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终止的地方。 还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冬季在这里落下了厚厚的雪。苍茫的原野上,有一棵格外高大的树,像是一把直指入天的褐色利剑,割断了与尘世的一切牵绊。在这把赫然入目的利剑下却只有两座坟墓相伴。 静默无人的雪白大地上,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细看之下竟是一个女子。她走得很慢,也走得很轻,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她的一丝足迹。如果不是她那一身截然不同的蓝色,根本看不出那会是个人。 来到墓前,蓝衣女子看着坟墓上盖着的厚厚的雪,淡淡地叹息一声。轻轻一挥手,袖中忽然飞出一道淡蓝的光芒,顿时两座坟墓上的雪都被扫净。凝望着光洁如新的白色坟墓,蓝衣女子的脸上绽放出了舒心的微笑,轻轻一跃身,便跃上了坟墓旁的树上。坐在树上,蓝衣女子沉默了许久,然后取出腰间的墨色长箫用手绢细细擦拭了一遍,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恍惚间又是一年,一样的人,一样的景,不一样的心情。这已经是多少年了?感觉到自己渐渐的老去,而土地里的人的容颜是否早已不复存在? 天空灰茫而惨淡,云层在箫声中不断变幻,聚散离合。仿佛人世间一次次的风起云涌,相聚离散。灰白的天幕中,终于隐隐约约透出了些许阳光。割破这惨淡的天际,努力地透出令人向往已久的灿烂。 然而在阳光还未舒展开时,天空忽然又下起了大雪。箫的声音,响彻整个落崖,把空中的冰雪搅得粉碎。落在衣衫上,融化,如同大片的眼泪。箫声融会到雪里,飘向深深的往昔,但却再也唤不回曾经。 悠扬的曲调慢慢消散,蓝衣女子抬起头,冷漠的眼中闪着破碎的光。对着树下那两座坟墓淡淡一笑,笑容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伤感。 那样天真笑容与飞扬的眼泪,随着逝去的人一起冰封在这片土地下。曾经如孩子般明媚的笑颜,如今已变得遥远。遥远的,如同脚下这被冰雪覆盖的苍茫原野。 跃下树梢,蓝衣女子深深地看着这两座坟墓,做了一个熟悉的动作——仰望天空把手交叉放在胸口,仿佛在无声地祈求着上苍。放下手,蓝衣女子湿润的眼中扬起了一丝感激的微笑。 在大雪纷飞的落崖,蓝衣女子飘然而去。 原来一切都是幻灭,只留下回忆中纷纷扬扬的鲜红的血合着满天冰雪一起落下。 遥望身后,才发现,记忆中的雪竟是鲜红如血,随着凌烈的寒风铺满整个回忆,所有的一切,瞬间不知所踪。 汐月 洛阳冬天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迷雾中。远远望去,乳白的大地上隐约露出一丝丝墨绿色。 那是一片竹林。不管是不是冬天,竹子依旧是绿色的,只是露出些许的枯黄。那里唯一的别样事物就是一座竹屋,而竹屋四周早已铺满了一地的落叶。冷风直起,卷起枯落的叶子,直飞上天。失去了竹叶的遮掩,露出了肥沃的土地下微微的血红色。这片幽静的竹林,随风飘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没人知道这片林子原来的名字,只是隐约听说,这里被称为幽竹林。 在幽竹林的西南角,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崖。不同于幽竹林里暗藏的血色与杀气,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具有无限的生机,只有一棵枯树下的孤墓在诉说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死亡。虽然因为季节的变迁,使这里已成为枯黄的一片,但是却遮不住这片沉寂土地下的生机勃勃。没有江湖的血雨腥风,这片极隐藏的山崖被称为落崖。 幽竹林,落崖,似乎是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世界,只是因为迷雾的关系,使它们仿佛连为了一个整体。 阳光稀稀疏疏地照在落崖上,拨开淡淡的雾。一个红火的身影极为耀眼。那个佩剑的红衣女子取出怀中的一把精致的笛子,却没有吹响它。凝视着手中的玉笛,红衣女子绝美的脸上漾起了惨淡的笑容。 携带着它近十年了,自己却终究不会吹响它。 或许是害怕吧? 凝视着这座孤独的坟墓,红衣女子宛若寒冰般凌亮的眼眸中有了一丝黯淡。 "肖魄哥哥……"红衣女子轻声开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洁白的墓碑,微微叹气。 九年了,九年前,她的幸福被她亲手埋葬在这里。 仿佛不习惯阳光的来临,这个站在一座孤墓边的红衣女子,在阳光即将落在墓上时转身离去。 推开竹屋的门,里面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如血的红衣扫视了一眼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随手拿起一壶酒,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起来。这里的血腥味又浓了不少,三年来,那个一脸懒散的女子手上的风血刀又饮了多少鲜血?会比自己腰间的断月剑还多么? 抚摸着腰间的佩剑,那把静默的剑忽然如惊电般弹出,弹出的是一把有着朦胧血色的血剑。轻弹了一下剑身,这个绝美的女子的目光忽然冷若冰霜。 这把剑,见证了她的一生。 十一岁,第一次杀人。十二岁,家破人亡。同年,和这个竹屋的主人,认识两年的朋友展汐,住在了一起。十三岁,和展汐一起灭了当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不凡谷,从此威震武林。十七岁,加入当时坐拥半壁江山的武林神话——轩辕门,成为膝下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堂主,轰动江湖。同年,被派去西域大漠。 在大漠的三年,她学到了很多,也杀了很多人,她可以想象被她所杀的人的尸体垒成一座高高的山。 血色,在她的脑海中定格。 手慢慢抚摸着这里的每一根竹子。古翔月闭上眼回忆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在这里住了八年,八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一切竟如梦境一般。 