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两天,李全面一刻也没闲着,特别是和刘书学谈了一席话后,他就坐不住了,虽然那些话有点危言耸听,但极有可能会成为不争的事实,形势变化的太快,如果工厂变卖了,自己的出路在哪儿,还能继续当厂办的主任吗?这一切都是必须考虑的。 他想找赵志强打听消息,然而这个老头子不是住院就是开会,再不就是在市局汇报工作,想见面简直是难上加难。找其他副厂长吧,这几位也是心事重重,根本就别想探到任何消息。难怪有人说,航机厂处在非常时期,航机厂的人成了非常人。 不过,李全面却是有办法的,他想到了朱敏,她才是举足轻重的人,虽然她不是航机厂的领导,可却是航机厂的上级主管。但是,如何才能接近她呢,经过一番长考之后,李全面忽然找到了突破口,便拨通了桌子上的电话,"喂,市工业局吗,请劳驾找一下朱局长,请她接电话……" "她不在,你有什么事,请讲,我可以代为转告。"接电话是的是位女士,这个局长办公室的女秘书总是以这种方式对待陌生人的电话的。 李全面笑笑,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这种方法也是他惯用的,"这里是航机厂的厂长办公室,我是办公室主任李全面,有要事需向朱局长汇报!"他的音调很响,而且十分急迫。 "什么要事啊?"女秘书嘟哝了一声,随即打开电脑上的航机厂干部花名册,当她查到了李全面的名字后,又拿起话筒,"她不在办公室,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一找,请稍等。" 李全面点上一支烟,耐心地等了起来,约二三分钟之后,话筒里传来了女秘书的声音,"喂,李主任吗,我帮你找到了。等会儿你再打电话,我直接转到她的办公室。" 李全面把烟抽完,拨通了朱敏的电话。 "喂,哪位?"正在审批文件的朱敏拿起了身旁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全面的声音,"是我,李全面啊。" 朱敏感到有些唐突,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呢,她问,"啊,老李,你有什么事啊?" "我没事,是刘安的事。" "哦,刘安,他有什么事啊?"朱敏感到更奇怪了,心中不免有点焦虑。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李全面在故意卖关子。 "哎呀,究竟是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嘛。"朱敏忍住性子说。 "我关心刘安的事,他不是要高考了吗,高考的成绩每一分都是至关重要的,而现在的情况是,刘安在考前已经有了一二十分的加分……"李全面说话时显得十分得意。 "哦,有这样的事吗?"朱敏对此很感兴趣,忙问。 "我记得刘安曾参加华东地区长江航运系统的航模比赛,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那次比赛取得第五名的好成绩,根据相关规定,凡是参加省级以上比赛取得前八名成绩的人,高考都可以加分,加十到二十分呢。刘安第五名,完全可以加分。我想,多了一二十分,刘安报考南大是不成问题的……" "嗯,……好像是有这回事。"朱敏极力回忆着,隐约听儿子说过这事,他只是报了名,因为参赛的人并不多,凡是去的人都得了名次,所以当时她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你能确认是省级以上的比赛吗?另外,刘安肯定是第五名吗?" "当然确定,当时是我带的队,刘安就是第五名,市里有备案的。不过,这事得抓紧时间办。" "嗯,怎么办呢?一、我不清楚头绪在哪,二、我也没有空啊。"朱敏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她在想,刘书学怎么不知这事,另外,即便是知道了,他有能力办好这件事吗…… "你不清楚,我清楚啊,这事我来办好了,你尽管放心,不用几天,我会把加分证明送到你的手上。" "哎呀,给你添麻烦了,我要谢你的。" "别见外,朱局长,我该做的,刘安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啊。"李全面挂上了电话,在他看来,为领导效力之时,是不能提出任何要求的。 "什么局长,局长的,都是老同事嘛……"朱敏对着话筒说话时,才发现对方已挂上了电话。她摇摇头,心想,这个李全面人真热情,脑袋也灵活,绝不像刘书学那个死心眼,同时,她忽然怜惜起刘安来,他和这样的父亲生活,一定吃了不少苦,她觉得自己该多尽做母亲的责任了,尤其是在刘安高考的时候……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朱敏拿起了话筒。打电话的是她的丈夫,说他要去外地疗养,要她照顾好他的女儿,说完便挂上了电话。朱敏手里拿着话筒,陷入了惆怅之中,本来他们俩人之间的话就不多,而这次他连到哪儿疗养也没说。 朱敏的丈夫名叫黄勇,比她大将近二十岁,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这位曾经参加过‘老山自卫反击战’并立过战功的将军,一向沉默寡言,而行动却是雷厉风行的,朱敏明白,等她下班回家时,丈夫肯定已收拾好行李,不知到哪儿去了。 在别人眼里,朱敏嫁给了一个地位显赫、收入丰厚的人,是非常幸运并令人羡慕的。然而,她的生活却并非如此,越是别人羡慕的,恰恰是自己痛苦的事,那是因为丈夫在家里总是我行我素,说话的口气也是命令式的,尽管他曾经说过他爱她,但又说,爱不是嘴上说说的。 为此,朱敏只能以"工作、工作、再工作"的方式排解心中的郁闷。当然,她曾试图改变这种状况,跟他讲讲自己的工作,可他不感兴趣,问他的事情,他又借故是军事机密,不愿多谈。严格地讲,他俩之间就没多少共同语言,即便有些交流,往往也是不欢而散。三天前的天晚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一家人吃过晚餐后,小保姆收拾好碗筷,领着女儿去做作业了。丈夫坐在沙发上,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哼着小曲,他刚在医院做了体检,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朱敏见丈夫心情很好,便告诉他,因为航机厂面临破产,市里将对它进行转让或者拍卖,可国内很少有商家愿意收购,想收购的又因财力所困扰,只能望尘莫及。在这种情况下,市政府只好对外招商引资,请来了一位美国的财团大亨,名叫格林斯潘,只有他有实力购买。本以为他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但打了几次交道后,才发现此人十分精明。 "别看这家伙七十多岁了,人却狡猾地狠呢。"朱敏对丈夫说。 "哦,他狡猾吗?"丈夫表示惊讶地问。 "狡猾,我看他跟老狐狸差不多。"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把他交给我好了,我来对付他。"丈夫站起身,腰杆挺的很直,俨如一个待命出发的战士。 朱敏心里觉得好笑,丈夫的话是不算数的,所以平静地说,"其实,他只是不相信我们的审计报告罢了,据说,他亲自带了手下的人到航机厂作实地考察,而且还不止一二次呢。" "哦,市政府提供的报告他不相信,他却要自己去考察……"丈夫想了一会儿,果断地说,"他妈的,我看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起码是个经济间谍,专来刺探情报的。我要是公安局长的话,非把他抓起来不可,审出问题就判刑,让他坐牢子,没有问题就把他撵走,让他滚蛋,越远越好。" 朱敏咬着嘴唇,凝视着丈夫,觉得没必要再谈下去了,"好了,反正我们是有自己的策略,并会把握方向的。"丈夫的表现不得不使她这样做。 "你不觉得你们这些人太软弱了吗?"黄勇睁大眼睛,步步逼近说。 "这是经济活动,不能一概而论,经济活动有它自己的规律。" "什么规律不规律的,你别把它复杂化了。其实,非常简单,只要趁他拍照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给他来个下马威不就得了。" "够了,我不想谈这件事了。"朱敏表示出失望的样子,丈夫满嘴的酒气使她感到异常难受,"你去漱漱口吧,这酒味道太呛人了啊……" "嘿,当兵的不喝酒还当什么兵啊。"丈夫憨笑一下,朝卫生间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来,"喂,别让那个老狐狸得逞。" 