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

　　X月X日
　　沈墨再也没有回来。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去了办公室，要拦住已经注定要离开的尹老师。
　　也许作为学生，这么做实在有点不可理喻；但我明白，敏感脆弱的他只是希望留住曾经的那份真实。对此，没有人能够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是尹老师末了还象征性地嘀咕了一句：
　　算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才捂着眼镜，咬咬牙，径自去了。
　　紧接着，沈墨在嚷得天翻地覆以后也被硬生生地拖出房间。这样的场面，一时把在场的所有老师、同学都惊得僵在原地，半天发不出声音；可到了第二天，第二天的日头从东边升起，一切秩序已经恢复得井井有条，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当然，尹老师，还有沈墨，在高潮突降之后，随着意料中的一纸命令，就彻底地被这个环境抛弃了。于是，天桥上的风景永远消失了，消失得是那么决然，决然得那么令人沮丧。沈墨永远不会再原谅我，我在他心里会变成一株可怕的罂粟，让他时不时地发作起来，从而记恨我一辈子。
　　——新学期新来的老师，是她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零零碎碎吐露了实情。之前即便是我最要好的姐妹，也被及时封严了嘴，所以我傻傻的被一直瞒到现在。用她的话说，沈墨当初跟我走得很近，而学校方面一时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不便向我挑明一切。调查，调查，真是一个恶心的单词；不过还好，最后我还是下了好大功夫，忍住了。
　　又一个秋天，早到的秋天。大自然依然想对人们补偿些什么，太阳的毒性也比往年更快褪去；可不知道是出于囊中羞涩还是恼怒于人们先前的不领情，这段日子，风照例地透着凉，却显得干燥异常。当然，这一小小的变故对于整个世界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也就无所谓领情不领情、报复不报复；新的学年准时开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这里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即便是上到曾令人浮想联翩的语文课，谁的眼眶也再没有闪动湿润的晶莹，倒差不多和窗外的风一样的干燥。毕竟，多愁善感的日子已在不经意间远去；然而，完全超脱的时代也还未曾到来。在教室的空气骤然沉降的时候，身边总有人会捂着嘴用力咳几下，似乎想以某种最自然的方式化解这一尴尬，然而，终归势单力薄，未能如愿。
　　或许还是应了那句话：陌生的，会慢慢熟悉起来，熟悉的，终归要流于陌生。不管怎样，一切旧的，已经一点点流于淡漠；而一种似曾相识的生活也从此开始展示它经久不衰的＂魅力＂了。这个老师虽然也很年轻，但论起摘板书，报听写，她可内行多了。因此虽说师生关系就像一碗温吞水，不冷不热的，可事无巨细的讲义厚厚的一本撂在那里，上课同学们也就咬紧牙关，狠命地抄，抄抄抄。……
　　几个月后，随着季节的轮换，又一场寒冷迫近，而又一次期中考的日子也要屈指可数了。而这一次，大伙的心情虽然依旧会很紧张，然而半个学期历练下来，也终归要攒够一份真正可以称其为＂自信＂的自信了。这对于我们而言，无疑是一件翘首以盼的护身符；惟有掌握了它，才有了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起码的可能。
　　于是，我，沈墨，还有尹诚益尹老师，我们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这个故事有一个称得上与众不同的开头，可结尾终不免大同小异，流于俗滥。日期，没有必要再记了；就像简谐运动的周期图像，循环到哪里，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对于分数的焦虑，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许任何东西只要习惯到顶点，就不会觉得有多少狰狞可怕了。
　　X月X日
　　算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终于决定，让这段记忆从此尘封起来。当然，我偶尔也会想起沈墨，想起跟他一起在桥上吹风的时光，还有尹老师清瘦的脸庞，可我同样很清楚，那些都已经沦为历史了。我还要继续属于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要继续属于自己的生活，无论怎样，这道理说到底，还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靠在床边，对着窗口呼呼直啸的晚风，我真的很想向全世界宣布，有朝一日我可以追上它，抓住它，而不是徒劳地看着自己被它抓走，又被放回原点。说穿了，这也许是生命衰亡的本质，我也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但我也清楚也只有在无休无止的前行当中，我才有充分的把握告诉自己，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当然，这还仅仅是一种下意识的尝试；而时间也将证明它，证明它是不是一束绽放的礼花，蓦然腾起，又一时消灭。那么，既然如此，就再跟自己打一个小小的赌吧，总有一天，我将攒起足够的力量，让回忆不再伴着隐痛，渐渐苍白。
　　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我可以心平气和地擦掉表面的一切尘垢，底下露出来的，是一道天桥上方，纯粹而柔亮的风景线。毕竟，那是我曾经的全部；而我也打算用我一生保证，作为平凡者不平凡的见证，它定会垂诸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