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他们的夏天长篇小说连载五月一


  "孩子:我今天出去有事,可能回来得很迟,你自己做饭吃。"
  ——见众多家庭留条
  五月
  一
  近来,刘书学的心情很不好,儿子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听说学校就要让考生回家备考,到时候儿子会发现他已经失去了船机厂的工作岗位,这将给全力冲刺高考的儿子带来不小的困扰,如果影响了考试发挥,儿子因此失学在家,那么后果可想而知——两个身心疲惫的男人同时呆在家里一定十分的难受。   刘书学的家不大,一间房子隔成两半分做他和儿子的卧室,厨房是沿着院墙搭建的坯棚。这是他结婚时工厂分配的临时住房,仍然留着工厂初建时期的印记——简陋但很实用。一般来讲,住这种房子的人通常在三五年后就会搬到更新更好的家属区里,可刘书学一住便是二十年。不过,他对此并不介意,房子建在厂区内的一个角落并不和人搅杂,加上几乎为‘零’的廉价租金也令人乐意接受,实际上这一切他已经习惯了。在刘书学看来,自己这辈子窝在哪里都无关紧要,而儿子刘安如果不能另有一番天地,那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失败之处。   刘书学个子不高,肌肉也不发达,但骨骼发育的却很均称,看上去身体还可以。一个月前,工厂里搞‘减员增效’他下岗了,理由是他的年龄已经四十五岁,年限到了。其实,年龄超过四十五岁仍留在厂里的人大有人在,厂里一再强调年限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绝对的考量标准,刘书学也知道有关政策,只是觉得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自己努力争取留在厂里的意义已经不大,凭他的技术找到出路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他向工厂提出了三项要求:一、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享有现有住房的住房权;二、仍然和工厂保持二年关系,这期间发给他基本生活保障金;三、如果生产经营情况出现好转,首先让他回厂上班。在厂方答应了他的三个条件之后,刘书学在下岗协议书上签了字。据说,签字的时候刘书学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不过,他很快把眼泪擦了,生怕被别人看见。有人说他爱面子,这步棋走的还算对;也有人说他一时糊涂,这步棋走错了。   是对是错刘书学已经懒得考虑,这些马后炮式的议论或同情一般无济于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对他来说每一次签字都会改变着家庭的命运,这次恐怕也不例外,而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他太累了。   了解刘书学的人都知道,他在青年时期是很走运的。二十一岁那年他毕业于本省一所相当好的中等专业技术学校,而且很快就被分配南京船用航机厂担任机械制造与电气工程技术员。这个厂是为海军和远洋巨轮制造辅用器材的,隶属于国家机械工业部,原先在南京市区,因生产发展需要才搬到郊区靠近江滩这片菜地上来的,说它是一家新兴的企业一点也不过分。刘书学刚报到就参加了新厂区的筹建,作为工厂早期的建设者之一,他的心中感到无比的自豪。那时期,他由厂长赵志强亲自委派到人力部门工作,主要负责对新学员进行机械加工和电气技术基础知识的培训。   新学员大都来自工厂附近的农家子弟,因征收土地而招收来的,全是十八、九岁左右的年轻人,尽管他们身上带有朝气,但表现出更多的是江南农民所特有的刻苦、勤奋和一点自卑。刚脱离简单的农活,来到具有先进设备的现代化工厂内,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及好奇,而青年教师刘书学在他们心中更是具有威信的人物——他是教他们用新方法谋生的人。很多年后,刘书学仍然以此为荣。可以说,他的事业一开始就如日中天。   在其中的一批学员中,有个女孩叫朱敏,她皮肤黝黑,身材修长并显得单薄,这是从小田间劳作的印记,一般菜农家的孩子乍看上去并无出色之处。但她听课时非常认真,课后还经常问这问那的,这样的学生自然引起了刘书学的注意。一天傍晚,当他俩的目光相对之时,刘书学突然发觉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不由地心跳加快起来,然后便把她猛烈地抱在怀里……他俩恋爱了。   几年后,他们结婚了,新房就是刘书学现在住的房子。那时,刘书学已由技术员升为助理工程师,妻子朱敏也因多次派出学习后调到职工子弟小学当老师,她还入了党,成了厂里的培养对象。不久,儿子刘安出世了。随着儿子的降生,妻子朱敏也越来越漂亮了,她的体态变得丰满而又性感,肤色也红润起来,她成了出了名的美人。她的大红彩照经常出现在厂里的光荣榜上。   