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尹诚益说,哈姆雷特的誓言确乎很雄壮,但似乎也往往只是誓言,而少真正有意义的行动。否则,他也不至于每次都被克罗迪斯牵着鼻子走。同样地,个人以为《贡札果谋杀案》也全没有改编的必要,因为这无疑是给克氏一种明示,一种叫他提防自己的明示。 总之,王子欲主动而成功地复仇,当仿效要离刺杀庆忌之法,开初深藏不露,末了一蹴而就。不过,这兴许是与莎翁高歌猛进的人文精神不甚相符的吧。 ——就这么些了。十一回来,再找他好好讨论。我等着他的指导。 10月4日 总共一个礼拜的大假快过半了,整日无所事事。尹老师几乎没有布置过作业,这让我轻松许多,可也无聊了许多。除了数学、英语,一些细碎的问题,就是逛街,看电视,吃饭,睡觉之类,当然,还有偶尔打开日记,写些文字,发发牢骚。 这的确很像是"放假"的日子;可这也同样让我感觉非常惶惑。放假前,一些很芜杂的念头,一时理不清,便总会想:留着放假再解决吧!反正到时候时间有的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放了假,该行动了吧,却又想起放假么,不悠游一阵,更待何时,于是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早饭都省了吃;但不管怎样,心里头总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便想:留着下午吧!下午时间更充裕些。可一到下午,一看,有节目很是精彩,或是觉得天气很好不出去逛逛太可惜,便又想:留着晚上吧!……于是晚上困了又拖明早,明早起不来又拖明天下午,就不知道怎么的,已经了结了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时了。 并不是不晓得糟蹋时间是一种罪过,只是潜意识里总会有一根歪脑筋,引诱自己把明知故犯当成一种享受。咳,真是有点说不出的郁闷。老想自己怎么会这么窝囊,然后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却总又迟疑了:如何才能保证明天不再……了呢? 6.
今天他好像有点激动了。关于雨果,看来我们的思路还没有办法一致。不过现在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可能是我的态度让他有点上火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必须道歉。 放心吧,妈妈,这样小小的一点不愉快不会影响心情。玫瑰色的日子,玫瑰色的风。也许这样的形容,还算不得过分。 10月20日 尹老师,像他这样出色的人物,待在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屈才了。 当然,怎样的境遇才算不屈才,我心里嘛,也没个准数。这种陈词滥调,也不过偶尔拿来感慨一下罢啦。 虽然他很博才,脾气又好,绝对可算得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知识分子";可他却对那些传统的条条框框什么的,瞟都懒得瞟一眼。一个多月了,他几乎没抄过什么板书,想说什么说什么,也没布置过什么像样的作业。刚开始,还真的挺不习惯的,现在好多了,自己找书看,反而领会得更快,上课也不会犯傻了。呵呵,同学们都说,这年头能碰上这样的师长,学得入耳,又能心境大开,实在是天上掉人民币,交了莫大的好运了。 当然,师生间也结出了颇为深厚的感情。沈墨自然不必说了,用尹老师的话说,像他这么有想法、有见地的学生,怎么考试老是在及格线上徘徊呢?当然还有课余时间,如果逃得不够快,他还会被另几个家伙一把拿住。对于这些,我没有扎堆的兴趣,不过偶尔偷听几句,也还蛮有好处的。至少,看到尹老师那张瘦瘦的脸,我的鼻子就像探到了茶的香气,清爽得紧。看来做人只有这样,才能算得是"有味"啊。 再说沈墨。尽管他的话还是不多,可上课也没有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了,不只是尹老师的课,其他的也大体如此。在天桥附近,依然总是看见他,看见他对着风微微张开手,闭上眼睛。虽然他始终没有看见我,但我想,这应该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他本来是那么的不起眼,尽管现在情况好多了,在尹老师面前表现得那么突出,可他依然算不上班里的一个活络分子。唉,可能还是好奇心在作祟吧,不晓得为什么,这些变化还是有点来得太快,隐隐地,有一丝怪怪的感觉。但愿它只是某种错觉,忽闪过后,就烟消云散了。 7.
