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却曾经在同一所大学念书。 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因为漂亮,因为品学兼优,却被他的一首自创歌曲打动。 那是学校的周年庆,每个系都有节目,这是她第三次参加本系的节目排演,早已经没了新鲜感,对晚会也没有了任何期待,只是图个热闹、喜气吧。表演完节目原本打算走,身边的女伴硬是拉着她说等看完仔仔的表演再走。仔仔是她的男友,很拉风的一个人,只要有他在,再沉闷的场面也能风生水起。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后排,看着身边女伴期待、激动的眼神,她突然便便被寂寞包围。来校三年,追她的人可谓前赴后继,却没有能够打动她的人,那些人都太过于轻浮和稚嫩,而爱情需要沉淀和责任。一个劲舞过后,主持人很隆重地介绍下一位将出场的是音乐系的恒,他将为大家演唱一首自创歌曲。"自创"两个字吸引了她,把她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拉回。有一位戴眼镜、清秀的男生出场,手里拿着萨克斯,起先有点羞涩,但当音乐响起,他便渐入佳境,他的声音圆润而忧伤,特别是乐曲中段他吹的那一段萨克斯更是低沉回旋,把大家带向了遥远更遥远的地方。他一下子便摄住了她的心。她似乎能从音乐中感应到他的寂寞。虽然后来她知道,他的寂寞和她的寂寞是有区别的。她忘记他是怎么下台的,也忘记了鼓掌,只到女伴兴奋地扯她的袖子告诉她,仔仔要出场了。 日子仍旧流水般逝去。课余时间她大部分是在图书馆或校园林间的某个长凳上渡过的,她喜欢看书,常常一捧就是一上午,她是安静的,从来想的比说的多。只是晚会过后,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去寻找他,在校园的任何地方。可惜从来没有如愿过,仿佛他根本就不在这个校园,仿佛那场演唱只是她的假想。而她仍旧固执的认为,能懂她的只有他,能懂他的也只有她。 仿佛有了某种感应似的,或是上天终于有感于她的期盼,他真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是在校园的乒乓球场,打乒乓球是她唯一喜爱的运动。由于场地有限,所以打球的时候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可以随时加入,大家墨守成规,都知道负了三个球便得下场。那天阳光明丽,是周六的下午,她发挥超常,有常胜将军的味道,他拿着球拍突然便窜入她的眼帘,令她措手不及,一个难度很低的球也让她错失。和他对打,她羞涩而激动,技不如他只好退位让贤。在一旁休息的时候,她安静而专注地看他,他有着忧郁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沉静而内敛。当他也败下阵来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交谈。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他们却不似初识,竟有几分熟稔的味道。你喜欢自己创作歌曲,以后我帮你写歌词吧,她说。 她的文字从此有了读者。她喜欢写文章,但从不外投,只是在网络上开辟了一个个人专栏,长的短的都往上粘,恒是第一个到那个地方的人。她开始学着写歌词,每次给恒看,总是显得羞涩,恒却常常赞叹,并认真谱曲。他们一点一滴地溶入了彼此的世界,一直没有说过"喜欢你"之类的话,只是这么安静地呆在彼此身边,有时甚至无需交流,因为眼神可以直达内心。 忘记是怎么牵了手的,只记得第一次的拥抱。那晚下课后回宿舍,刚踏进门便接到恒的电话,你下来一下好吗?恒的声音竟是无比的脆弱和沙哑。她跑下去在女生楼的大门口看到恒,他表情忧郁,她想试着对他微笑,恒却一下子跑上来把她整个紧紧地拥在怀里。恒一向内敛含蓄,而女生楼门前人来人往,他竟也不管不顾。她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男人似海洋,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男人的拥抱似海洋,她就像一朵被温暖的海水包围的花朵。恒眼角的一滴泪惊醒了她,恒喃喃地说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永远都别离开我。她的心揪成一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拭去恒的眼泪,微笑地看他。当恒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告诉她,他的父母离婚了,而他无法选择任何一方,以后他将一个人生活。你是我的天使,恒说。 恒非常热爱音乐,他常常说这个世界最可爱的除了孩子便是音乐。恒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便会醋意大发,感觉地位受到了威胁,这时恒便会轻轻摸着她的头,爱怜地骂她小傻瓜。其实她知道,她对恒很重要,而恒也是。恒一直都在创作歌曲,有比较满意的作品都会自荐到音乐经纪公司,可惜都没有回应。虽然如此,恒仍然坚持这么做,而她总在一边为他加油。我相信恒,你一定会成功的。她经常这么对他说。 转眼已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张罗工作的事。她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父母早已为她在当地找好了一份银行的工作。而恒要留在这个城市,他希望能成就自己的音乐事业。别离的意味越来越浓,许多同学兴许这辈子再没机会见面,恒握她手的也越来越紧,常常一握便不肯放开,虽然恒什么也不说,但她知道恒希望她能留下。事业和爱情哪个更重要?她曾犹豫彷徨过,最后她想,我们是不能分开的,工作可以再找,而恒是独一无二的。于是,毅然决定陪在恒的身边。 他们很用心地布置刚租来的小屋。除了要把四壁刷白,还要在略显粗糙的地板上铺上地塑。这是我们第一个家,我们终于有家了,恒爱怜地拥着她,说得动容而欣喜。她看着恒的眼情,感觉幸福无比。 