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李珊做饭、刷碗、扫地、洗衣服、割羊草,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妈妈王丹凤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几乎什么活都不干了,只在阴凉地里摇蒲扇。 让李珊欣慰的是,王丹凤不再说那些让她胆战心惊的话了,爸爸的眉头也展开了,一家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不再提李安的事。走到水库边时,也尽量不去抬眼看李安的坟。 李珊每次出去割羊草,衣兜里都放着一张作业纸,上面写满了英语单词,割一会儿就停下看几个,割满一篓草,单词也就记牢了。一天下午,李珊一边割草,一边记英语单词,不小心让镰刀割着手了,她拔了一棵七七菜,揉烂叶子,把汁液滴在伤口上,血慢慢地止住了。晚饭后,李珊把碗筷收拾起来放在水盆里,就去看书了。 "小珊怎么不刷碗?"王丹凤把脸一沉说。 "我的手叫镰割着了。"李珊说。 "真是娇小姐!吃饭夹菜你怎么没嫌疼,干点活就疼了!" "李珊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小珊大了,你对她好一点,她还能忘了你?"李珊睡下后,李振河对王丹凤说。 "上学不中用,还不如叫她回来,找个婆家嫁了算了。牛远顺家的那个霞子和她同岁,都快生孩子了。要了一万块钱的礼钱呢,人家的闺女给爹妈挣钱,就是你想不开,净赔钱!" "只要小孩愿意上,就叫她上,到时候不落埋怨。" "落什么埋怨?咱村的女孩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就她还清吃坐穿,对得起她了!" 李珊用力翻了个身,故意把床弄得咯吱咯吱响。 "别说了,孩子还没睡着。"李振河说。 "叫她听着就听着,她早就该主动退学回来帮家里了。家里这两年这么艰难,她不知道?" 第二天,李珊一边烧水,一边拿着一本获奖作文选看,那是她省下两天的菜钱买来的。大约是看得入迷了,以致火掉出来烧着了地下的柴草她都不知道。王丹凤一看火冒三丈,一把夺过李珊手中的书,三下两下就撕碎了扔进了炉子。 "我叫你看!我叫你看!书能当饭吃?当水喝?把屋子点着你就高兴了!" "你凭什么撕我的书?还给我!还给我!"李珊一边哭一边把手伸进炉子掏书。可是书已经烧着了。 "你这么对我,有你后悔的一天!"李珊冲着王丹凤哭喊。 下午两点多钟,余守成来找李珊。进门就喊:"婶子,李珊在家吗?我问她借本书。" 王丹凤赌气不答应。李珊从屋里出来,余守成塞给她一张纸条就走了。 李珊来到院墙外,偷偷地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我爸妈哥嫂都去果园打药了,你来吧。我想你。" 李珊回屋对王丹凤说:"妈,我去割羊草了。" 李珊来到余守成家,余守成把门从里面锁了,急急地把李珊拽进了屋里。 热烈地接吻激动地触摸后,余守成说:"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行吗?" 李珊羞红了脸,说:"不。我还是回去吧。" "我不动你,我就是看看。"余守成说。 "这样不好。"李珊站起身要走。 "我真的想看看,昨天晚上想你想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你不想我?" "我不知道。我在家呆够了,想走又无处可去。"李珊的泪又来了。 "你妈妈又嫌你了?" 李珊不说话。 "干脆跟家里说开,到我家来住吧。"余守成说。 "你要是说了,我一辈子都不理你!"李珊急得跳起来。 "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叫我看看吧,好容易有这个机会。" 李珊看着余守成的脸有些不忍,慢慢地解起衣扣来。 余守成望着李珊那身冰雪一样莹白的肌肤,几乎呆住了。 "我想进去。" "我不敢。" "没事,我弄了外面。" "疼。你给我弄破了。"李珊又哭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非常想。"余守成把衣服批在李珊上身上说。"你恨我吗?" "不。真想永远永远躺在你的怀里,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 突然大门响了。 "快穿!"余守成说,"你别出去,我看看是谁。" "妈,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喷雾器的喷头,那个坏了。锁着门,我以为你出去了呢。" "妈……李珊在屋里,我叫她来的。" "守成,你能了。"赵月娥笑着戳着儿子的头说。"你可别给我作什么业。" "妈,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赵月娥进了屋,看到一脸通红窘迫地坐在床沿上的李珊,说:"哟,是小珊来了?你坐着,你大爷哥哥嫂子都在山上打药,我回来拿个喷头。" 赵月娥从抽屉里拿出喷头,喜滋滋地上了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全家人。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不一定就是件好事。听守成说,小珊这孩子在班里学习是拔尖的。再说,她要是像她妈那样水性,就苦了咱守成了。"余智明说。 "咱守成学习也不赖,我看小珊这孩子不像她妈,看上去挺忠厚老实的。再说了,也不能怨人家柳雪颜无情,要是我考上大学,我也不一定跟你在农村过这种苦日子。我就佩服她有毅力,孩子都三四岁了,还去考大学。" "总之这事不能张扬,孩子都还小,将来不知会怎样呢。王丹凤是个势利眼,她才不会轻易撒手呢。" "咱守成怎么了?不就是腿上有这点毛病吗?咱多给点钱不就是了。" "没这么简单。" "我就是要张扬,全村人都知道了,她王丹凤有本事也使不出来。守成不是说他们班要办什么技术班吗?上正儿八经的技校都白花钱,干脆叫他俩回来,把亲定了,老少的心里就塌实了。" "小孩才多大呀,就定亲?" "和守成一样大的,人家都当爸爸了,小珊多么水灵的孩子,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守成的事要是叫你耽误了,我跟你没完!" "我也希望这事能成。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余智明最后妥协地说。 "没想到咱二兄弟有这么深的艳福。"余守成的嫂子花美丽对哥哥余守德说。 余守德憨憨地笑了两声。 不到四五天,全罗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李珊和余守成搞对象。