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古翔月的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展汐是在等自己回来吧?才进屋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个丫头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屋子里依旧像是住着两个人的样子。桌子上依旧摆着她最爱喝的茶,和自己最爱喝的酒。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依旧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屋檐上依旧挂着自己送她的风铃。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味道变了,这屋子里不再有自己喜欢的醉人酒香。依旧飘荡着的,是那种熟悉的淡淡茶香以及夹杂着的丝丝血腥味。 没有告诉她自己会回来,那个傻傻的丫头一定还以为自己在大漠吧? 回中原的一路上就听说了不少有关展汐的传闻。 有的说那个行踪飘忽的魔刀主人是个爱财如命的暗杀高手。有的说那个心高气傲的魔刀主人其实是个爱赌、爱财的花花公子。有的说展汐的脸上一直挂着让人感到胆怯的笑容。有的说展汐常常吹箫而获得美人芳心,江湖中有不少少女巾帼为之动心,而他身边的红颜知己更是厉害的角色——中原第一神医,轩辕门的朱雀,都和他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还有的说那个蓝衣公子有个奇怪的习惯,从不准别人当面说他是男子,不然他就要杀人。而最后一种说法是最多的,也是反响最热烈的,因为有不少人猜想那个魔刀主人之所以不让别人说他是男子,一定是在某方面有点变态。 其实江湖中人说的里展汐的本性也相差不远,只是从没听人说起过展汐是个女子这种说法。吃喝嫖赌,除了嫖以外,男人所有的喜好展汐几乎都占齐了。如果要说那个男人婆是女的,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思绪从回忆中抽回,古翔月这才发现,光线已经慢慢变暗了。 地上的影子一分一分拉长,斑驳的光点在地板上映出了琉璃般的色彩。 风铃轻响,却让这片竹林越发的安静。 抚摸着剑柄,古翔月不禁皱了皱眉头,风中只有她一人的气息,她等的人还没回来。 那个丫头……一定又闯祸了。从小她便是这样,不等到自己亲自去找她,她是不会回来的。 既然她不回来,那么自己就去找她好了。 风雨楼。 洛阳大地上最特别的酒楼,一个只接待江湖中人的酒楼。不少人会来到风雨楼避难,却没有人会在风雨楼中捣乱。因为店主是曾经暗杀之王的七步流星——高七星,更因为风雨楼的背后还有个轩辕门。 每个来到风雨楼的人都在江湖上有着或大或小的地位,每个人也都是各怀心事,彼此间有着深深的戒备。 当如血的红衣踏入风雨楼的那一刻,一切便已静止。 阳光缓缓流动,在红衣女子精致如花瓣的脸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瞬间,楼中人便已忘了呼吸。 并没有多介意那些人的目光,红衣冷淡的目光只落在柜台里高七星的身上,冷淡得如同寒冬的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红衣女子转身上了二楼。 柜台内,高七星的眼中有了掩饰不住的震惊与疑惑——怎么是她?血剑断月的主人! 才回过神,楼上便传来的惊呼声,随后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微微一愣,高七星立刻大步走了上去。 猩红的血洒在木板上,宛如一幅惨淡的泼墨画。楼上的客人们纷纷拔出了兵器,目标是一个女子,一个惊艳绝世的女子。也只有那个女子,看着地上的死尸依旧一脸冷淡地喝着酒。 她喝得很慢,仿佛一口酒,便是一种享受。享受美酒的她,全然不以身边森严的杀气为意。 没有人冒然出手,因为没人看到这个女子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血红色的光芒一闪即过,随后便洒下了一地的血水。那样雷厉迅捷的剑法,不是他们所能披靡的。那么就只有等待,等待高七星的到来。这是他的酒楼,自然也就由他主持公道,况且恐怕也只有他那以速度著称的"七步流星"能够胜过这个女子手中的剑。 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高七星走到红衣女子身边,没有出手,没有叱问,而是低头俯首道:"朱雀大人。" 一语毕,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雀大人?轩辕门的朱雀堂主?血剑的主人? "你就是血剑的主人?"长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发话了。话语中却带着丝丝的疑惑。 曾经的血剑主人与魔刀主人一起纵横江湖,虽说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是年少气傲的孩子,但却已是当时武林公认的神仙眷侣。然而三年前,血剑加盟轩辕门,武林为之轰动。 身为血族唯一的后裔,那个鼎盛一时的家族虽然惨遭灭亡,但因为拥有血剑,她在江湖上受尽冷落与追杀。即便是身怀绝技,也没人敢重用如此危险的人物。然而轩辕门却邀其加盟,并成为仅次轩辕门门主的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主。 而与她共同经历风雨的魔刀主人却没有丝毫反应。魔刀血剑的关系也就成为了当时的谜题。传闻加入轩辕门的血剑主人是去了大漠的,而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风雨楼。 "你是古翔月?"那个人又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红衣女子只是淡淡地皱眉,继续喝她的酒。 "……"似乎还想问什么,那个人刚刚张开嘴,却再没有说出一句话。迎面而来的锋芒之气,让他的话冻结在了舌尖。 妖冶的红,绚丽的血色,红光闪过,一把剑静静比在那人的眉间,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血剑!"众人不由得低声惊呼起来,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再怀疑。 "它叫断月。"凝视着手中散发着淡淡血色的剑,红衣女子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傲气。