕屿娘吃不消身体的重压,问道,"屿娘,你累不累?" "不累,我快活!" "真的?" "真的!我快活……"屿娘的声音毫不掩饰,一点也不矫揉做作。 刘书学愈发显得激动,更加猛烈地抽动起来。 二十分钟过去了,又二十分钟过去了,在一波一波的震荡中,在断断续续的女人"哎唷,我快活,快活……"的尖叫下,也不知过了几个二十分钟后,刘书学渐渐地变得柔顺起来,最后,他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时,墙上的小麻雀便欢快地唱了起来。小鸟的清脆叫声并没唤醒刘书学,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震醒的。醒来后,刘书学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家,屿娘已经走了,屋子里依稀地存留着佳肴的美味和女人身上的淡淡清香……他立即陶醉在浪漫而又温馨的气氛中了。 这时,手机又"嘟嘟"响了一下,刘书学打开手机一看,是屿娘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书学,桌子上有早餐,你吃过后尽管去上班,我到医院办事去了,放心!" 见到屿娘的短信,刘书学的第一感觉便是:真是幸福!他庆幸遇上这样一个给他带来‘家的感觉’的女人!但是,他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便用眼光在屋里搜寻起来。 当他见到枕头下有一双肉色长筒丝袜时,连忙取出将它紧握在胸前,待到余温和香气散尽之后,才将它放在木箱中锁了起来……尽管刘书学不明白为何要把屿娘穿过的丝袜收藏起来意味着什么,是‘怪异’?还是‘癖好’?反正,有一点他却是非常清楚的,即:从今以后,他——刘书学永远也离不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