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可以冲毁一个村庄,但冲毁不了人们的记忆。 ——题记 上部 贼丑叔与戏楼 这是一个十分古朴的小镇-——田营镇。 田营镇在一九六三年的一场洪灾中,被冲的七零八落,镇子上的人们逃的逃散的散。等到洪水退去,人们才逐渐回到镇子上。 后来由于国家需要,修黄壁庄水库,小镇才搬迁分成两个村庄。 田营镇的前街搬迁至金水河以东的岭坡上,取名田营村(也有人叫它前街);后面那条街道的人们搬迁到小镇以北的高势地带,取名后街村。 田营镇原来的两个街道,前面那个街道称为前街,东西走向,长约五六里,街道两旁尽是商铺,是商人的集聚地;后面的一条街道称为后街,街道南北走向,长约两三里,尽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 田营镇地势低凹,土地肥沃,而且地理位置处在三县交界的交通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清朝时期,这里曾经繁华过好长时间。 在东西长五六里的前街中央建有一座古朴的剧院,那时叫它戏楼。 五六里长的前街,傍水而建,弯弯曲曲凹凸有致,高低参差不齐。商铺建筑结构和建筑风格古朴典雅。虽然没有江南那种精巧别致的建筑,却有着北方小镇那种厚重粗犷的景观。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青砖黄瓦,飞檐高翘,错落有致,参差不齐,再加上清澈的金水河河岸垂柳飘荡,群鸟鸣啼,小镇越发显得生动、欢快和富有朝气。 田营镇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历史地位。 前有金水河,背靠东西两座林山山峰,真是依山傍水。 老人们都说:"这里是块儿风水宝地。" 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出过多少英雄好汉?谁人也没有做个统计过。 但小镇上的人们大都知道镇子中央那座奇特的建筑——戏楼。 戏楼的历史有多长?那年所建?恐怕知道它的人已经仙逝了。 这座戏楼里演过多少英雄豪杰儿女情仇的戏剧?谁人也道不明。在戏楼底下站立过多少豪杰壮士,触发过多少男女私情?谁人也说不清。 这座戏楼确确实实太古老了。 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断墙残壁和一对探出楼檐的木龙。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木龙的尾巴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那里了,只剩下高昂的龙头在那里遥望着。 楼内戏台的石阶也破败的短胳膊少腿的,以及戏楼大门里侧的雕花影壁也伤痕累累,只有那高高的旗杆在戏楼前矗立着。 每当火辣辣的日头将它的投影在空空的地上时,更加显得戏楼的荒败凋零和悲凉。 解放初期,这座戏楼被文物局定为历史文物,才勉强保存下来。 六三年那场洪灾,把仅有的戏楼的断墙残壁也冲的荡然无存。 所以我们有必要用文字形式把镇子的,戏楼的过去的磨难和辉煌记录下来,传世后人。 一
据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解放前国民党军队在这里驻防,他们要南下的时候,要拆掉戏楼,用戏楼里的石头和木料修筑工事和建造船只。当时正是冬天。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扰乱他们的工作。这里天气这几天贼冷,冷的邪乎。 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滑溜溜的冰面上能跑车跑人。 这天小镇上歪歪斜斜来了足有一个连的国民党兵,兵们一个个冻得浑身颤抖,邋邋遢遢的,看样子都是刚刚抓来的壮丁。 他们手里拿着镐头和绳索板斧和钎锯。惶惑地在空地上跺着脚搓着手,有的用嘴里的热气"哈吃!哈吃!"暖手,等待当官的发令。 在这群国民党队伍中有一个年轻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上披着并不合体的军装大衣,斜溜着肩头扛着一把伐木的大锯,大锯的冽齿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他细眉喜眼,东张西望,东瞅西瞧的看。