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朱敏只能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在她看来,丈夫是个不错的人,优点是吃苦耐劳,坚定而又勇敢,只是作风粗犷,缺少细腻的情感……总体上讲,她还是爱他的,尽管他有些单纯与固执。 此刻,朱敏仍坐在那里,发呆地看着手中的话筒,仿佛它就是丈夫的手似的,心想,"老黄啊,你去疗养,也不告诉我在什么地方,难道这也是军事机密吗?"此时的朱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寂寞与空虚…… 门被敲了一下,秘书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每天下午这个时候,她总要给局长冲上一杯咖啡的。 她把咖啡放好后,正欲离开,朱敏示意她留下,"你来坐一会,我们聊聊。" 秘书坐下了,两眼凝视着上司。 "文清,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好像你已经28岁了啊。"朱敏一边搅着咖啡,一边问。 "朱局,你不会是帮我介绍对象吧?"这个叫文清的女秘书笑着说。 朱敏摇摇头,表示否认,"不是,我问你是什么原因不结婚呢。" "怎么说呢,我感到怕……"文秘书想了片刻说。 "哦,为什么会怕呢?" "总觉得结了婚之后,自己只能当别人的妻子,而从此不再是一个女人了……其实,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好多女人都有这种感觉呢。" 朱敏的眼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目光,自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的,原因是什么,我也说不准……" 朱敏叹了口气,仍然疑惑地说,"……唉,怎么会说不准呢?"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朱敏拿起话筒,电话是吴副市长打来的。他告诉朱敏晚上要和外商谈判,要她带上相关文件与意向合同书。听说晚上还有任务,朱敏的心情突然兴奋起来,吩咐秘书,"快,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 谈判地点是"金丝麟"大饭店的二楼餐厅的包间内,朱敏赶到时,格林斯潘已经到了,他和他的秘书兼翻译就住在这家饭店里。 "你总是很准时的,这样的习惯是何时养成的啊?我这个人啊,就是爱和守时的人打交道,何况这个人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士呢,我太荣幸了啊。"格林斯潘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双手一摊,又对身旁的秘书说,"哎呀,中国江南的女子如同仙女一般美啊。" 朱敏的脸猛地红了起来,这更增加了她的美丽,"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们今天谈的是公务,至于江南女子漂亮不漂亮,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评头论足,对吗?" "对,你说的对,以后有的是时间。"格林斯潘显得有些尴尬,低头看了看手表,对秘书做了个鬼脸。 秘书皱眉嘀咕着说,"你们的市长……"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朱敏那张绯红的脸。 "也许是塞车吧,每天这个时候交通一般都会拥堵的。"朱敏说话的时候不免有些不安,并在不停地看着手表。 一刻钟后,吴市长一行七人,其中有秘书和各方面的专家分乘三辆车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他一进门,便热情伸出手,"对不起呀,尊敬的格林斯潘先生,因为塞车而迟到了,请多多包涵。" "啊,没有关系。有吴副市长大驾光临,本人深感荣幸。来,各位请坐。"格林斯潘满脸堆笑,刚才的那不耐烦的神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谈判很快就开始了,中方八人,外方二人面对面坐在一条铺着白布的长桌旁,每个人面前放着一瓶矿泉水。