这时,人们才发现了刘书学的眼力,说他不费事便找到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好老婆。然而,运气不可能都让一个人轮上,和任何人一样刘书学的人生轨迹注定要出现一波三折。当人们最多谈论眼力的话题时,他再也没想到正是自己的眼睛及由此带来的麻烦——次倒霉的、怎么也说不清的"窥视癖"(实际上就是人们说过的一种"癖好",窥视的癖好而已,之所以医学界还没把它定性为疾病,因为它对患者而言并无疼痛感觉)——却给他带来了一生的隐痛。他的不幸也因此开始了。   十二年前,有天晚上,刘书学吃完饭,简单地收拾好家里,便来到了办公室加班,加班是义务的,有很多图纸急等着要画。这是他第一次设计的新型真空泵——一种海水淡化装制的辅助设备,有很高的技术含量,需要全力以赴、连续作战才行。所以,一连好几天了,他顾不上身体疲劳,只身一人在设计小组里工作起来。他想,等图纸画好,新的真空泵造出来后,他的辛劳付出自然会得到回报——职称由助理工程师晋升为工程师,以至于不比已升任厂政工科科长的妻子相差的太远;当然,房子也会因他和妻子的出色表现而重新分配到更大更宽敞的新宿舍……同时,他还想到了儿子,便腑身看了看压在玻璃台板下儿子的照片,刘安这小子自小就不爱言笑,但照片上的儿子却笑着用一双大眼睛注视着他,为儿子创造美好的生活,刘书学的心里是畅快的。   三个小时之后,当他画好了一张复杂的万向轮图纸时,终于感到了累,眼睛也跟着困顿起来,他想抽支烟提提精神。但是,还没点上烟,便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流水声,他猛然一惊,觉得声音很怪,于是便昏头昏脑并且糊里糊涂地循声而去,全然不知那是职工澡堂的方向。此时已夜深人静,四周一片漆黑。在一个隐蔽之处,他突然发现墙上有个亮点在闪闪发光,不由地凑上前去一看,原来用封堵窗子的毛毡被掏了一个小孔,而小孔内竟然是女浴室。而现在,正好有几个女油漆工在洗澡,通常她们干活干到很晚才来洗澡的。刘书学心口‘崩崩’地狂跳起来,以前除了见过老婆洗澡之外,就没见过其他裸体女人洗澡的他竟然从别人精心制作的小孔中发现了一群女人的秘密——因为下班后的轻松,她们洗澡时互相嬉闹,尽情地扭动着臀部和身腰,其中有个女人还把自己又细又长的乳房托在手上展示给同伴看……刘书学的心口又是一阵狂跳,他简直惊呆了,差一点叫出声来——还真有这么长的乳房,那一定是丝瓜奶子!他隐约想起了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曾听到过有关女人奶子的下流话——女人的乳房(俗称奶子)有葵花盘奶子、蟠桃尖奶子、葡萄珠奶子和丝瓜长奶子——说这个的人一定看过很多女人洗澡……正当他趴在那里,竭力回忆这些下流话源自于谁之口并满足于发现秘密所带来的兴奋之时,却忘了自身的危险,在通往浴室的拐弯处,厂保卫科长——一个身材魁梧曾参加过渡江战役的汉子正带着两个部下已经悄悄地逼近了他。   "什么人?不许动!"随着一声大喝,刘书学的后脑挨了重重的一拳,紧接着两支手电的强光柱向他射来,没等到四只大手伸来抓他,刘书学已经像散落的沙袋倒在了地上。同时,女浴室内也乱成了一团,不知是谁立即把灯关了,漆黑一片的,吓得洗澡的女人们嚎叫着并赤身裸体地狂奔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刘书学被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厂保卫科。   进了审讯室,刘书学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心想,就是跳进大海也很难洗得清了。但他仍然地做了些努力,不断地解释这是第一次,而且那个小洞也不是他掏的,自己只是出于好奇才趴在那儿的,并一再请求保卫科长别把这事张扬出去。然而,保卫科长却拨通了厂长的电话,兴奋地说道,"嗨,厂长吗,那个滋扰了女澡堂好几天的流氓案告破了。"   后来,刘书学没送到公安机关接受处理,也没有受到厂内的处分,那是因为一是要照顾到朱敏的面子;二是保卫科长也调查清了——刘书学确实是第一次,其行为有些"怪异"而已。当有人问及这"怪异"是否算"刑事犯罪"时,保卫科长连忙否认,"一次是不够定性的,顶多算一次严重错误罢了。"   尽管如此,刘书学在厂里就没再抬起过头来,因为别人根本就不会犯错误,甚至连缺点也很少有,所以,他职称晋升的事就此打住,年底的分房会议也没有了他的资格。同时,妻子朱敏的脾气越来越坏,在家里动不动便大发雷霆,"你怎能做出这种事?!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说呀,你眼睛怎么这样作贱!";"你说呀,再这样下去,这日子该怎么过?"她提出了分手要求。刘书学为此非常伤心,但一想到正是由于自己的过错才造成这种局面时,便羞愧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经过一番思考,刘书学还是同意分手了。