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王丹凤气急败坏地对李振河说,"刚脱了几天开裆裤就谈恋爱,丢人!我说才十几岁衣服就包不住胸了,还不知道叫男人摸了几年了!" "你说话怎么这么歹毒,哪有这样作践自己的小孩的?要不是因为你这么大的身量了,我非揍你不可!"李振河气得脸都青了。 "小珊,你要是想找婆家了,我去找媒人,给你找个像人样的,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这模样,找什么样的找不着,非得找个瘸子!" "别说了,难听死了!"李珊含着眼泪喊道。 李珊一听到"找婆家""瘸子"这几个字眼,就觉得异常的刺耳,她觉得找婆家是农村没上过学的大姑娘的事,她和余守成在一起,是一种神圣的纯粹的情感上的需要,而不是找婆家结婚生孩子,她看到王丹凤挺起的大肚子和耷拉的硕大的奶,便觉得丑陋和讨厌。 "学不好好上,就知道谈情说爱,净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李家门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王丹凤直着嗓子喊。 李珊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王丹凤这些话虽然刺耳,却让她觉得自己真的错了,她不该在上学的时候谈恋爱,她还有高远的理想,从前她鄙视那些谈恋爱的同学,从心底里嘲笑他们无知、短见和浅薄,现在自己却陷进去了。糟糕的是全村人都知道了,她觉得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了。以前她看余守成,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皮肤略黑,个子稍高,细看脸膛算得上英俊,看到他心里就感到温暖塌实。可是王丹凤说他是"瘸子",让她脸上火辣辣的,以前别人说他是"镰把腿"的时候,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妈,你别说了,我以后好好学习,再也不和他来往了。"李珊抬起头坚定地说。 "守成她妈说你和守成睡了觉了,你以后怎么再嫁人?要我说,你就跟人说是他强奸的你,问她家要两万块钱,你也别上学了,回来家里也多个帮手,过个三年两年,嫁过去算了。" "我没有!"李珊羞愤得红了脸。"你问人家要什么钱?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商品!" "不要钱可便宜他了,要!凭什么不要?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叫他给糟蹋了,凭什么不要?" "妈!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谁也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就知道是你自己做贱,骨子里就浪!"王丹凤咬着牙说。 "行了,谁也别说了!"李振河敲着桌子说,"小珊有这个决心也好,考出学去,走得远远的,人家就没说三道四的了。" "要是考不上呢?"王丹凤说 "考不上再打考不上的铺。"李振河说。 "妈,你出去说什么了?弄得李珊见了我连话都不说了。"几天后,余守成对赵月娥说。 "我就说你和李珊在一起睡觉了。" "你怎么能这样?李珊性格那么内向,她怎么受得了?" "我这不是对你好吗?只要你们两个在一起睡了,王丹凤和李振河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乱搀和什么!"余守成垛着脚说。 余守成想和李珊当面道歉,说声对不起。他想李珊一定为这件事流了很多的泪,他既心疼又着急。他决定到山口等着,李珊下午肯定出来割羊草。 余守成看到李珊往山上走的时候,悄悄地躲在一棵松树后。等李珊走近了,他一下闪出来,抓住了她的手。李珊先是吓了一跳,既而大怒,甩掉他的手压低声音说:"你来干什么?你快走!你还嫌我不够丢人?" "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会说出去。她也是为了咱俩好,她怕你妈不同意。" "我家没有一个同意的。"李珊冷冷地说。 "那你呢?" "我也不同意。" "你嫌弃我了?" "是。"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你放心。" 余守成转身走了,李珊看到他慢慢走动的身影,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李珊已经没有心情割草,直到天黑才割了半篓,一个下午她的泪就没有止过,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她不想回家,不想听王丹凤说那些刻薄的话。她觉得爸爸对她也没有以前好了,这几天爸爸老是对她说:"你妈这么重的身子了,你多帮她干点活,她说什么你都听着,别气着她。"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给家里抹黑的人。那天的事让她感到耻辱,可是余守成的话又让她肝肠寸断,她想让他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嫌弃他,那只是她的气话,可是余守成竟然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可见我是白费心思了。"李珊心里对余守成说。 天越来越黑了,李珊没有感到害怕,她想到了死。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爱她的人,爸爸不爱她了,余守成也不理解她,自己的亲妈妈更是早早地就不要她了,暑假后如果真的改成了职业技术班,她连学也上不成了,那一想起来就让她心潮澎湃的理想也从此幻灭了。她向后山的悬崖走去,她忍不住回头朝山下望去,那里影影绰绰有一片亮光,各家都该吃晚饭了。这时候,爸爸还没有出来找她,爸爸真的不爱她了,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她转过身,继续向悬崖走去,那是一段极陡的峭壁,小时候她爬上去摘过野黄花。"如果跳下去摔不死怎么办?摔得半身不遂死死不成活活不了怎么办?她想到了花篓里的镰刀,往脖子上一割就行了。 "小珊,小珊!"是爸爸。李振河焦急的喊声在大山里回响着。 "爸爸!"李珊大哭起来,挎起花篓朝爸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