这一切是格林斯潘安排的,这是他的习惯——总是简洁而实惠。 吴副市长做了开场白之后,由审计员开始做相应的资产评估。当这位审计专家指出航机厂的报价不得低于三千万美元时,谈判便进入了白炽化程度。 "三千万美元?!"格林斯潘表示出十分惊讶的样子,"要知道是三千万美元,而不是人民币,这样的价格高出的太多了啊。我做过实地调研,尽管它有过辉煌,而现实的情况是它的厂房已十分破旧,连一付完整的门窗也没有。作为生产工具的机器,不是型号落后就是锈迹斑班,只能拿来当作废铜烂铁处理。另外,厂区内到处杂草从生,蚊蝇乱飞……对于这样的一个烂摊子,无论如何也不值三千万的。" "那么,请问格林斯潘先生,你愿意出多少价格呢?"吴副市长问道。 "根据国际惯例及企业并购标准,我认为出一千万美元已绰绰有余。"格林斯潘的口气显得十分坚决。 "对不起,格林斯潘先生,照我的折算,航机厂现有的资产绝不低于三千五百万美元!何况它还有巨大的升值空间。"朱敏被格林斯潘的态度激怒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听这话,吴副市长不禁一怔,斜着看了她一眼。审计专家也露出一付愕然的样子。 格林斯潘晃了晃脑袋,眯着眼问道,"不知这位漂亮女士的报价依照什么根据啊?"他倒显得十分镇定。 "我在航机厂工作过,知道它的价值。我想,格林斯潘先生所看中的不仅是它的厂房和机器,大概你更看中的是航机厂的地皮和江边的那个自用码头吧。" "哈哈。"格林斯潘身子向后一仰,大笑起来,"当然要看的,这毫无疑问。遗憾的是,那块土地远离市区十多公里,而且地上的建筑凌乱不堪,根本不能适应现代化生产的需要,而码头的情况更糟,淤泥塌陷,随时危及着它的安全。哎呀,一切都需重新改造,我粗略计算一下,单改造费用就得一千五百万美元以上,难道这笔费用可以从天上掉下来吗?" 朱敏怔了一下,格林斯潘的回击是她未曾想到的。"这仅是您个人的估算,而真正的计算,还得由我们的审计部门说了才算。"她依然态度强硬地顶了一句。 格林斯潘表示出非常无奈的样子,"啊,尊敬的女士,我们还没对收购达成共识,就谈起余下的话题,这有点本末倒置了吧。"他盯着吴副市长,双手摊开,略带挑衅地说,"尊敬的市长阁下,大概你们在这之前并没有对报价达成一致的意见吧。现在,我搞不懂自己该和哪一位或者是哪一方来进行磋商了啊。" "她是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的。"吴副市长镇静地说。 "但我希望与贵方进行谈判,而并非个人。哎呀,看样子今天很难达成共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合作,我相信合作还会进行下去,而且一定是顺畅而又愉快的……" 朱敏的脸涨得通红,她还想争辩什么,被吴副市长制止了,他十分得体地对格林斯潘说道,"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合作还要进行下去,同时,我希望我们之间合作不仅顺畅愉快,而且是平等,而又互利互惠的。" 吴副市长的一席话,使屋里的气氛有所缓和,大家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起来。 "好,非常好,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现在,我宣布进入今天会谈的下一个程序,共进晚餐。"格林斯潘说罢,朝一直站立在门厅口的侍者招手示意了一下。 侍者随即端来了盘子,他在每人面前放上一杯果汁和两片切片面包,转身离去。 格林斯潘似乎觉察到对面的人略感意外,端起果汁对吴副市长说道,"市长阁下,原谅我这个耄耋老人吧,我肠胃不太好,吃这点东西完全足够了啊。如果各位嫌少的话,尽管点菜好啦,我听说,这‘金丝麟’饭店的中西菜肴是应有尽有啊。" 忙了一天的吴副市长早已饿坏了,他看了一眼秘书。秘书心领神会地朝饭店服务台走去。 不一会儿,侍者端来丰盛的中西大菜,摆满了整个桌子。 吴副市长举杯祝格林斯潘先生身体健康,格林斯潘回敬祝南京城市经济发展,繁荣昌盛……宴席在友好而又热烈的气氛中进行,这和刚才谈判时的僵持状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宴席过半之时,一个饭店的领班仪态潇洒地走了进来,他对市长秘书低声道,"先生,请随我来一下。"秘书跟着他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秘书又走了进来。