现在,可能早已是冬的季节了;不过这地方向来没有雪,于是,寒冷便化成一种纯粹的窒闷。 课堂上,年轻的他可以轻易营造一种氛围,让茶一样的清香弥漫整个房间;但面对执教以来的第一次统考,他跟我们一样懵懂无知。他只是习惯性地推推眼镜,按照他的构想,笑着给我们打气。 没事,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考试么,不过是一次检验,把你们的真实水平发挥出来就可以了。 显然,这种宽慰效果有限,因为它不过是一通废话。当然,真理与废话在很多时候是同义语,更何况在眼下,我们也没有别的可选择。 外面的天气渐渐没了大的波动,窒闷的光景也稍有缓和。默念着这些话,从考场里出来,他在外面等候。我们互相笑笑;然后尹诚益说,很难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应该答得相当不错。 是么?我不太觉得。当然,自信是必要的,我冲他点点头。哎,想必,老天不会辜负他的。我等着呢。 11月15日 发榜的日子到了。结果,温度蓦然间落到冰点。 班平均分倒数第一,晴天霹雳。显然,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家长会后,就有人放出话来说,他要被调走,不教这个班了。后来,在他的一些谈吐中,大伙也隐约读出了这层意思。 木已成舟,可总觉得无论怎样,还是挺舍不得,挺伤人心的。 说实话,我算不上尹老师的忠实拥趸;可真正到了离别的一刻,这已经没有什么可区别的了。一个多月来的点滴在脑子里来回翻滚,终于塞不下了,于是,开始压迫我的眼睛,然后便发觉两行湿湿的东西顺着脸颊直垂下来。 哭了?姐妹们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好捂住脸,省得她们继续看我的笑话。 但我想错了;因为她们紧接着也呜呜呜了起来。毕竟,这是他在我们班的最后四十五分钟了。平静的表象终于在下课前十分钟打破,我们幻想眼泪能够留住他,当然这种一厢情愿终究还是没可能如愿的。尹老师,尹老师他捂住额头,静静听着下课铃响。 那么,是时候了。走吧,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尽管这句老掉牙的话听起来依旧是那么自欺欺人,除了自欺欺人以外没有半点用处,可冬天还会更冷,而在这场寒冷过后,还指不定是什么样的季节…… 沈墨呢?沈墨,沈墨他一动不动靠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地定在那张他差一分就要不及格的试卷上。我这才意识到只有他才最有资格宣泄自己的留恋与悲伤,可他没有,只是安静,安静得可怕。我们的思想被同样抽成了真空。我很惊讶,自己凭什么这么武断地下这个结论,我也清楚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可是,就在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那些美好已经贴着我们的指缝,无可挽回地溜走了。 8.
有点乱,乱。不想写了。没用的。 11月22日 晚上睡不着。 睡不着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很可奇怪的事情。以前我总是一着枕头就没了知觉,睡得跟小猪一样。可是今晚,我就是睡不着。 尹老师走了,但语文课自然还要继续。来了个女老师,不是开学初的那个。不过这对我来讲,实在没有什么区别。说得难听点,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讲义刚放下,就开始写板书,然后就报听写。 不是夸张,我突然有一点想吐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住了。静下心来想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新开始习惯吧。只是很想知道尹老师,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沈墨又不说话了。他现在倒也没有再整天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只是很机械地笔直坐着,一句话也没有。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个字,尽管尹老师在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可我总感觉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很想问他,可他总是点头或摇头,偶尔挤出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句话,淡淡地笑,傻笑。 也许我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可猜到了又能怎样? 天桥上,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没有再做任何夸张的动作,可是,我比从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觉得不安。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老妈像要来查房了,可还是睡不着,睡不着。 明天,还有两节语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