当他把决定对妻子说了之后,朱敏紧绷着的充满怒气的脸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其实,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天晚上,朱敏早早便把刘安哄睡觉了,然后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了床上,并轻声对刘书学说,"今天,就让你看个够,你想怎么干都行。"   刘书学并没有立即上床,他心里异常难受,禁不住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想,妻子的举动再次证明了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对家庭也是负责的,是他对不起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玷污她的丰韵如同睡美人一样的身子……这一夜,他没敢和她作爱——此时的刘书学已经失去了男人的气慨。   几天后,他们办了离婚。朱敏一样东西也没拿,房子留给了刘书学,刘安也由刘书学抚养,她带了自己的衣物,搬到单身宿舍居住去了。没过多久,她便调离了船机厂,新岗位是区妇联主任,分管全区的妇女工作。朱敏的提升,实际上也是远走高飞,让刘书学感到了极大的宽慰——他从此不再拖她的后腿,也不会影响她的前程了;而且,自己也可以松口气,盘算着以后的生活了。正当人们在为祝贺朱敏高升而互相宴请时,刘书学却在家里忙碌着为儿子整理书包,过了夏天刘安就要上学了。   刘安是个听话的孩子,长得十分漂亮,很像他妈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肤色也不错。他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高中考上了南京市一家市级重点中学,他是厂职工子弟学校考上重点高中为数不多中的一个。有刘安这样的儿子,刘书学心里非常欣慰。因此,他不想再结婚,也没有再找过其他的女人——刘书学对女人有种愧疚感,尤其觉得对朱敏欠得太多,他想,只有好好工作,争取做出些成绩,并把儿子培养成人才能对得起她,也许有一天朱敏仍会回到自己身边……然而,实际的情况是:正当他加倍工作为改善印象而取得不小的成绩——他设计的产品真空泵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时,朱敏却和别人结婚了,丈夫是陆军部队的一位高级干部。得知了这一消息,刘书学痛苦了好多天,他甚至怀疑命该如此——自己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在婚姻和女人的问题上可能就是一个永远的失败者。   从此,他更加不爱言语,和女同事相处也变得尤为小心,生怕再出现什么差错……这是一种被动式的,接近于凝固自己的生活。尽管他为此倍感"困倦与压抑",但时常也会从中找到一丝"自慰与希望"。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时间抚平了刘书学的伤痛,同时也宽待了他的生活。   刘书学最相信时间!   十多年来,他一边默默地承受着压力,一边努力地工作,终于有了回报——人们渐渐淡忘了他的错误,并且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同时,他的大红彩照也时常出现在光荣榜上。值得一提的是儿子刘安,他不仅学习很好,而且长得十分帅气。这个年青人的脸上总带着腼腆,但,偶尔流露出的一丝笑容却非常诱人芳心,尤其讨女孩子的喜欢。难怪有人私下议论:看来刘书学不仅眼力好,其实种也不差,不然,儿子咋会这样优秀呢。   人们开始另眼看待刘书学了,他的家庭生活已经有了起色。   然而,就在这时,工厂却遇到了困难——用厂长赵志强的话说,"生产经营方式单一、技术落后、人浮于事等因素造成了效益下滑"。于是,大批载员便成了势在必行,刘书学的名单自然列在了其中之一。   当劳资科长把名单递交给厂长赵志强时,这个平时爱戴茶色眼镜的矮个子女人伸了个懒腰,"我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总算把名单列出来了,您过目吧,看看还遗漏了谁。"她确实像几天没睡好觉了。   "刘书学?"赵厂长扬起头,"他好像没什么野心、要求也不高,这种成天埋头工作的人工厂还是需要的……周科长,您看,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他吗?"   "是的,我看他也没有野心,但你再看看其他人又有谁有野心、又有谁要求过高呢。哼,现在人人都在伪装自己,个个表现的都不错。老实说,关于刘书学,我只能看他的一贯表现,看他是否犯过错误,否则,别无选择。"这位叫周济的劳资科长并不怯场,这和她是家族中唯一愿意呆在基层工作的一员有关。   "也许只能这样了,"赵志强叹了口气,"我们是不会忘记他的。哦,对了,他还有什么要求吗?……尽量地满足他吧。"   "那当然,这是善后工作嘛。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挨骂甚至挨打了,谁让我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呢。"