他面带愠色,用浓重的苏北口音对吴市长嘀咕道,"妈的,我们请他吃了不知多少回了,这次以为是他请客,哪知我们点的菜,还要我们买单,共计500多美元呢。" 吴副市长听了,毫无表情地说,"买单就买单,免得外国人看不起。"说罢,又招呼大家,"来,吃啊,把它吃完,不能浪费了。" 而此时,格林斯潘先生和他的助手早已借故告辞了。 在回来的路上,朱敏和吴副市长坐在同一辆轿车里。是吴副市长特地要她坐在自己车上的,车子开动后,他对朱敏说道,"你今天表现的出乎了我的预料啊。" "我看这家伙拼命的讨价还价,十分厌恶,所以特地抬高了价格。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表现的太软弱。" "那也不能感情用事。我们坚持了自己的报价,表现的并不软弱啊。你大概不知道吧,今天下午起就有不少下岗职工在市政府门前静坐,我之所以迟到,正是因为车子被他们拦住了,好不容易才脱身赶来的。另外,这位格林斯潘先生并不是只和我们一家谈生意,据说他对沈阳市的一家破产企业更感兴趣……" 朱敏转眼看到吴市长的表情十分困倦和凝重,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市长,我做的做法有些不妥,真对不起,请您批评……" "哦,以后注意就行了。要记住,任何时候,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得保持高度的一致,否则,别人会利用我们的。"市长说罢,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吴副市长送朱敏下了车后,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司机兼警卫说,"看来这个朱局长还是嫌嫩了点啊。" 朱敏回到家中,时钟正好敲了十一下,保姆告诉她女儿已经睡觉了,还有人打来电话,她没敢接。 朱敏先来到女儿宁宁的房间,见宁宁睡的正香,怀里抱着一支玩具冲锋枪,这是丈夫教育的结果。宁宁十岁不到,上小学三年级,她的学习成绩不太好,朱敏曾经为此焦虑过,可丈夫却不以为然,他说,"别看她的成绩,身体好就行,长大了当个女兵照样保家卫国。" 其实,朱敏心里清楚,当女兵的想法固然不错,但由于她和丈夫都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女儿的体质一直较差,这是她有所担心的……而此刻,朱敏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老黄的身体。一个月前,她就看见丈夫常捂住胃部,额上渗着虚汗,她问他,"疼不疼?"。他说,"没事"。她劝他别喝酒,他仍说,"这点酒,没事。"直到一周前,他去部队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并无大碍,但又为什么突然通知他去疗养呢? 她决定打个电话给老黄,于是便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了老黄与战友哄闹的笑声,朱敏问,"老黄吗?你现在哪里?" "北京。" "北京的哪里?"朱敏又问。 "刚到,还不清楚。" "你感觉身体如何,还好吗?" "感觉很好,非常好。你把工作做好,把家里照看好。我很快就会回去。" 朱敏还想唠叨几句,北京那头老黄的手机已经关上了。朱敏长叹一声,呆坐在床边发愣,好半天才将手里的话筒放下…… 朱敏就是以这种紧张、兴奋、迷惘、惆怅的心情渡过了自己的一天。 第二天,朱敏和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她刚简单地收拾好自己的房间,电话铃响了,是李全面打来的电话。 "早上好,朱局长,有好消息向您报告。"李全面的声音非常清脆,他知道朱敏有早起的习惯,这是她少年时当菜农就养成的,所以并不介意这时候有电话来,何况向她报的是喜讯呢。 大清早就有好消息,朱敏自然喜上眉梢,"老李,你跟我客套什么啊,有事就说嘛。" "刘安加分的事有了很大的进展,我已在市体委竞赛部查到了他的成绩,而且做了复印。下一个步骤是到省体委,跟他们协商,请他们现出俱书面证明,然后再到省教委高考办公室,最后由他们审批。" "是吗?这事挺难的,给你添麻烦了,很感谢你的。" "不用谢,我该做的。