血色弥漫,剑入剑鞘,那个叫做古翔月的女子静静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杯,目光冰冷,"不要打扰我喝酒。" 冷冷的一句话,不带丝毫的感情,然而却无疑警告了所有的人——敢忤逆她,那只有为断月剑新增血色。 在这近似停滞的气氛中,众人纷纷离散开去。只有高七星一人依旧站在桌边,没有丝毫的动作。 "高伯。"移开唇边的酒杯,古翔月淡淡开口,"帮我找一个人。" 高七星的神色放松了不少,连忙笑道:"我正奇怪为何会让大人你出手来杀这么一个人物,原来大人另有要事。" 古翔月也不应答,只是一杯杯地喝着酒,仿佛在喝一杯杯的白水。 高七星却皱眉了,虽然听说朱雀堂主的酒量惊人,但这酒可是陈年的女儿红,一个不过双十的女子又怎能受得了:"大人,这酒……" 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古翔月冷冷一笑,说道:"酒能醉人,可惜却醉不倒我。高伯,你放心便是。" 冷漠,孤傲,宛若天上清冷的月。这个女子随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让久经江湖的高七星都不禁动容。 "高伯,展汐在哪儿?"古翔月放下酒杯,转过头看着他。 展汐?魔刀的主人? 高七星想起了那个英俊飞扬的蓝衣公子。 箫弄美人,刀问天下。那个一身恶习却又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已是江湖上最难琢磨的人物了。曾经的蓝衣公子,与眼前这个绝世女子一起策马江湖。三年前,魔刀血剑便已是两个不可分割的名字。但也在三年前,血剑归于轩辕门,去了大漠。从此中原武林上便只有魔刀纵横。即使没有惊艳绝世的古翔月在身边,展汐的艳福依旧是被人所羡慕的,甚至连近两年才崛起的举世才绝的中原第一神医——上官珊诺,也成为了展汐的红颜知己。原本以为魔刀血剑已无瓜葛,然而现在看来,三年的时间里,两人的情愫依旧未断。 看着古翔月冷凝的目光,高七星慌忙低下了头:"展公子应该在苏自彦那里。" "苏自彦……"古翔月微微皱了皱眉,"他是洛阳最大赌坊自彦庄的龙头吧?" "是的。展公子常去那里。" 古翔月转过头,盯着杯中摇曳的美酒,微微地笑了起来:"也真难为苏自彦了。展汐一去,不知他会损失多少客人。他居然还能容忍到如此……"摇了摇头,冷艳的脸上已有了复杂的神色。 又过了三年了,诺大的江湖上,除了上官珊诺能稍微让她收敛一点,但恐怕已没人能治得住那个丫头了吧? 我叫断月,玄冰寒铁所铸,是古家历代相传的家传宝剑。 "断月剑,嗜血本性,持剑者,得天下,然,必不得善终。" 中原第一相剑大师苏佐是这么评价我的。于是,我有了血剑的称号,铸造血剑的古家也就有了血族之称。 血泊中洗刷了千百回,原本通体剔透的我,也渐渐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 然而古家却在盛行一时之后慢慢衰落了下去,没有人再用我,没有人再有资格用我,因为没有人会"烈月"剑法,那个与我相辅相成的剑法。 五十年的沉默,终于有一个人举起了我。 这个有着一脸绝美面容和高超武艺的女子就是古家唯一的传人,也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学会"烈月"剑法的人。成为我主人的时候,她还不过十岁,但已在古家无人能敌,除了肖魄。 那个血族中最强的杀手。 即便拥有血族的背景,即便拥有我这把血剑,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这种人心隔膜的家族里,主人有着同龄人不能相比的冷漠与戒备。以至于对自己的父母都是心怀戒备的。但主人终究是个孩子,有着所信任并依赖的人。这个叫肖魄的男子,就是主人所信任的人。 可是十一岁,我要开封了,也就是主人要用我开始杀人。然而主人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肖魄。 在漫天风雪的落崖,主人与肖魄拔剑相向。 曾经主人在肖魄温和的笑容里变得单纯,在他的悠扬的笛声里心变得柔软。却也在他的死亡里成就了今后冷漠决绝的自己。 然而灾难却接踵而来,肖魄死后的第二年,十二岁的主人去祭奠肖魄的时候,古家已经灭亡。等到主人回来时,只留下杀戮后的尸横遍野,满地的血水。 肖魄的死、家族的灭亡,这些无疑改变了主人很多,她开始喜欢喝酒。像很多人一样在酒中麻痹自己,不让自己想起那些过去,可是越来越好的酒量让她越来越难以麻痹自己。她开始长久的看着肖魄留下的笛子发呆。她开始越来越不相信别人,除了展悦风,她再不容许自己相信别人,也许这样才能较少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吧? 肖魄对主人的好,是那么得无微不至。以至于最后死了,肖魄也留给了主人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一个和主人有着相同命运的孩子,魔刀风血的主人——展悦风。 虽然那个时候,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展悦风已经改名展汐。那个时候,展汐的师父已经死在了轩辕门下。那个时候,展汐开始将自己打扮得与男子一样。那个时候,展汐开始频繁的杀人。那个时候,展汐已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展悦风了。 "我的主人很看重你家主人。"风血刀曾这么对我说,带着丝丝的无奈,"她很相信你家主人。" 的确,展汐很看重主人,她一向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小小的她已经是个爱财如命的家伙了。但是为了主人,十三岁的她并不为自己打算盘,毫不犹豫的和主人一起联手血洗"不凡谷"。查出了当年灭掉古家的就是南疆名门"神雨"一族。此时的主人和展汐已经在江湖中名声大噪。 魔刀。血剑。此时成为了人们眼中最完美的组合。 然而主人是想要报仇的,然而要扳倒一方称雄的"神雨"一族,光凭她俩的力量还不够,她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而有这种力量的,就只有轩辕门了。 "你家主人背叛了我家主人。"风血刀轻声叹息。 "这算是背叛吗?她们毕竟不是同类。我的主人陷在仇恨里太深。"我微微叹气。 躺在屋顶上太阳,七年的好友不再看那即将远去的主人。仿佛是因为阳光的刺眼,展汐闭着眼,脸上有猫儿一般的懒散:"我会等你回来,保重。" 我会回来。 主人在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她最好的朋友,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她不会离开她。 