周济说罢,看了赵志强一眼,猛然发现他的双鬓完全白了,眼内也失去了从前的光泽,心中暗想:这个气壮如牛的家伙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了。   没多久名单便公布了,随即赵志强也住进了医院,严重的粮尿病已经把他的身体折磨得不成样子。据说,这位身材魁梧的厂长的体重已由原来的80KG下降到不足60KG。不少人到医院看望他,基本是还留在厂里的人,其中就有周科长,她顺便前来汇报工作。   二个人谈了很久,告辞时,赵志强忽然问道,"刘书学,他的问题是不是解决了?有没有闹情绪?"   "解决了,也没闹什么。情绪嘛怎么说呢?!还算可以吧。"因为让刘书学下岗的事办得较为顺利,这位人事科长并没讲他的坏话。   "嗯,到底是老同志。这样吧,见了面,请代表我慰问他,就说我从内心感谢他支持我们的工作。唉,这样的同志,航机厂是不会忘记他的,永远不会……"赵志强显得十分动情,说罢,撑着身子,送她到了门外。   "没问题,有机会一定代为传达。"周济一边爽快地答应,一边在想:好不容易才让刘书学签了字,他已经离开了航机厂,忘记和不忘记又管什么用呢,老头子肯定是糊涂了,我可不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况且,她认为刘书学已经麻木了,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如她所料,刘书学下岗后就没来找过她。事实是刘书学有自己的事,他想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的人生坐标。   此刻。   刘书学正站在窗前,阴郁地注视着最顶层的一块玻璃,透过它能看到外面的天空的一点变化——远方漂来的云和锅炉房冒出的烟互相交替出现。五月的南京已经很热,从东南方吹来的风夹带着闷热的湿气,预示着令人讨厌的梅雨季节就要来临。他知道梅雨一来到处湿漉漉的,根本就无法找到一块能够磨蹭时间的地方。这意味着在儿子面前装作天天去上班——实际上中途再回到家里呆着的作法肯定会露馅。想到这里,刘书学忽然紧张起来,觉得不能再等待了,决定立即去找李全面——只有这个厂长办公室主任或许会帮助自己!原因是他在厂里和李全面交情最深,另外就是下岗的那天,李全面曾悄悄地对他说,"有了困难尽管来找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问题,谁让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呢。"   四点钟时,刘书学拿了一包香烟,然后朝厂区的路上走去。之所以选择这时出门,是因为工人都已早早下班了,而干部们此时通常都留在厂里,这时候办事效率最高。果然,他一路上并没遇到熟人,没费多少时间便登上了厂办公室的小红楼。三楼第一个房间就是厂部办公室,因为年久失修,办公室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但,门的把手却被进出的人们磨得发出耀眼的光泽。刘书学用手握住这个用铸铜做成的把手时,突然产生了一丝自信,很多人都进进出出过这扇门,自己为什么不能来呢。   他推开门,见李全面一边歪着身子在接电话,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而办公桌上还有一部电话又在不断地响着,便站在原处等着,心里不禁不安起来,他想,李全面都忙成这个样子了,会不会有时间来帮自己的忙呢。   其实,李全面和刘书学是同班同学,今年也四十五岁,这次工厂调整人员结构,他非但没有下岗,反而成了厂办公室主任。此人脸色红润,精力充沛,人缘极好,和刘书学是多年的朋友。他一见刘书学来了,便放下手中的电话,歪着头看了看一直响着铃声的电话,嘴里嘟哝了几下,又干脆把它的线头拔掉了。他见刘书学愣在那里,连忙解释道,"什么样的人都爱打电话,不是所有的电话我该立即接的。老同学,你来了,我不愿能让它骚扰我们的谈话。来,干嘛还站着,请坐吧。"立即忙着倒茶去了。   刘书学这才靠近办公桌的椅子坐下,注视着老同学一张油光铮亮略带和蔼的脸,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只要李全面还留在厂里,他和船机厂的关系就不会断。   李全面递过茶,又随手扔过一支烟。"近来怎么样?还好吧……哦,对了,儿子马上要考试了吧?"   "是的,还有一个多月,我正为此事伤脑筋呢……"   "哦,为什么?刘安的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嘛。"   "模拟考试考的不好,老师说他成绩不够稳定,没有绝对把握,要求他认真复习。另外,他马上就要回家复习,而我家地方太小,不具备学习条件,而厂里现在到处都有空置的房间,我想借用一两个月,只在里面坐一坐,绝不影响别人。"刘书学说到这里,见李全面有点惊讶的样子,补充道,"我只想在里面看看书报,不影响别人,或者做点杂事什么的,目的不是为了报酬,只是想消磨时间罢了,最多一个月后,我就会自动离开……"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李全面显得十分为难,长叹一声,说:"哎呀,这样的事情可能不行,厂里的处境非常艰难。