她找了一份文职工作,恒也试着去找,但因为是艺术类专业,适合他的岗位很少,所以寻了很久也没有着落。一段时间后恒决定放弃,在家安心地写歌。他和她都相信,成功离他们并不远。恒跟她描述过他的成功,他说我们要有很大的屋子,生一堆小孩,你要常常盛装陪我出席国内甚至国际的音乐颁奖典礼,而我在台上唯一要说的话就是我爱你,伊,为了你,我会创作出更多好作品。恒说这些的时候,她和他一同站在楼顶,恒从背后拥着她,放眼望去是这个城市灿烂的灯火。 她的工资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除了付房租,剩下的钱只够两个人的伙食。虽然日子过得很拮据,只要恒在她的身边,她就感觉温暖而幸福。恒却经常自责,不能给她买衣服,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买很多的化妆品,甚至在她生日的时候,也不能送她像样的礼物。他们很少上街,恒是因为难过,而她是因为害怕恒会难过。她常常对恒说,我现在什么也不缺。她真是这样想的,虽然物质贫乏,但内心丰盈。 他们已经在小屋住了两年。中秋的夜晚,在吃饭时候,恒突然便说,伊,你应该过一种更好的生活,你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很大的阳台,阳台上有躺椅。你应该有父母的照顾,买很多漂亮的衣服,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公主,不用再天天吃你最不喜欢的白菜,不用再害怕半夜老鼠会从房顶钻下来闲逛,不用在大热天冲冷水降温,不用在装满你最喜欢的水晶的玻璃柜前匆忙走过,不用再…她用手捂住恒的嘴,恒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流下。恒把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很紧很紧地拥着她,伊,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她的眼泪也夺框而出。 每周四她都要加班,十点以后便没有了公交车,每次都是恒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整个城市来接她的。忙完手头的事,她看看表已经十点十分,例外地恒没有来电话说几时会来接她回家。她拔恒的手机,语音提示已关机。她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因为怕错失音乐经纪公司的电话,恒从来没有关过手机。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飞快地下楼上了的士,快到家的时候,恒没有像往常一样迎出来,恒说他早已经熟悉了她的脚步,所以常常她刚上楼梯,恒就从门里探出头来说我的公主回来啦。 她用钥匙打开门,小屋一片静默,客厅的灯亮着,除了桌上一封信,没有恒。她颤抖着拆开信,是恒的笔迹。恒离开了这座城市,他要创造出一片天地后再来寻她。伊,一定不要换手机号码,那是我回家的路,我也不会换,只是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关机,只到觉得我有能力给你幸福的那一天…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整个人无力地滑倒在地。 她在小屋等了他整整一年,在这个没有恒的城市。她无数次幻想着恒会轻轻地回来,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叫她伊,然后爱怜地把她拥在怀里,可是每次打开房门,只有风寂寞的吹过。绝望之后,她决定离开小屋,离开她与恒的家。临走前她很固执地等下一个租房人的到来,她慎重地交待,如果恒有来过,请一定把她家的地址给他。 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她选择了安静地生活。听音乐是她唯一的乐趣,因为恒喜欢。她断然拒绝一切别人试图接近她的举动,她只想做恒的妻子。 她像恒以前一样,从来不关手机,手机每一次来电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以致到后来手里拿着手机才能安然入睡。 五年过去了。虽然常常会跌入绝望的深渊,她却仍然无法放弃坚持。恒一定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为她而奋斗,她怎么可以先放弃? 照例到了去音乐老师家学习钢琴的日子,自从回到这个小城,她便开始学习钢琴。坐在公交车上听广播,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时快时慢地闪过,自从恒离开后,她常常都是这样一副与谁都不相干的表情,她照例高傲而美丽。突然恒熟悉的声音响起,那种圆润而忧伤的歌声,她有些恍忽,歌曲播放完后,电台女主持人亲切地说这是一个新人的歌,刚推出便已占榜首。是恒,两滴热热地泪流下脸颊。 她上网找到了恒的歌曲,无数遍地听,无法停歇。她开始坐立不安,像一个圣诞夜的孩子,期待而兴奋。恒一定会来找我的,是的,一定会,她在镜子前精心地上了妆,自从听到恒的歌后每天如此。她要恒看到一个仍旧美丽的伊,他可爱的伊。 握在手里的手机在午夜安静地响起,虽然睡意很深,她仍然触电般地从床上坐起,是恒的号码,虽然五年了,她仍然烂熟于心,她颤抖着接起,恒,因为太开心,除了呼唤他名字,她什么也无法说出。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很久她才听出是风雨声和车流呼啸而过的声音,始终没有听见恒的声音。她不安地挂掉,然后重拨过去,却再无人接听。她发疯了似的重拨,只到恒的手机断电再无回应。 她整夜无眠。早晨看报纸,在报纸的一角刊登了一则消息,由于雨天路滑,昨夜在进城的高速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驾车男子不幸身亡,奇怪的是,清理现场的人员谁也无法从死者手中拔出手机。报纸从手中像雪片一样滑落,她像一个雕塑,直直地倒在客厅坚硬的大理石上。 ︵青春是一个短暂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