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家里农活忙孩子多父母照顾不过来,所以我常常的被母亲送到遥远的姥姥家,在姥姥家常常一住就是三两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最喜欢姥姥家西隔壁的园子了。 那个园子和姥姥家一墙之隔,临着两条路——后面是一条宽宽的大路,西边是一条窄窄的小河,河上有桥,小河两边是窄窄的小石头路,前边是一户人家,右边就是姥姥家了。这个园子原是姥姥家的,因姥姥家是地主成分(尽管我记忆中姥姥家很清贫),土改时分给了一户贫农人家,那户人家后来搬到外地去了,大大的园子就闲置了,里面就栽着几棵槐树,几棵枣树,几棵苦楝树,还有一棵高大的杵桃树(土语音译),地上长着野草,周围是一圈低矮的土墙,有好几处都豁了,墙根下经常有老鼠出没,周围的鸡鸭常到这里来"做客",姥姥和周围几户人家就在空旷的的院子里放置各家的麦草啊,高粱秸秆、木柴等等,这个园子却是我和表妹的"天堂"。 春天里,洋槐树刚刚发出褐绿的小芽,我就搬个大椅子站在上面伸手掐洋槐叶的嫩芽,转着圈的掐嫩芽,——个儿太小只能够得着低矮的枝条。晚上姥姥就用豆扁儿和嫩芽炖菜给我吃。不久洋槐花开了,雪白的一大嘟噜一大嘟噜,整个院子飘荡着浓郁的香味,在老远老远就能闻到。这时我更加兴奋了,衣服也穿的少了,我像小猴子一样蹭蹭的爬上树,坐在树杈上,想摘哪串就摘哪串,嘴里塞的满满的,真甜!表妹先在下面等我扔,见我光自己上去赏光了——在树上能看到老远呢,连河边两只狗打架都看得清清楚楚,表妹也抱着树学着爬上了另一棵,我们俩对脸坐着,吃着看着,温暖的太阳暖暖的照着,斑驳的树影下,几只鸡在啄食我们掉下的槐花呢,太惬意了!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和表妹都会在高高的树杈上坐着,有时摘树叶编个环形的草帽戴在头上,感觉像个游击队员呢。等到吃饭时姥姥不见我们回去,来到园子里,往洋槐树上一看准能找到我们!一直到洋槐花谢了长出尖长的夹,我们才少爬树——因为洋槐树的刺针也结实了扎人实在是疼。接着枣树开花了,苦楝树开花了,也很好看的,但远不及洋槐花吸引我们。 夏天到了,每次跟着姥姥从田里回来后,姥姥做饭,我和表妹就在园子里玩。地上的野草疯长起来,蚂蚱蝈蝈螳螂的多了起来,我们经常的逮了几只蚂蚱或蝈蝈,把它们的翅膀掐断半截——这样就不能飞走了,放在石板上津津有味的看它们打架,有时它们竟然多条腿缠在一起,我只得帮它们分开,看够了我就唤来在墙角打盹的鸡们,送它们一顿美味的大餐。我最怕一种毛毛虫——有半乍长,细长身子长着绿毛或黄毛或花毛,虽算挺好看,但曾经有一次我被狠狠蛰了一下,又疼又痒,皮肤都被我抓挠破了,姥姥带我看了医生又吃药又涂药膏好久才好,自此我便憎恶那些漂亮的毛毛虫。等到大暑前后雨天多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多了起来,我便每日的去树下和树上找捉知了,真是神奇!小小的知了竟然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听舅舅说它们在地下呆了四年才能长成爬到树上唱歌——有韵律的歌声真是美妙!我有点同情小知了了!有时姥姥帮我们嚼一口麦子做成黏黏胶,粘在小竹竿一头,看到一只睡觉的知了(我以为),轻轻走过去,慢慢把竹竿举起,靠近知了,一点点靠近,然后迅速一靠,粘住了知了,虽挣扎几下我还是幸运的抓到了,当然没抓住的时候更多。摆弄着知了,看着它小小的头,手指肚大小皱褶的肚子,我想不通它 美妙的歌声从哪里发出的,舅舅说是肚子发出的,我才不信呢。玩够了,我就把知了放飞了。杵桃的果实实在有趣!鸡蛋黄大小的绿球上冒出短短的一根根小针,小针顶端绽开了橘红色的浆果,风一吹纷纷落下,我和表妹经常的捡起来吃,可甜了,还有点麻麻的感觉,姥姥不让我们吃,说是鸟雀叨完的很脏呢,我知道她是怕我们吃了染了衣服前襟不好洗。可我们还是每日的吃,捡落到地上干净的吃,也因此染脏了衣服,姥姥每次给我们洗衣服都要嘟囔一阵,我们才不在乎什么美丑呢。 秋天到了,那几棵枣树也要为我们奉献了——从枣儿还是绿色的我和就开始用竹竿打下来偷吃,有点涩,一点不甜,当枣儿泛白时就慢慢甜起来,等到枣儿半红时我们就天天明目张胆的打吃了,姥姥也不凶我们了,但不允许我们多吃,说吃多了胀肚子不想吃饭呢,怎么会呢,哪顿饭前我都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我想是姥姥吓唬我们的。 当树叶纷纷飘落,草儿泛黄,墙角的野果(春天夏天我怎么没发现呢)成熟了——半人高的江联子棵(土语音译,学名不知)缀满了紫色的大小如黄豆粒的圆圆的小果,摘一把捂到嘴里,酸酸甜甜美味极了!酸泡棵要矮一点,发黄发白的枝干吊着一个个酸泡,酸泡是被一层薄薄的白皮包裹着,揭了皮露出白胖圆小的果实,尝一个,也是酸甜的,不如江联子的浆水多,而且里面的种子很多,嚼起来咯咯吱吱的,我不大喜欢酸泡,姥姥说酸泡可以治疗拉肚子,所以姥姥就叫我整棵的拔起,用绳子捆住挂在屋檐下,以备冬天小孩子拉肚子时熬制给孩子喝。 