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苹果

　　吃罢午饭，海舰一路小跑赶着送来两个热气腾腾玉米面窝头。尔后便围绕哑巴堰兜起来圈子。
　　这爿哑巴堰坎边数十亩的苹果园，白天无人看护，夜里由两位家境窘迫的老社员值守。一位五十出头同学父亲＂寡母子＂，另一位年级相当老好人＂火鸡公＂。倘若栽在了一本正经寡兄手里，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听之任之。来吧，爷为刀俎，窃为鱼肉。除了扭人保组怎么都成。不言不语火鸡公则要通达老练许多，如果不是非得要打上灯笼火把试图让他鸡飞蛋打，楚河汉界各行其道。
　　偷苹果次次海舰上树，我把风。从飞上树到塞满背心飞回家他至多用得了五分钟。海舰被挡获念及年少无知批评教育；我被抓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谁让自己花小高干呢。
　　从吃罢窝头下养猪场后檐香樟树开始，到他老子下班回家寻死觅活大呼小叫，不知绕哑巴堰兜过了多少圈子。自始至终没能捕捉到契机。
　　而以往不到生产队敲响上班钟，我俩早已撑肠拄肚。擦黑时分，人来人往堰坎上终于清静下来。嗖嗖，一前一后蹿入果园套种的厚皮菜种苗中潜伏了下来。
　　四面八方炊烟散尽，一通此起彼伏猪嚎、狗吠过后，夜色终于落定。
　　一轮皎洁的钩月，不知觉间升上了天空。在近处的一爿果园上方，缓缓地、轻轻地随着浅灰色云儿向另一个方向移动。但是并不能太确定到底是它随着云儿在移，还只是云儿溜过它的身旁偷偷在动。
　　低矮的树幄、黑压压一幅菜地抑塞得人快出不赢气。浑身透着汗水、地面的热气。蚊虫嗡嗡嗡嗡在身子、脑袋打旋。
　　几次打算起身，马路上车灯一扫而过被迫又伏了下去。一动不动趴在菜地，像蜷缩在没有通风口的澡堂子里面。
　　身体突兀飞奔过一阵湍急的凉风，一个哆嗦，瞠开昏昏欲睡的眼睛。一些淡淡的，黑纱一样透明的云丝，被风儿追赶着快速向远方飘去。月儿居然还在原地。月色变得有些冷森、迷朦。
　　几位路人的躁动，招来一束束飘忽不定的手电光。
　　咳咳，咳咳……分明是一种装模作样的提醒。尖尖的嗓音，是寡母子。
　　丝云被风吹开了去，弧月如一牙镜面变得澄莹浏亮开来。银色的月光像洒落地面一层白白的石灰，抬眼望去，果园、堰坎、一些人家屋顶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此时堰坎上纵使溜过去一只小猫也一定会被看得一清二楚。月亮、树影、草顶、星星点点的灯火跌落进池塘，被波光渺渺的水纹扭曲成了奇形怪状。
　　呱呱呱呱、唧唧唧唧、咕咕咕咕……
　　忽远忽近的光束，忽而穿过枝叶缝隙，忽而穿透茂密的树幄射向天空、对岸、一些人家房顶、竹林。一明一暗两支叶子烟火、零零碎碎咳嗽声，穿透夜色显得格外清晰。时间照旧和进来时一个样子，度一秒犹如一年。
　　他老子明明猜得定一二，不会非得要绕上一圈四处寻人吧？不觉有些畏葸。
　　哐当……一通连续的响动，一辆自行车不小心跌下了堰坎。紧接着一通抱怨。哒哒哒……哐当……哒哒哒哒越发低沉，一小会儿果园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时，又一个、再一个黑影匆匆从视线中穿梭过去，顷刻又扎入进了另一片夜色。哪只看不清的角落断断续续传来谈话、嘀咕、一两声短促的狗吠。啪，嘻嘻嘻嘻……一阵仓皇的步点从远处渐近，又从近处咚咚咚咚快速远去。
　　咳咳、咳咳，哼、哼哼。
　　叶子烟火、雪白两束光束又重新闪烁进了视野。
　　咚咚咚咚……又一阵仓促的步点从哪里迅速离去。
　　再哪里风云乍起招惹上两位守夜人，岂不池鱼林木受人殃及？要不，出去得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被他从哪里突兀拽住领子，作何解释？家本就住在果园里？
　　夜色弥漫，纵横交错的阡陌里面，究竟都还隐藏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者它本就拥有着白日里不曾看得见的秘密。好吧，既然骑虎难下，只得听天由命。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老三，你看……＂
　　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感觉自己瞬间比先前要镇定了许多。最起码还有一个陪着自己听天由命的兄弟。提到嗓子眼的担心落了下去。
　　顺着手指方向，几盏煤油灯火沿马路向三岔口方向快速移动。隐隐还听得见他们嬉笑、打闹。
　　此时，最担为心的倒不是穷凶极恶寡母子，更不是根本就不具备一点杀伤力的火鸡公。而是他那位暴躁起来，比核动力还恐怖的核武器。突然甩脱半导体想起来寻人！
　　＂老三，嘻嘻嘻嘻……＂
　　＂嘘嘘嘘嘘……＂
　　雪亮的手电，像一架电力十足的探照灯，仍旧一次次穿透树影漫无目的四处扫射。叶子烟头照旧不停在缝隙深处闪烁、穿梭、跳跃。月亮似乎更加阴森、暗淡了起来。一丝丝寒气直往肌肤钻，嘶…就连牙齿都冷冷的。
　　唧唧唧唧，咕咕咕咕，呱呱呱……
　　最后一通扫射后，守夜人干咳了几声，钻进棚子，关了手电。此时，这片果园子四周除了更加清澈、轩昂的虫鸣蛙鼓、一两声断断续续的狗吠，再没有了一点儿动静。一阵窃喜，整个人儿突然轻松了许多，猛撑起身子，眼前一黑，一连几个趔趄。扎好背心，刚搯来两个，唰，一道透亮的五节手电直直打上眼眶，两眼一抹黑。
　　＂干啥子！＂
　　廖寡母！
　　我投降！
　　20190517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