不过,等适当的时机我会向老板汇报你的想法,也许要等上几天,有消息再通知你。"   "什么,这点事也要通过老板?"刘书学有点沮丧,忙着问。   "屁大的权他都抓在手里,而我,连一个橡皮图章都不如,你看,这会儿他又不知到哪儿潇洒去了,而我却在这里受罪。"李全面凑上前,压低喉咙说,"妈的,这是在你面前说的,好端端的一个大型国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有责任的。再进一步说,厂里对你是不公正的,妈的,如果我是老总,决不会轮到你来下岗。"   李全面在众人面前往往大倒苦水,这几乎成了他的职业病。当然,他这种大倒苦水的作法总是能博得上下级及方方面面的同情。   刘书学听罢,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他没吱声,他不想说赵志强的坏话,这个赵总对他也还可以。   "哦,不是我不帮你的忙,你的想法也太不实际了,工厂马上就要化整为零,实行分厂股份制,每间厂房、每台机器将被个人承包,而所有在职人员都必需集资入股,人人已经感到了自危,谁还会为别人来承担责任呢。再说……一个人躲在屋里,谁能敢担保他不会做出"怪异"的事情来。"   一听到这话,刘书学的脸突然红了一阵,他理解李全面所说的"怪异"是什么意思,心想,就连老同学也抓住他的错误不放:他有些后悔来找李全面了,甚至想起身走开。   然而,李全面却拉住了他,诚恳地说道,"老同学,再坐一坐嘛,我正要找你呢!最近以来,我这心里呀别提有多难受,全是苦水。现在厂里一风吹草动,就立刻紧张,马上就会有人不正常,甚至出现了紊乱并极其怪异的想法和举动。你听没听说,供销科的大老吕,就是那个下岗那天大闹厂部的大个子,前天竟然跑到厂里来推销眼镜,他嚷着要给全厂职工每人优惠赠送一付自己发明的眼镜,你想想看,全厂职工如果都戴上一付不仑不类的眼镜,那像个什么样子。还有,油库的吴瘸子突然有一天带了个黄衣道士来,说厂子生产上不去,工人们下岗失业的,都因为建厂之初破坏了风水,他要让黄大仙斩妖驱魔。他妈的,这家伙诚心在节骨眼上添乱,让我把他撵了出去……好了,这些就不讲了,有一件非常重要事我正想告诉你。"说罢,他起身关掉身后的窗子,也许是发现刘书学茫然并勉强坐在那里,李全面又端了椅子坐到刘书学的跟前,显得非常知己。这是从前他们在一起谈话的样子。   "实话告诉你吧,工厂可能会被卖掉!"李全面说这样话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然后继续说道,"赵总赵老头子已经计划把厂子卖掉,有消息说,报告已经上交到市里和部里……就等批复了。唉,形势变化真快,我们这样的人总是跟不上变化。妈的,现在只等买主出现了。一旦工厂到了私人资本家手里,我们每一个人就可都要吃苦头了。"   见李全面心事重重的样子,刘书学眼里忽然闪出一丝狡黠的目光,心想,看来你也没好到哪个地步,随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试图回击一下李全面刚才所说的"怪异"那句话。   李全面想了一下说,"依我目前的位置,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要捍卫国有企业的尊严,并为自己和职工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份权利。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李全面讲话总是理所当然,对此,刘书学只能苦笑一下,他知道斗不过李全面的嘴皮和心眼,便自嘲地,"你总是有办法的,可我,还有那些下岗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听这话,李全面兴致勃勃,嚷道,"你应该有办法。因为……你有关系呀,朱敏现在是市里的局长,好大的权力,你应该利用。对了,你现在找到去处了吗?"   "还没有……"他起身要走,又被李全面按住了。   "去找她呀,我就不信她不帮你的忙,你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再说,还有刘安嘛……她不会不闻不问的。"   刘书学摇摇头,"我没有去找她,我们之间已无什么关系了。"   "哦,为什么?"李全面好奇地问。   "她现在已有家有小,工作又很忙。再说,我是一个男人,这个口总好像不能开,我不想去求她。"   "嗯,这倒也是,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们的苦衷也不少啊。这样吧,我不能坐视朋友的困难不问,你去找个人,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的铁哥们,够朋友。"紧接着李全面取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说,"他叫王然,在市人才就业中心当主任,你去找他,他见了我的签字,帮你找个工作绝无问题。"   