现在主人回来了,再次回到洛阳,回来告诉她的朋友——我回来了。——断月剑 洛阳最大的赌坊,自彦庄里是客流如梭。无论是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还是声名显赫的江湖豪客。没有人会在这里捣乱,因为没有人会傻到想要同这里的大龙头苏自彦交手。更何况自彦庄与轩辕门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诺大的赌坊里,没有丝毫的杀气。赢者揽着身边的美姬,纵声大笑,面色红光万丈,但却不得寸进尺。输家,微微叹气之后,立刻又笑颜尽开,举手投足,依旧是豪气荡然。 每个来自彦庄的人,无论输赢,都是各得其所。 精致的镶金茶杯中,缓缓沏上了红色的茶。 苏自彦坐在二楼上,俯看他的客人们。皱眉笑颜,万般神态尽收眼底。苏自彦年过四十的脸上已有了得意之色。 赌坊的门缓缓被推开了,屋外的阳光涌入了只有灯火的宽大房间里,温暖而张扬。随之袭来的寒冬之气,瞬间取代了温暖的阳光。屋内的人纷纷望向门口,皱起了眉,寒冬的冷风使他们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大半。 苏自彦也微微皱起了眉,推门的人应该能察觉到其他人的不快,居然还这么嚣张…… 目光落在门上,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推开了厚重的门,很轻也很慢,仿佛在轻拂开一层薄纱。随着门扉的转动,淡蓝的衣袖映入人们的眼中,那衣袖上还落着尚未消融的雪花。看着那衣袖,苏自彦的脸立刻阴沉了下去。 门,完全被推开了。 风雪和阳光交融,簇拥着一个玉立般的人影。淡蓝的一身,唯一别样的事物便是腰间携着得的一把墨色长箫。室内的灯火洒在他脸上,映出他懒散的目光以及那诡美迷离的笑容。 那一刻的赌坊是安静的。常来这里的豪客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一些新手,在看见脸色发白的苏大龙头和各露惧色的豪客们时,一脸茫然,不知何云。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的男子是谁?竟让这些身份显赫的人们,都失色到了如此地步。 然而那个英俊飞扬的蓝衣公子,只是望着楼上的苏自彦笑道:"苏兄,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了?苏自彦在心里暗自咬牙,他恨不得永远不见这个男人。这个男子的手气永远好的出奇,把其他客人的钱财通常都赢得精光,让其他人大为不满。 "大人……"身后的手下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苏自彦的失态。 苏自彦这才强颜欢笑:"展老弟,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庄上小坐啊?" "手痒了,所以想来赌一把,苏兄不会介意吧?"蓝衣公子微微笑着,声音爽朗而动听,打破了赌坊中令人窒息的安静。 扬着迷人的笑容,蓝衣公子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环视着诺大的赌坊,目光懒散地落在一个赌桌上。赌桌旁的人纷纷一愣,立刻退去了邻桌。男人们的眼中不由得有了惊恐未定的神色。没人会想要跟这个从没在赌桌上败过的人赌钱。展汐的为人一向豪爽耿直,各个道上的人都愿意和她做朋友,可是谈起赌钱,就没人愿意和她比试了。即便他们有的是钱,但是被一个人洗劫一空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迎着别人胆怯的目光,蓝衣公子冷冷地笑了起来,神色颇为无奈:"苏兄,看来今天我只能在这里喝些凉茶了。" 虽然是冬天,苏自彦的额上还是有了密密的汗珠。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可是很清楚,这个一脸懒散的蓝衣公子就是魔刀风血的主人。虽然展汐从没在庄上闹过事,但是他也不知道这个谜一样的男子究竟心里想的是什么。 "展公子,我这里有刚泡好的越红茶,上来尝尝可好?"苏自彦连忙亲自斟茶,恭恭敬敬地等候着展汐。 身为自彦庄的大龙头,苏自彦是没有理由对一个年轻公子如此的畏惧和恭敬,而在他心里,他似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男子的真实身份。身后的下属们都有些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么久以来,主上对这个男子都是一再的忍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展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缓步上楼。楼下的人们才又纷纷松了口气,又玩开了。 醉红的茶在杯中摇晃,慢慢没入蓝衣公子小巧的口中。举手投足,风流潇洒,楼下的女人们无不用交织缠绵的爱慕眼光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展汐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冰冷而又嘲讽。 "上官姑娘今天没陪公子来吗?"苏自彦知道展汐的艳福虽然很好,可展汐自己却从不把那些女人放在眼里。没有了血剑主人,能入其眼中的,就只有现在的中原第一神医——上官珊诺。那个总是轻纱蒙面,半露双眸的青衣女子常常陪在展汐身边。冷静,稳重,无论展汐赢了多少,她都不喜不笑,只是默默地看着,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但她只用在展汐耳边低声一句,就能带走正赌得过瘾的魔刀主人。或许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待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吧?如同当年的血剑主人。 慢慢喝着杯中的茶,展汐的脸上依旧扬着淡淡的笑意:"她又不是我的女人,怎么会每天待在我身边呢?"看着杯中如血的茶,展汐懒散地靠着藤椅,笑道,"怎么?你想和我赌一盘吗?" 他的话不是给苏自彦说的,却令苏自彦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身后的珠帘缓缓掀开,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脸色苍白的苏自彦连忙起身拜道:"白虎大人。" 