事情办好后,我会立即把加分证明寄到您的办公室。" "别寄,会耽误时间,我派人去拿。" "哦,那我给送去,您尽管放心吧。" 朱敏心存感激地说,"好。老李,有什么困难你也说嘛……"她还想吩咐什么,李全面已经了挂上了电话。 在证实了朱敏十分迫切地想得到加分证明后,李全面满心欢喜,他决定不到厂里上班,而是直接乘车来到了省体委大院。大院建于五十年代末期,虽然有点陈旧,但仍然可以看出往日的气派。据说,省里已经另批一块土地,用来建设新的体委大厦,因为大厦离市人才中心的大楼比较接近,所以这两家单位的关系十分融洽。 李全面路过人才市场时,便发现那里早已人声鼎沸,而体委大院却是门可罗雀。他径直走了进去,发现办公室的门基本上是锁住的,于是又回头来到门房。他讲了所见之后,门卫——一个样子非常滑稽的老头不假思索地说,"很遗憾,昨天的篮球比赛很晚才结束,他们要很迟才会来,你办事最好是下午来办。" "那我就等等。"李全面点上一支烟,并给老头也点了一支。 老头接过烟一看,抖呵呵地说,"这么好的烟啊,你是?" "替市里办事的……"李全面随口应道,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派头,使老头变得殷勤起来,他慌忙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 不一会儿,分管群众体育的熊姓处长迈着晨练时的小碎步姗姗而来。这位熊处长身材高大,长得非常强壮,这和他长期从事体育运动有关。他看了李全面复印好的比赛成绩后,眉头皱了起来,嘀咕着说,"根据这份成绩单,好像并不具备加分的条件……"他见李全面表情平静,又补充道,"这里面没有省体委的批示,只有经过省里批准的比赛而又取得优异成绩的才具备加分的优惠。" 这时,李全面变得惊讶起来,"你看,华东地区、长航系统,刘安,青少年组第五名,华东地区是包括江苏省的嘛,怎能不算省里的比赛呢。" 熊处长摇摇头,并不言语,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李全面,似乎要把他看穿似的。 李全面突然地满脸堆笑,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我只好向领导汇报了啊……"说罢,掏出了手机。 "嘿嘿,别拿什么领导来吓唬人。"熊处长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李全面忽然改变了态度,"哎哟,我的那个领导哪是什么官大啊,小小的主任而已,芝麻绿豆大的官。而我呢,其实……是个老百姓,像蚂蚁虫子一样的老百姓,老百姓就指望小孩能考上个大学什么的……您知道,小老百姓的孩子容易吗,又要学习,又要参加体育运动,耽误时间不说,还要自己拿钱参加比赛,说起来也够可怜的……求您啦,熊处长,这点事您抬一抬手不就过去了吗?"他苦苦地拉住熊处长哀求着,显得一脸无奈。 "你这人挺难缠的嘛,我问你,你说要向领导汇报是什么意思?"熊处长起了恻隐之心。 "真该死,我说错了,我是想要请示的,没想到说成汇报了,该死的,我这人怎么这样不会说话。"李全面表现出非常懊伤的样子,并不断地捶胸顿足。 李全面这种变色龙的作法确实让熊处长忍俊不禁,他暗自觉得好笑,"那你请示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请示。" 李全面拨通了手机,电话是打给王然的,这是他灵机一动,忽然想到的,"王主任啊,我是老李,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说到这里,他故意收住话,看了看熊处长。 电话那头,王然大声地问道,"……说话呀,你?!" "华……华东地……地区包括不包括江苏省啊?" "这还用问,当然包括,你糊涂啦,怎么还结巴啦?是什么事呀?" "我遇到了点小麻烦,在省体委,是很小的事情,不过,这事也许得你出面才能解决啊。你来一趟吧。" "哦!小事情,在省体委,近。好,我来试试吧。" 几分钟后,一辆崭新的‘奥迪’牌轿车驶进了省体委大院。王然亲自开的车,他刚下车,和熊处长打了个照面,立即伸出手来,"哎呀,老熟人啦。" 与此同时,熊处长也伸出手来,"哈哈,我们太熟悉啦。"两只手紧握到一块了。李全面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熊处长低头看了看奥迪车,对王然,"这么近,你开啥车子来呢?" 王然拉着他的手,笑着说,"跟我上车,就知道远不远了。"