刘书学接过名片一看,它的做工非常精致,上面印着:"工商管理学硕士,高级经济师,市人才中心主任,王然。"背面是李全面写的字,字这样写道:"来人是市机械工业局朱局长的前夫,也是我友,请予关照。落款李全面。"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刘书学心头,他不知所措了,嘟哝着说,"你这样写,怕不合适吧……"   "嗨,怎么不合适?!老同学,生活在现代社会,就只能这样。拿着吧,说不定这玩艺儿就起了大作用呢。"李全面边说边起身,硬把名片塞进了刘书学的上衣口袋。   见李全面如此热情,刘书学勉强收下了名片。不过,通过这次交谈,他心里明白,他和李全面之间已经产生了距离,尽管自己身上还揣着他签了字的名片。   刘书学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他见灯光亮着,原来刘安正在灯下一边看着书,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用凉开水泡制的快餐面,中学生放学后都会非常饿,尤其是男生。   刘书学进到里屋对儿子说,"孩子,慢点吃,待一会儿我烧鱼汤给你吃。"他特地路过农贸市场买了些蔬菜和两条新鲜鲫鱼,儿子在高考前一定要加强营养。   刘安很快吃完了面,走进厨房对父亲说,"爸,从今天起我就正式放假了,学校要求我们在家复习,有不懂之处再去找老师。"因为厨房是屋子的最矮之处,以至于刘安说话时不得不低着头。   "知道了,那你就认真复习吧。"刘书学一边答应,一边继续忙着饭菜。   "还有一件事,妈妈今天到学校找我了。"   一听这话,刘书学立即紧张起来,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啊?"   "她问我填的志愿是哪个学校,我说,我准备报考上海海运学院,远洋运输专业。"刘安怯怯地答道。   "对呀,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根据你的成绩考这所学校更有把握。"刘书学放下了手中的切菜刀,注视着儿子。   "可妈妈她一定让我报考南京大学呢,她说进了南大有利于今后的前途,一定要争取,她还说只要我努力了,加上她再想想办法,可能就会考上。"   "你妈能关心你,这很好,可她不了解情况,南大的投档分数线太高了,依我看还是稳妥点,还是填上海海运学院吧。"刘书学让儿子报考上海的学校是希望让他远走高飞。   "如果她一定要我考南大呢,我听谁的,我该怎么办?"   "那,我不好横加干涉,我们只能折衷,这件事由你自己决定,孩子,你要学会自己拿主意。"   "嗯,我自己决定。"刘安的头低着,声音也很低。   "好,就这么着,你复习吧。"刘书学点点,走出厨房,他要帮儿子整理书桌。   "还有一件事,妈妈问到你了,她问你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是吗,她说我什么了?"   "她问到家里的情况,你是不是仍和以前一样照常上班……"   "你怎么说的?"刘书学忙问。   "我说,我也不清楚。爸,厂里是不是有了什么事,妈多次提到航机厂呢……"   "哦,"刘书学掩饰道,"厂里还是老样子,效益不好了嘛,你妈关心家里,是怕你的情绪受到影响,因为要高考了嘛,这是决定人生的大事,不能有任何闪失。孩子,你全力以赴复习迎考吧。我这就烧饭去。"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孩子,我们不会受到影响的。"   刘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厨房。   这一天,是刘书学和儿子交谈时间最长的一天。   晚饭后,刘安又坐到台灯前,他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与此同时,刘书学也没闲着,他坐在床沿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在回忆半辈子的坎坷及眼前的处境,禁不住泪流满面,然而他没有哭出声来,和上次一样,他把泪水擦了,他想,自己也到了关键性的时刻,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振作起来……他希望明天,一切将重新开始!   深夜12点多,刘安打了个哈欠,脸也没洗,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刘书学见儿子睡了,自己才卧身躺下,可他一直不能入睡,他失眠了。   这一夜刘书学想的很多,直到天亮的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是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是昏昏沉沉醒着的……
网站目录投稿:春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