他的声音很沉,但却立刻让刚刚热闹起来的赌坊,再度变得安静。 人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称为白虎大人的人身上,敬畏而又胆怯。 黑衣,黑发,腰间黑色的剑鞘,眉如剑,目光冷如剑,嘴唇薄如剑,整个人就如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 展汐眼中的震惊一闪即过,嘴角扬起了冰冷的弧线:"轩辕门,白虎堂堂主?" 看着一脸冷笑的展汐,黑衣男子如大理石般冷峻的面容,有了微微的松动。微微一笑,黑衣男子的声音遥远而深邃:"能与展公子赌一把,是在下的荣幸。可这赌金……" 赌金?刚刚一脸傲气的展汐有些发愣,她出门向来是不带钱的,要用的话,顺手一摸就行了。也没人会向她提赌金,因为提了也是白提。微微皱眉,展汐看见了一旁捂嘴偷笑的苏自彦,心中不由得火大。 这个苏老头,竟然敢嘲笑她! 想了想,展汐从怀中摸出一物,比在黑衣男子眼前:"就用这个好了!"她纤细的手中,正拿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晶莹剔透的玉佩着灯光下散发出柔和而动人的光芒。 "这是柳庄的家传玉佩!"有人惊呼起来。 "他是柳庄的人?"众人纷纷猜疑着,只是从来没听说过柳庄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展汐在心中暗自偷着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日闲暇去柳庄闲逛顺手拿的。 "那我就用这个好了。"黑衣男子想了想,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微微笑道,"也许比不上展兄那块,不过也算是个好货色。" 看着黑衣男子笑意盈盈的脸,展汐傲然抬头直视他的双眼,挑衅般地笑了:"那好!白虎堂主,我们这就开始吧!" 很久之后,当展汐趴在绿衣女子身边回忆这一幕时,笑容中也不禁有了些许的赞赏:"他很厉害呢!当年要不是我作弊,恐怕我就输了呢!那小子的武功,心机可都是很厉害的。再加上你的帮忙,那小子的野心,也快达成了吧?珊诺,你和他真的很般配呢!" 微微笑着,窗外的阳光在展汐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琉璃般的光泽。 当掷筒掀开之时,筒内的骰子已化成了粉末。 移开偷偷放在赌桌下的手,展汐在心里舒了口气,得意地笑道:"白虎堂主好大力啊!不知道这算是几点?" 目光闪烁,看着一脸狡黠的展汐,黑衣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却终究自嘲般的大笑起来:"展兄果然厉害!在下愿赌服输。" 两块无价的玉佩在手,展汐又成为了最大的赢家。连轩辕门的白虎堂主都赢不了这个男子,其他人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展汐当作肥羊来宰。但很快他们的眼中又再次有了惊恐之色,按照以往的情形,这个蓝衣公子恐怕会越赌越猖狂! 然而这次展汐却并没有像平常一般继续大开"赌"戒,而是借故离开了。 当蓝衣公子潇洒地离开后,苏自彦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又立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边的黑衣男子。 "展公子?"微微笑着,黑衣男子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输者的失意。手指轻拂过曾经携有玉佩的地方,那里已是空空如也,然而黑衣男子的笑意却更深了。 魔刀风血的主人?那个女人果然不一般。 朗朗的笑着,黑衣男子在众人惊异而又畏惧的目光中,走出了赌坊。 几里路外的十里坡,展汐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五个来意不善的人,笑意盎然。 早在自彦庄拿出玉佩之时,展汐就已经察觉到了——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那深藏的杀气。所以半路遇见柳庄的人,展汐丝毫没感到意外,反而笑嘻嘻拿出那块偷来的玉佩在五大杀手眼前一晃说:"你们是在找这个么?今天老娘运气好,赢了不少,你们要,我就破例一次低价卖给你们。" 声名显赫的柳庄怎容展汐逍遥法外,于是柳庄最顶尖的五大杀手围攻展汐于十里坡。 "小子,这玉佩你是从哪里来的?"面对着那个看似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五大杀手并不茫然出手。 "小子?"展汐的笑容消失不见,已是一脸的不满,"我都说了我是你们的老娘,还敢说我是小子?"说着,她松下高高束起的头发。五大杀手这才发现,那个蓝衣公子竟然是个女子。 清秀的脸,明亮美丽的眼眸,嘴角挂着莫测的笑意。除了那双美丽的眼睛,这个女子其实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孩子,远远不及她装扮成男子那样的英俊飞扬。然而一脸得意而淡然的笑容,"千山我独行"的气势,却带着难让人忘记的敬畏。 "你们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面对柳庄五大杀手,展汐依旧是一脸的笑容,"想知道就给钱啊!" 贪财是江湖中魔刀主人的一大特点。可是五大杀手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脸懒散笑容的女子,就是江湖中那个大名鼎鼎的魔刀主人。不再废话,五大杀手同时出招! 看着迎面而来的攻击,展汐只是淡淡一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足尖一点,如风中蝴蝶一般斜飞开去。懒散而淡漠的笑容依旧,忽然暗器如暴雨般从她手中飞出。暴雨过后,蓝衣女子形如鬼魅般地在那五个人身边闪过,瞬间,便到了他们身后。 柳庄的五大杀手顿时呆住了,虽然在展汐袭来的那一霎那,他们本能的避开了展汐的攻击,但是没人看见这个女子是怎么从他们面前来到他们背后的。只知道有一道蓝色的人影,如闪电般在他们中间穿梭而过。这样迅捷诡秘的轻功,是他们一辈子未曾见到过的。 "想不到你们身上还带着不少钱。柳庄真不愧为洛阳第一大庄。"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五个钱袋,展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调皮和欣喜。