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龙传奇十七

　　小雨落在河面上，激起层叠的水圈，水圈的波纹还没来及扩展出去，又被新落的雨点打碎。两岸的山脉笼罩在蒙蒙的烟雨中。
　　河流的拐弯处，伏羲赤脚站在一块刚露出水面的大石头上撒网捕鱼。他用力把纲绳往上收起，当鱼网快露出水面时，可以看到雪亮莹白的鱼儿在网里蹦跳着。伏羲把这重重的鱼网拖到岸上，抖开网向鱼篓里拣拾，这一网刚好装了一篓子。他背起鱼筐，拿起网向无辜山上走去。
　　无辜山的山洞里，燃着几根松明子。被风吹动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伏羲那憔悴的脸上。他把鱼烤成了鱼干，然后又仔细地缝补鱼网。
　　雨虽然下了好多天，因为这一带是高山区，又是河流的上游，很少积水，所以花家寨那边什么样子，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河水上涨，鱼儿都逆水而上，每天都能捕到很多鱼。他把这些鱼烤成鱼干收藏起来，相信会有很多人挨饿。他想起蕃嫂的婴儿被饿死的惨状，蕃嫂哭得死去活来；想起神腿爷爷吃野菜的情景，那黑瘦的脸上为被宰的羔羊而流淌着泪；也想起妈妈为自己儿子的成功而流露的赞许和欣慰的面容；想起女娲被迫去补天和自己的被驱逐；……
　　＂难道我真的得罪老天爷了？难道围猎的前一天对老天爷的祈祷我的心不诚吗？＂他在不断地检讨自己，不停地回顾着那些天的情况。他忽然想起神腿爷爷说过腿痛得厉害，可能要下大雨的事。他的腿真有那么神吗？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话等几天再说呢？假如等几天又会怎么样？他十分明白，只要这场雨是下在修筑栅栏的第一天以后的任何时间，都可以给你安上＂得罪老天爷＂的罪名！如今，女娲要为自己戴罪立功。
　　＂她真能补天吗？那应该是神仙做的事吧！＂
　　他想起和女娲从相识到相爱，从以身相许到婚姻失败，历尽坎坷却落到这种惨境。怎能叫他不相信天命？
　　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少天，终于有一天停了！
　　＂女娲终于把天补好喽！＂伏羲大喊到。
　　那天晚上，快落山的太阳才从云层里挣扎出来。那红彤彤的大火球，把漫天的乌云烧得通红，把山原河流都染成了绛紫红色。
　　伏羲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他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他要收拾行囊去寻找女娲，去探望母亲。他一宿没睡好觉，直到天快亮时才在草铺上朦胧睡去。他梦见妈妈见到他时不住地掉泪，不管他怎么呼喊她，她都不吭声。他又梦见了女娲，他们一下子拥抱在一起，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他觉得很害羞，但又没处躲藏。女娲深情地吻着他，她的嘴里呼出的是迷人的香气，他完全沉醉了。他正犹豫着要和她接吻，猛然惊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一只大蛇正吐着信子向他袭来。
　　伏羲飞快跳到火塘边，拨旺了火，拿起燃烧的木棒向它示威。那只蛇爬向角落里，倏地不见了。山洞里还弥散着一种奇妙的香气。原来那气味是从蛇嘴里发出来的。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久雨初晴的早晨，一切景物都显得耀眼。尽管空气中还有雨后的腥气，但久违的阳光给人的体内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伏羲收拾一下行装，就沿着河岸边崎岖的山地向下游出发了。他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里面都是烤干鱼，他并不觉得很重，脚步迈得越来越轻，心情也从来没有这样好。可是，走着走着就发现了问题。原来，天是晴了，洪水却没有完全泻下去。没走上半天的路，已经无路可走了。在他面前是一片汪洋，只有一个个山头像岛屿一样由近及远地散布在这片汪洋中。他的心里忽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嗓门像被什么堵塞一样透不过气来。他久久地呆立着，久久地凝视着远方。
　　＂完了，花家寨完了！花家的人怎么样了？女娲呢？妈妈呢？＂他想啊想，心头涌起不可名状的悲哀，一时抑制不住，竟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在严酷的自然现实面前，眼泪是无济于事的，伏羲终于冷静下来。他沿着水边向北走，希望能找到新的途径。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他不得不捂着鼻子。原来在附近的水里漂浮着一些动物腐烂的尸体，有獐、羊、鹿，还有狼、老虎、豹子等。
　　＂这些动物都淹死饿死了，人还能够幸免于难吗？＂他不敢往下想。
　　他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太阳已经偏西了，还是在水边绕。忽然，他看到远处的水面上有一个木筏子，上面还有人撑着走。他心理一阵狂喜，用双手握成喇叭放在嘴上大声喊道：
　　＂喂——，老伯——，过来呀！＂
　　那人听到了喊声，把木筏子慢慢撑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地唱着什么歌子。木筏子越来越近了，伏羲隐约听他唱道：
　　老天杀人不眨眼呀，
　　大雨连降五十天。
　　平地变成大汪洋呀，
　　高山也成小岛儿尖。
　　山果野菜无处觅呀，
　　牛羊狐兔漂水边。
　　多亏女娲来补天呀，
　　救得黎民出深渊。
　　那歌声越来越悲壮。撑木筏的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当他快靠近伏羲时，问道：＂你是谁呀？＂
　　＂我是伏羲。请问你是……＂
　　＂哼！你是伏羲？＂那人忿忿地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苍木！＂
　　苍木掉转方向朝别处撑去，继续唱道：
　　伏羲得罪老天爷呀，
　　连降大雨五十天。
　　花家老幼齐遭难呀，
　　无处吃来无处眠。
　　淹死饿死说不清呀，
　　尸沉水底无人管。
　　幸亏那些木栅栏呀，
　　制成了木筏子救人脱险。
　　＂苍木大叔！苍木大叔！你别冤枉我呀。我要能得罪老天爷，那不就成神仙啦？我要成了神仙，哪能呆在这儿？你还能见到我吗？＂伏羲急切地大声说。
　　＂难道您不是神仙？＂苍木转过脸仔细地看着伏羲，＂是呀。怪不得女娲成了神仙，我们都看不到了呢！＂
　　＂什么，什么？女娲她怎么了？＂伏羲急切地问。
　　苍木又把木筏子慢慢驶过来，靠在伏羲立着的大石头边。
　　＂你小子算命大。许多人都死了，你还能活下来。快上来吧！＂
　　伏羲一步跨上木筏子，放下沉重的背包，叹了口气。
　　＂里面装什么？＂
　　＂烤鱼干。大叔，你吃吧。我来撑筏子！＂伏羲把长木杆接在手里。
　　苍木一听说，急忙蹲下身去，撕开背包，里面是黄亮亮、香喷喷的烤鱼干。只见他两手抓得满满的，拼命往嘴里塞，来不及嚼两口就往下咽，卡得他睁大了眼，又不停地咳嗽。
　　＂大叔，你慢慢吃，别急。＂伏羲说。
　　苍木忽然停住咳嗽，双目凶狠地瞪着他。
　　伏羲第一次看到这可怕的眼神，——那简直是饿鬼的眼神！他轻轻地转过头去，但眼前依然是苍木那苍凉的脸，那脸上稀疏地遮盖着蓬乱的头发，那眼睛就是从头发的缝隙里射出来凶光的！
　　伏羲痛苦地闭上眼睛。
　　＂呜——，呜，……＂他的耳朵里传来苍木凄楚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