当秋风吹落了树叶,蚂蚱蝈蝈虫子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园子里安静了下来,附近几家农田里的活计忙完了,就慢慢的把高梁玉米秸秆、棉花柴等堆积进了园子来,棉花柴平着垛得高高的,高梁秸秆围成一个个锥形,中间是空的,我就和表妹还有附近的小伙伴们捉起迷藏来,有时爬到棉花柴上面卷起身子,有时挤进高梁秸秆的锥形心里——这是最难找的,是我"发明"的,当伙伴们扯着嗓子喊被藏的小伙伴也不吱声时,其他小伙伴就找来一支竹竿从秸秆缝隙里往里戳,被藏的小伙伴吓得赶紧出来,还有一次我藏在里面很长时间没被找到,我困的竟然睡着了,姥姥找遍了全庄也没看到我的影子吓坏了,还跑到井边看我是否掉里去了。直到大约八九点钟我睡醒了吓得哭着跑回家,姥姥悬着的心才放下,自此不许我们到高梁秸秆里去,但我们还是偷偷藏到里面。 寒冷的冬天来了,低矮的围墙好像更矮了,我常和表妹骑着墙玩骑大马,嘴里还驾驾驾的,有时我们也练"墙上飞人"——飞快的在墙上走,伸开两只手臂保持平衡,整日坐在桥头的那个年轻的瞎子舅舅听到我们的玩闹声警告我们太危险,赶紧下来,否则告我姥姥去,哼,我们才不怕他呢,我和表妹每人捡起一小块坷拉,眯着一只眼砸向瞎子,听到瞎子"哎呀唔"的叫了一声,骂了句"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看到瞎子要起身了,我和表妹飞快的跑走了,反正他追不上,而且他也看不见是我们干的。说起这位瞎子,真的很神奇,他是从出生就眼瞎的,但记性特别好,谁家添了个小孩,对他说声,什么时辰出生起名叫什么,后来无论什么时候问他他张口就出一星不错——简直比现代化的电脑还能。他的另一大本事是识声音认人,全村好几百人,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能识别是谁,包括那些嫁出去多年的闺女一年半载回家一趟,喊他一声瞎子马上热情的应答称呼一点不错,甚至还记得人家上次是什么时候回娘家的。我小时候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瞎子眼看不见怎么识路的呢,全村弯弯曲曲拐弯的大小路,还有河,桥,树什么的,他竟然没跌过跤,没撞过树,那时没有导盲犬,瞎子也不用棍子,就一个人走,就像眼好的人一样过桥拐弯,农忙时还能下地送水干活什么的。我和表妹曾悄悄跟在瞎子后面好久,看他是如何行路干活的,结果瞎子就像不瞎一样什么都能做。村里人都替瞎子可惜,要是他眼不瞎,就这灵活的脑壳,这么好的记忆没准他现在能混个大官当。——现在瞎子应该有六七十了吧,应该还健在。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园子来吧,下雪了,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飞舞着,我和表妹兴奋极了!尽管姥姥不让我们出去踩雪(怕把鞋子弄脏弄湿),我们骗姥姥去上厕所也要遛到园子里,此时园子全被大雪覆盖了,我们先在雪白的地上踩出一串串的脚印,仔细看鞋底印出的花纹,比比谁印出的好看,接着用小树枝在平整的雪地上画画,画小鸟小鱼的,看谁画的像,一小会就画了半个园子啦。抬头看到树枝上也像穿厚厚的白衣,枝条变粗了,我和表妹就每人抱着一棵树使劲的摇晃,雪片就落了下来,落到我和表妹的头上身上,很多落到我们的脖子里,凉飕飕的,"下雪了,我下雪了"我俩快活的大呼小叫,往往是我们的叫声引得姥姥来找我俩,看到我们身上的雪,头上的雪,姥姥忍不住对我们一顿训斥,我俩耷拉着脑袋跟着姥姥回家,姥姥一边给我们拍打雪,一边让我们脱鞋钻到床上姥姥的被窝里,然后姥姥把我俩的两双脏湿的鞋放在炉子旁烘烤。其实姥姥有时还是让我们抓雪的,雪停后,姥姥会给我和表妹每人一个瓶子(酒瓶),让我们到园子里的柴棵上收集干净的雪,装到瓶子里,盖上盖,放起来,里面化的雪水留作明年夏天涂抹身上长痱子处,痱子就消下去了。那几天我和表妹把家里所有的瓶子都给塞满了雪,袖子也因此天天湿着,小手小脸冻得像个红萝卜,但有空我们就想跑出去玩。?? 等到腊八前后父母就会接我回到自己的家了,我一点也不愿意回去,虽说姥姥有时也凶我,可姥姥总把好吃的都留给我,而我自己家里有弟弟妹妹哥哥的,我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再后来我就要看弟弟妹妹了,还要学着做饭收拾家务什么的,因为父母天天忙于农活,我就很少去姥姥家了,但父母轮流着把更小的弟弟妹妹送去姥姥家了。上学后每当放寒暑假我才能跟着妈妈到姥姥家去,但时间都不长,再也没有了小时在姥姥家独享的乐趣了。现在姥姥早已作古,前几年姥姥村里进行新农村建设,拆除了所有的旧房屋,一座座现代化的漂亮高档的新楼崛起,煞是气派。我再也找不到一点旧时记忆中的印象了。 姥姥家的旧园子,依旧不时闯入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