今天的收获还真是不少呢! "……"五大杀手不相信,这个女子竟然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他们身上偷钱。 掂了掂钱袋的分量,展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这个呢,就当谈话费好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猜猜我的钱袋放在哪里?"说罢,展汐还特意跳了两下,无疑是想让五大杀手听听声音。可是除了手上的那五个钱袋,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唉!"等不到答案,展汐的脸上出现了惋惜的表情,"没听到声音,就说明我没有钱袋嘛!我出门是从不带钱的。可怜柳庄这洛阳第一大庄,却收了你们这五个废物。" "你……"受了如此侮辱的五大杀手,已经决定不跟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再费唇舌了。 展汐却是一抬手,作了个怠慢的手势,眼神骤然一凛。 有人来了! 束起头发,展汐又恢复了潇洒倜傥的男子打扮,微微笑道:"好了,你们别逼我出手!否则五招过后,我不保证你们还活着。" 令人胆怯的笑,在这个看似风度翩翩的女子脸上扬起。右手探入袖中,出袖的便是她的兵器。 一把匕首,但又比一般的匕首细长,冰冷的刀面闪着冷冷的蓝光,映在上面的展汐的笑容也是种彻骨的冷。 "风血刀!"看着展汐右手上蓝色的刀,其中一个人惊呼起来,"你是展汐!" 顿时,五人的目光如惊电般落在了展汐身上,那个在江湖上惹了无数乱子的,爱财、爱赌、爱吃的魔刀主人竟然是个女子! 然而最要命的是有个人竟然大呼起来:"一定是易容了!你不是个男人吗?" 男人?! 听到这一句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展汐的脸色立刻变得冰冷如寒霜:"老娘最恨别人说我是男人!" 踏步,刀舞,舞出的是杀气凌厉的一招和从身后划过的一道闪电。半空中的展汐缓缓落地,三招之后,前方不过几步,草木全无,只有一地的血水。 愕然回头,展汐转身看见了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位剑目星眉的黑衣男子,也看见了黑衣男子手中那把散发着凌厉杀气的剑:"敢对魔刀主人不敬简直就是找死!" "是你?"认出了这是在赌坊里和她一比高下的那个男子,刚刚自己察觉到的人是他?展汐微微有些惊异,随后便冷冷地笑了起来,"不知白虎堂主跟我至此所为何事?" "展兄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要玉佩的!"白虎很有风度地对展汐点点头。 两人都是微笑着,笑容中却都是复杂的神色。 看样子白虎并不知道自己是的女儿身,冷冷一瞥那个英气勃发的男子,展汐笑道:"白虎堂主多心了吧?我可不会这么想!" "我叫杨潇影。"黑衣男子微微笑着,眉宇间有闪耀的阳光。 展汐懒散的目光忽然一凝,她知道,除了轩辕门内部的人,是没有其他人会知道星宿四堂的四个堂主的名字的。如此从容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个白虎堂主定是另有目的。 看出了展汐心中的困惑,白虎收剑笑道:"展兄不必多疑,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展汐不由得扣紧了袖中的风血刀。她的名字?白虎口中的名字是什么?是展汐?还是……展悦风? 疑惑之间,黑衣男子已经笑着离开了。 看着白虎远去的方向,展汐愣了许久,微微皱起了眉头。蓦然眉梢一展,袖中的风血刀已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淡蓝色的弧线。山腰上一棵百年大树拦腰而断。一袭红衣翩然而至。 红衣翻飞,展汐看见了那个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被刀风触及的积雪纷纷飞扬起来,在红衣女子的衣衫上化成了斑斑的水迹。然而没有继续舞刀,那个有着一脸玩世不恭的魔刀主人的手,竟然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红衣来到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似乎隔离了几个时空。 看着面露异色的展汐,古翔月冷素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好久不见了,展悦风。" 风血刀收入袖中,震惊之色已经褪去,展汐的眼中瞬息万变,却没有说话。 而此时,古翔月的目光却瞬间黯淡。 那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孩子果然长大了,果然跟现今传言中的魔刀主人相差不远啊!原本明媚的笑容已变得淡漠,虽然依旧是懒散的目光和一身男装,但是那个孩子如今已是一名成熟的江湖刀客。 沉默了半晌,古翔月微微一笑看着展汐说:"架打完了,该走了吧。" 推开竹屋的门,展汐自顾着走了进去。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在窗沿上长久的不说话。 古翔月也没说话,随手倒了杯酒,默默地喝了起来。余光扫向展汐,但只看到了她的背影。看样子,她的确还在生气,气自己加入了轩辕门。不过想想也是,轩辕门的门主可是杀了她师父的凶手。 三年前,当告诉展汐自己决定加入轩辕门时,这个一贯性情外露的丫头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展汐,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杀你师父的凶手,你不想为他报仇么?" "我不想去找,太麻烦了。" "噢?你不会是不敢吧?毕竟凶手是轩辕门的门主!要报仇可是很困难的。" "你用不着激我,若是我想要报仇,就算是再困难,我也不在乎!但我不想要仇恨吞噬自己。" "是么?那你又为什么想要变强呢?" "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样啊!你变强是为了报仇,而我是为了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难道这对你也有利益可寻?" "当然了,我不想让自己再为谁伤心,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再失去任何人!" 