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晚上,我失眠了。不为别的,只因一碗汤。 初二期末联考成绩不佳,父母决定让我回老家,参加一个封闭式的学习夏令营。刚入营那一阵,妈妈几乎天天从深圳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在老家安顿好,习不习惯那边的食宿,想不想家,心有没有定下来……毕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父母,要独自生活这么久。 周日傍晚,妈妈又打来电话说,老家的外婆刚做完手术,最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可老人家心里一直放不下外孙,不断与舅舅舅妈他们说要亲自跑来夏令营看我。她还说,外公明天(周一)的早上要来营地看我。外公可能要带我到外边下馆子。妈妈在电话里叮嘱我,不要乱吃东西,免得吃坏肚子。外婆听说我在营地里瘦了,很不放心。 妈妈刚说那一阵,我还挺烦她,嫌她啰嗦。自己都快初中毕业的人了,军训也体验过几次,再说夏令营的学习紧张,老师又很关心我,不必太担心。可一到周末,眼看住家近的学员有的回家,有的外出游玩,我的心里仍不免悲从中来。原本不以为然的心里,听妈妈这样一说,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忧郁和感动,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餐后就到课室里自学。不知什么时候,校门口突然传来嘟嘟嘟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循声望去,一路的尘土飞扬,原来是外公骑着他的小摩托来了。前后车轮全是重重的泥,外公全身上下满是厚厚的灰。曾经英气逼人的外公,脸上写满意历经沧桑的沟壑和汗水。外婆,我可怜可敬的外婆竟然也来了。外婆坐在外公的后座,她的腿上架着个铁支架,左手拿着一根胡桃木拐杖,右手提着个保温壶。外婆身子瘦弱,脸色苍白,唯双眼仍然炯炯有神,见我走来,便着急要下车。 外公赶紧下车,阻止她。我快步上前,一手接过外婆手中的保温壶,一手搀着外婆缓缓下车。保温壶有点重。外公说:"奕楷啊,你猜这壶里是什么啊?"我闻了闻:"哇!好香的鸡汤。"外公走过来, 打开壶盖,递到我眼前,笑哈哈地说:"还是外婆了解外孙啊,外婆她为了给你煲鸡汤,她昨晚就开始张罗,一直守着煲了好几个小时。"鸡汤确实是我的最爱。看外婆身子这么弱,我心里很不安,忙说:"外婆啊,您老人家刚出院,怎不多休息,不用提这么远的嘛,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不就行了吗?"外婆一边摸着我的下巴,一边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小外孙再不补补,就瘦完了,人家笑话外婆不心疼自己的外孙,那哪能行啊?"外公也一旁附和,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一边喝汤,一边听他们聊天。外公说,怕路上人多,所以一早五点多就出发了。他起先不肯让外婆一起来,她刚做完手术,医生也说不能随便走动,必须在家静养,但是最终他拗不过外婆,硬是折腾着一起来了……我低头喝着从小就喝惯了的鸡汤,感受着浓浓亲情的暖意和香甜,心里竟有一丝说不起的辛酸。 外公下车后,虽一个劲的说不累不累,双手却不自主地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外婆借助拐杖才一颠一颠地才走到椅子边坐下,不停地擦药,揉腿。外婆说,她没别的,只是想我了。看到我,她的心才踏实,见到我一切都好,她才放心。 铃响了,上课时间到。外婆催我快去上课,我顾不得那些,便去搀她上摩托车。她老人家跋涉了这么远,身子确实虚弱,我使出好大劲才扶着她上了车。外公发动车,摩托引擎的轰鸣仿佛我心里一言难尽的呜咽,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句贴心感恩的话语,两位虚弱疲倦的老人转眼就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我再也没堵住决堤的两行泪。 因为一碗汤,我失眠了一个夜晚。感恩外公外婆给我的爱,我温暖了一辈子。 宽敞明亮的豪宅,朝发夕至的高铁,鼠标一点快递即到的礼物,不过是尘世的过眼云烟,并没有让我在繁华都市有多少感动。相反,简朴温情的村屋,颠簸轰鸣的摩托,细火慢炖再远也要亲手奉送的一碗鸡汤,却是我生命里永远难忘的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