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祭母亲

　　阴云低沉，北风猎猎，天地寂然。极目所及，一抹的昏黄，黄的原野，黄的枯草，黄的坟冢。上香，磕头，烧纸。今天，正月十四日，是母亲去世一周年的祭日。跪在母亲的坟前，回忆起母亲的历历往事，我感到格外的痛心和悲哀，是为母亲，更是为了如我母亲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女性。母亲的一生，总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很少挺起脊梁活一回真正的自己。
　　母亲娘家地处一个山沟里。据母亲讲，她自己少年丧母，我的外祖父既当父亲又做母亲，内外劳作，日子甚是艰难。母亲兄妹三人，母亲为长，要做饭，要洗衣，要帮助外祖父操持家务干农活，还要负责照管年幼的妹妹和弟弟。因此，后来我的姨妈和舅舅都上了学，读了书，唯独母亲没有进过一次校门，未曾学过一个汉字。
　　至今我都以为，母亲一生善良贤惠、无私奉献、忍辱负重、逆来顺受，和她的少年时期的经历不无关系。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的十多年里，一直活在噩梦般的生活里。我爷爷脾气暴烈，母亲对他伺候稍有不周，或者做事不遂他的心意，便暴跳如雷，对母亲百般辱骂，间或指示父亲暴打母亲。我大姐在一岁的时候，一次误食了用来诱杀老鼠而沾有老鼠药的馍块，呕吐不止，面色青紫，发烧昏迷，母亲放工回来，姐姐昏迷在地，爷爷大骂不止，不准对姐姐实施救治措施。母亲流着眼泪，偷偷地给姐姐灌肥皂水，幸亏姐姐命大，最终死里逃生，生还过来。爷爷的暴虐和不可理喻，使得母亲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但看着年幼无知的女儿，母亲不忍心抛下，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
　　人善被人欺，人弱遭人骑，我坚信这句话就是真理。那时候还是生产队，父亲在县里上班，爷爷年事已高，我们兄妹四人年幼无知，家中缺少劳力，我们家族人丁稀少，本家只有远房伯父一家，还和我家长期不和。我的父母亲身体羸弱，善良懦弱。所有这一切，注定了母亲在村子里常被人欺侮，遭人白眼。和队长关系密切的几家女人经常对母亲冷嘲热讽，挖苦辱骂，母亲每每见了这几个女人，总要远远地躲开。终至母亲被队长找茬暴打而发疯，父亲几经周折才将母亲的病治好。平常上工干活，队长总是给母亲派又苦又重非常累人的活计，有时候故意欺侮刁难母亲。母亲曾给我们姐弟说起过，比如用头挖地，队长分活步地时，给别人丈量他的步子踱得小，等到母亲时他的步子跨得很大，结果可想而知，别人挖的地少，母亲挖的地多。晌午时，别人早早收工回家，母亲干不完活不能回家，队长得意地坐在田埂上监督着挥汗如雨的母亲。就连伯父一家，也是如此，生怕缺少劳力的我家沾了他的光，见着我们就躲。土地承包到户后，他家有两头耕牛，一次母亲想请他帮我家犁半亩坡地，母亲天真地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央求他必定不好拒绝。谁想伯父非但没有答应，还把母亲奚落了一通。母亲泪流满面，一气之下硬是用头挖完那块田地。(感动的故事 )
　　我也不晓得我小时候搭错了哪根神经，又倔又犟。常常因一些小事就故意和母亲怄气，惹得母亲一次次地生气，一次次地又哭又骂。现在想来，真是不该。
　　宁可自己吃亏，也丝毫不得罪别人，忍气吞声，一味忍让是母亲的处世原则。记得母亲请来村邻为我家夯筑土围墙，动工前议定好围墙的高度、厚度、质量、价格等等，但开工后不久村邻们便偷工减料，围墙越筑越低，质量越来越糟，我们姐弟要前去理论理论，却招来母亲的喝骂斥责，我们当即噤声，母亲对乡邻依然是笑脸相迎，烟茶相敬。
　　母亲的心性有点小，极易生气。稍稍有事她便胡思乱想，有时候竟至杯弓蛇影，一惊一吓。我儿子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次下午放学去了同学家，傍晚母亲左等右等不见孙子回来，便喝令我们去找，寻了一遍没有找见，母亲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说是孙子遇了坏人，遭了不测。母亲一哭，我们就乱了方寸，只能招呼上五六个人满街道去找。直至八点多钟的时候，儿子不紧不慢地回来了，母亲的哭声方才停下。母亲生气，如果是和我们姐弟，尚能发作出来，倘是长辈或别的人，母亲便发作不得，只有独自生气独自流泪了。
　　父亲退休前后，母亲倒也过了几年安稳而平静的生活。但她似乎从未真正闲下来过，也未曾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她为了照看孙子孙女而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哄个娃比种十亩地还累＂，母亲如是说。但她无怨无悔，即使偶尔出趟门走回亲戚，也是匆匆的去了又匆匆的赶回家，她放心不下，孙子是否吃饱了，有没有跌倒了等等，她只有守在孙子身边方才放心。
　　母亲在2012年8月被查出患了晚期肺癌，虽然经过手术和化疗，但数月之后母亲便溘然长逝。让我们追悔莫及的是，母亲的病早在四年前就有了端倪。那时她已经感觉很是不适，可那时父亲因病接连住院，加之母亲总是推辞不肯就医，她总是说自己的病不打紧，孙子孙女需要照管，而是让我们抓紧给父亲看病。就这样一拖再拖，终至无力回天。
　　母亲的一生，心中只有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善良得没有原则，忍让得没有底线，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加之她心性小，凡事想不开，动辄生气，暗自伤心。久气伤身，母亲的病，和这些有着直接的联系。
　　逝者如斯，如今只有缅怀至亲，以启来者。我常嘱咐妻子，女人一辈子生儿育女，伺候老小，无私奉献，操劳一生，实属不易。因此，当吃时便吃，该喝时便喝，善待自我，珍爱生命，享受生活，切记切记 。
　　2014-11-14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