依然记得展汐说那句话时坚定的眼神,完全不像平日的懒散和玩世不恭。那一刻,古翔月才忽然觉得这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丫头,也已经长大了。 三年间,虽然她们不间断地联系着。但彼此间细小的变化都是显而易见的。时间,似乎已经在她们之间划上了浅浅的痕迹。 仿佛想了很久,展汐才淡淡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倒上一杯酒,古翔月把它放到鼻前轻轻扫过,一脸的满意,这才说道:"今天,我先来找你,可是你不在。我想你一定是去赌坊了,所以就去看看。想不到在半路就遇到你了,怎么?今天输了?" "我输了?"虽然是久经江湖的人了,但展汐依旧是心高气傲的样子。此时听见古翔月这么说,终于按耐不住,嚷嚷起来,"怎么可能嘛!我告诉你……"忽然展汐闭上了嘴,眯着眼,一脸的坏笑,"想知道,就给钱啊!" "真不愧是魔刀主人,果然是出了名的贪财!"古翔月冷冷地赞道,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佩服。 不理会话中的语气,展汐趴到古翔月肩上,鼻子一动,微微皱起了眉:"你去风雨楼喝酒了?是高七星告诉你我在自彦庄的?" 微微一怔,古翔月知道展汐是闻到自己身上隐兰酒的味道了。心下却有些凛然,若是高七星了解展汐的动向,那么就说明轩辕门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展汐要是知道的话……古翔月有些心惊地看了看展汐,但展汐似乎还没想到这里,依旧皱着眉头。于是古翔月连忙转移了话题。 "今天柳庄的人为什么来找你?"她想起了刚才死状恐怖的五个人,柳庄的人武功虽然不好,但是财力却极其雄厚,若是他们请人来找展汐报仇,恐怕还有不少麻烦。 展汐也没有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拿出一块玉佩,一脸的委屈:"他们想抢我的东西!" 一眼扫过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古翔月自然知道它的来历:"没人会傻到抢自己家的家传玉佩吧?" "反正东西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展汐总能找到理由。 看着展汐玩世不恭的笑脸,似乎这几年她还过的不错。 "这三年你应该还过得不错吧?"古翔月问道。 微微一愣,展汐粲然一笑:"还不错啊!在你离开之后,珊诺便回来了。" "是么?"古翔月想起了那个爱穿绿衣,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子,也稍感放心,"珊诺一直很稳重,也很聪明,有她在你身边,我想你也应该过得不错。" 淡淡地笑着,展汐的眼中却了复杂的神色。眉梢一展,展汐忽然从窗沿上跳了下来,趴到古翔月耳边,轻轻问道:"你也应该过得不错吧?听说你才去大漠的头一年,是那个青龙堂主在陪你。"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古翔月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颤,然而冷冷一笑,一把推开展汐,白了她一眼:"根本不关他的事。我不是神,你也不是。要不然我就自己去灭了神雨一族,还用加入轩辕门么?不过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三八啊?" 并没有反驳,展汐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呵呵,真想再见见那个青龙。不过你和青龙那一战,是故意输的吧?为了借助轩辕门的力量铲除那个妖族。" 在落崖上,古翔月第一次败给了别人。在落崖上,展汐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美若精致雪花的男人。 满天的冰雪里,那个青龙堂主站在落崖上,手上握着一把极细极薄的剑,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然而他的眼里却是洞彻一切的冷淡,嘴边扬起妖娆而极具魅力的笑容。阳光在身边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安静地站在古翔月的面前,风扬起他雪白的长袍,一切都美丽得那么不真实。 那一刻的美丽,让展汐不禁暗自失神。 雪花飞扬的落崖上,那个叫做轲煜的青龙堂主对她说话,声音缓慢而温和。 白衣男子微微地笑道:"古翔月已经是我轩辕门的人了。" 徒然一惊,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扬起了优美的弧线。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古翔月,她什么都明白了:"那么以后翔月在轩辕门还要劳烦青龙堂主多多关照了。" "那是自然,展兄放心便是。"白衣男子淡淡地笑了起来,眼睛里仿佛有千万星辰坠落。 那样的笑容,恍惚间让她有了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轲煜的笑容,温和中带着苍凉,竟然是如此得像当年的肖魄。那个古翔月曾经唯一信赖的人。那个送给古翔月精致玉笛,却没有教她吹响它的男人。那个一直折磨着古翔月的男人。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笛箫合奏的男人。 但是展汐并不知道,古翔月并不是故意落败。高手过招,稍一分神,胜负便已经定了。 但如展汐所想,那个男子太过神似于当年的肖魄。断月剑刺向青龙的霎那,勾起了她最惨烈的回忆,于是,剑气停滞,杀气停滞。青龙的剑,就在停滞的瞬间比在了古翔月的眉间。 风铃忽然间被风吹响,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对往昔的追忆。 "这风铃还是你送给我的呢!"看着在风中摇晃的风铃,展汐微微笑着,眯起了好看的双眼,像是在回忆曾经。 曾经,她们策马扬鞭,纵横江湖。 曾经,魔刀血剑,是江湖中的传奇。 肖魄的死去,曾一度让展汐和古翔月彼此心生隔阂。后来一年,在古家的灭亡中,展汐却没有离开古翔月半步。就像那一年展汐在展易飞的离去中变得颓废时,古翔月也是一直相伴在其身边。 十一岁到十七岁,两个儿时好友,就这么不离不弃,共同走过了年少时最艰难的岁月。无论敌人是谁,无论敌人有多强大,她们的刀剑始终指着一个方向。信任、关爱、幸福、拥有彼此的她们,本应该就这么平凡而又快乐地走下去。 