他拖着熊处长钻进了汽车。 汽车沿着新建的绕城公路向郊外驶去,拐了几个弯后,开进了一个风光秀丽的湖滨公园。三人下车后,跨进了一家名叫"明朝茶社"的茶楼。茶楼装潢的古色古香,在湖光山色的映照下显得优为典雅别致。 身穿明代宫廷服饰的侍女先为他们沏好了清茶,随后又端来了酒菜。厅堂一则,坐着几位仕女,她们弹拨着手中的琵琶和扬琴,发出了阵阵悠扬而又动听的江南丝弦声。 看到眼前的一切,李全面突然产生了一种感慨,他暗自说道,"妈的,自己这么忙,不就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吗……" 王然兴致勃勃,他举杯说道,"二位,为我们今天的相逢与合作干杯!" 熊处长酒量不大,刚喝一杯脸已涨的通红,眼里也开始布满血丝,他嘟哝着说,"华东地区……吾,是、是应该包括江苏省,王兄啊,你今天让我打了一个‘擦边球’啊。" "‘擦边球’是绝妙的好球啊。"王然说着大笑起来。 "对,对,‘擦边球’是好球。哎呀,人这一生能打多少个‘擦边球’啊……"熊处长点着头,感慨地望着李全面说。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说到这里,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小轿车又开进了体委大院。熊处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已经有点昏昏欲醉,当他开好证明后,拉着李全面的手说道,"要球票,就、就来找我,朋友。" 李全面接过证明,朝王然会意一笑,拔腿往外便跑。 没多久李全面便来到了省招办的一座简易的外观并不雄伟的楼房里,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省级机关建筑之一。 一位年近六旬面部表情刻板的女性教师接待了他。她仔细地看了证明后,慢条斯理地才打开自己的抽屉,又拨弄了好半天,终于取出了公章。 李全面显得有点不耐烦,"你不能快点吗?" "要多快啊。"女教师仍然不急不忙地说。 李全面干脆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注视着面前的老女人。 "喂,这里严禁抽烟。"女教师指了指墙上的禁烟牌,并关上抽屉欲走,看样子她十分讨厌李全面的举动。 李全面见状,只好熄灭烟头,"对不起,本人冒昧……"他的手从下往上一划,特地做了一个绅士的礼仪,目的想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这位女教师仍然毫无表情,她嘟哝着说,"这里又不是人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后又慢吞吞地打开抽屉,好半天才取出公章,放到嘴边哈了哈气,并开始思索起来。 李全面见她迟迟不肯盖章,故意呶呶嘴唇,那意思在说,"盖章啊。" 经过暂短的沉默后,女教师长叹一声,"唉,总有人钻政策的空子。" "废话!"李全面大吼一声,见她盖了章,伸手拿起加分证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刚出门,就听到女教师的斥责声,"哼,你这人真太无礼!" 此时,已临近傍晚。 一天的奔波,终于有了成果,李全面顾不上和女教师争执,他要办正事。他觉得这件事比和老女人争个高低要重要的多,于是,便乘车急匆匆地赶到了朱敏的办公室。 朱敏见他满头大汗,跑的气喘吁吁,忙问,"顺利吗?" "怎么说呢……"李全面不慌不忙的将加分证明双手捧给了朱敏,并把前后经过一一叙述了一遍。 朱敏抚摸着盖着鲜红印章的加分证明,并眉开眼笑地说,"老李啊,没想到你的活动能力真不小啊!" "不行,还差呢……"李全面一边嘟哝,一边直摇头。 "哦?这又怎讲?" 李全面看了朱敏一眼,然后低下头,脱口说道,"……希望得到您的指教和栽培!"这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朱敏笑眯眯地说道,"哎呀,你也见外了啊,怎么这个样子呢。"当她看到李全面那张略带傻气的脸上流露出忠诚和谦逊的神态后,心想:李全面这个人啊,无论如何还是不错的,他的工作能力比一般人都强,像这样的人最好充实到领导班子之中,而不该只当一个小小厂办主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