然而仇恨却在古翔月心中蔓延,血剑的主人历代是嗜血之人,她也不例外。无法像展汐一样把仇恨置之度外,她选择了复仇。甚至不惜加入与展汐有着深仇大恨的轩辕门。 虽然展汐没有阻拦,但她知道她心中的失望。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让她们彼此今后都走上了不归之路。 三年的时间,她们依旧是心照不宣,然而却再没有了年少的桀骜飞扬。 微微一笑,古翔月望了望窗外,像似叹息般地说道:"天色已晚,看来我得走了。" "好吧。"噘着嘴,展汐无奈地耸耸肩,挥了挥手中的箫,又朗声道,"有空来看我,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古翔月微微苦笑,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展汐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吧? 视野中的红衣慢慢远离,展汐习惯性地坐在窗沿上,取出腰间的墨色长箫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仿佛记忆中那手心的温度,透过了遥远的时空再度轻轻抚摸她心中的伤痕。 "悦风,吹箫的时候要心无杂念。这样吹出来的箫声才会打动别人。" "师父,你以前是不是就是这么打动师娘的?" "你师娘……小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 "呀!师父对不起,你告诉过悦风,不能提起师娘的。可是悦风却忘了。师父,你不会生悦风的气吧?" "你……" "师父,以后悦风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悦风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 悦风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等到我有了那个能力,师父,你却已经离我远去。 师父,现在没有人再叫我展悦风了。他们不知道我就你的徒弟,他们不知道我就是八年前,在迷雾山上抱着你哭的小女孩。他们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轩辕门害死的。师父,可是我没有帮你报仇呢。你会不会生气呢? "师父……"展汐抚摸着袖中的风血刀,抬头望着阳光,眼中有了细碎的光芒。 我是风血刀。 "此刀通体幽蓝,乃怨魂所绕。持此刀者,得天下,也必将失天下。" 所有能得到我的人,都会一种刀法,形如鬼魅的残风刀法。没有谁会比我主人出手更快,没有哪种刀法能胜过‘残风’,也没有哪把兵器能在我主人手下走过上百招。 我历代的主人都是阴冷决绝贪图力量的人,而我的第十六位主人却是个爱笑爱财的女孩子。不管她是怎样的财迷心窍,但她是唯一一个能看着我真心微笑的人,我真的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快乐的生活下去。但我只是个不能说话的兵器,藏在她的袖中,看着她的笑容一天天苍白下去。 主人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品尝到了眼泪,竟是微微的苦涩。 主人第一次哭泣,是为了展易飞,我的第十五位主人,她的师父。同样,也是主人的父亲,一个告诉主人是把她捡来抚养的父亲。那个时候,我听见了我主人心碎的声音,但是与以往不同,在那破碎的声音响过之后,我感觉到了莫名的寒冷。看见主人冷冷的笑容,终于知道,那颗心在瞬间已经结成了冰。 我的第十五代主人,也死了。死在了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人手里,而如今,那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女人已是轩辕门的门主了。 主人没有想过要报仇,按她的想法,前代主人的错就是戏弄了那个心高气傲的碧连天。而且主人也知道,江湖上没有人可以杀了师父,就算那个碧连天也不行!唯一可能的,就是师父自己。 可是主人知不知道,死去的那个人不止是她师父,也是她的父亲。如果她知道,她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报仇? 但是主人还有她想要守护的人。那个人,是她的知己也是她的依靠。 如果有一天,翔月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有我在身边,替她找到方向。那么,师父,我就不能为了你而失去她了…… 那便是原因吧?不是因为麻烦,也不是因为实力不足,而是为了那个人……曾经想要守护的人已经无法守住,那么就不要失去现在想要守护的人。 主人第二次哭泣,是为了肖魄,她的玩伴,古翔月的哥哥。那个男人,竟然成为了主人和古翔月之间永远的隔阂。两个人甚至在落崖上大打出手。然而,胜的,依然是主人!连断月剑都无法胜过我,连烈月剑法都无法胜过残风刀法,连古翔月都无法胜过主人。那么,这个世间,就已经没有谁能够胜过我和主人了吧?可是为什么?主人是那么寂寞和无助? "自己竟然不能帮她,那么就不要阻碍她完成自己的心愿。"主人这么对自己说。知道古翔月将要离开,主人没有去送那个与自己相依为伴的好友,而是躺在屋顶上懒懒的晒着太阳。她是闭着眼的,不是因为刺眼的阳光,而是怕自己的眼睛会出卖自己。直到那个一身血色的女子渐渐远去,主人也没睁开眼,那一刻的软弱被她自己狠狠地封在眼底。 古翔月在肖魄的死亡里,家族的灭亡里边的冷漠孤傲。而主人却在展易飞的死亡里,古翔月的离开中,变得越发的淡漠和桀骜。 可是她却依然保留着儿时的习惯,喜欢晒太阳,喜欢喝茶,喜欢吃东西,喜欢闻金银的味道,喜欢在想念古翔月的时候做那个为人祈祷的动作。那个动作是在很小的时候古翔月教给主人的,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为一个人担心的时候,主人总是会习惯性的做这个动作。而又有谁会为她祈祷呢?是那个身在轩辕门的女子吗? 也许在这个叫做展汐的女子手中,我的命运会真的改变,也许我身上的诅咒会就此解除。 但也许,命运不会给我一个机会,也不会给我的主人一个机会。也许,她会像以往的主人一样,失去最心爱的人。 主人仰望着满天的阳光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为离开的那个红衣女子祈祷。 希望主人会幸福,我也这样祈祷。 ——风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