时不时往戏楼上看着伸出的雕龙楼檐发呆,时不时的用他那带着棉手套的手摸摸雕花影壁。 小镇上的人们听说国民党军队要拆戏楼,都不约而同的从镇子里出来,颤颤惊惊的聚集在不大的戏楼前广场上,把戏楼周围围了一道一道围墙。 村民们冻的双手揣着衣袖,不停地跺着脚,在冷冽的寒冬眼睁睁的看着戏楼被毁坏,心痛、惋惜、惆怅,一脸的严肃和无奈。 他们是要亲眼看看这戏楼在这群兵的手里顷刻夷为平地,戏楼内的影壁也顷刻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以及那戳立在戏楼前面那高高的旗杆顷刻间躺倒。 他们也象是为戏楼的历史送葬,为自己的灵魂祈祷。 为首的国民党军官发令了。兵们都四面散开,抡镐的抡镐,掘石的掘石------。一个满脸脸鬓胡子的老兵指着那个扛大锯的小兵猥琐地骂着:"狗日的,看什么看?别看啦!锯吧!" 于是伐木大锯便平放在那一个人都楼不过来的旗杆下。两个人脸对脸的坐定,你推我拉伐了起来。 那犬牙利齿的大锯的明光光的锯齿跟旗杆"嚓——嚓——嚓——"的磨擦声,尖利刺耳,令人撕心裂肺。村民们,望着眼泪花花的,听着心里抖抖的。 谁都不忍心看,不忍心听。但谁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让人们想不到的是那个脸鬓胡子的老兵手拉着大锯,身子骨突然往后一仰"咕嗵!"一声,四脚朝天,就像倒了一堵墙。嘴里吐着白色粘液,风一刮,粘液在他的胡茬上拉着长长的丝儿。他的身子也不停地颤抖,腿一个劲儿的蹬。就这么紧蹬几下,一命呜呼了。再看看那头的小兵也双手握着大锯,头已经耷拉在锯条上,浑身正在发抖。 国民党兵呼啦啦围拢过来,把旗杆围的严严的。但没有一个兵上来扶他们,只是呆呆的看。再看看那旗杆,连个锯齿印儿也没有,光溜溜依然如故。 国民党官兵们茫然的环顾四野,眼神恐慌。 这时,戏楼前又刮起了旋风,起先旋风慢悠悠的转着圈儿,后来旋风越刮越大,树叶子小树枝子都搅了起来,刮起的沙尘,"啪!啪!"抽在人们脸上。 兵们慌了神,直觉得脖子里冒冷气。 不拆戏楼了,也不敢再伐旗杆了。 兵们乱乱的。临走据说连队列也没有顾上整,兵马们就像掉魂儿似的,又象打了败仗,走的时候很狼狈。 兵走了,风停了。 但天空仍然是阴沉沉的,怒怒地不开晴。 村民们说,是天神发威了。 后来几天小镇上的人们走路轻轻的,说话声音低低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闪着说不来的光耀。 入夜,戏楼前不大的广场上齐刷刷黑压压跪倒一大片村民。 烧香的夜夜不断溜,香烟悠悠在小镇上空飘散着。 据说有人还听见"咚——咚——咚——"的击鼓声。 戏楼当时很是光辉了好长时间。 听镇子上的老年人说,建造戏楼的时候仅次于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几乎动用了小镇的所有财力人力物力。 倡议和组织这项工程的是南方来的一个道士,他身背布包稍码,只身来到小镇,在小镇的金水河河沿转悠了几天,在一片盐碱地上停下来,惊疑的发怔。 他沿着河沿迈了九九八十一步停下,席地而坐,闭目静心。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三天后他告诉镇子上的人们,"此地乃一块儿风水宝地,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苦一年,没有清闲娱乐之地。天神感动,要在这里取乐于民。"于是就提出修盖戏楼,娱乐村民。 这小镇的村民历来是靠天吃饭,靠地养家,靠河繁衍不息。 人们相信鬼神。道人一席话,说的乡民们顷刻跪倒,千谢万谢道人指点。而后村民们欢腾雀跃,人不分男女,不分贫富,筹钱备物规划图形。 乡亲们还到赵县邀请高级古建专家前来和当地的能工巧匠合议。 半年后戏楼落成剪彩。 嚯!这戏楼拔地而起足有十丈余高。整个戏楼无梁无柱,雄赳赳从楼檐探出一双木龙,木龙面对苍天腾飞跃起好不威风。 乡亲们同声叫绝。 有了戏楼村民们象是有了筋骨,干活回来一进镇口,老远就看见那高高的戏楼楼檐的龙头,心里感到暖暖的,感到挺自豪。 二
戏楼的北面有一座老母奶奶庙,奶奶庙的东侧是个大财主家的大门楼,门楼里边有许多间房子。闹土改时平分土地,大门楼里住进了五六户贫雇农,原来的大财主家里人也弄不清跑哪里去了。 住进的这五六户人家,家家门前磊着个土锅头。每当做饭时,五六个烟筒"吐!吐!吐!"冒着浓烟,浓烟在门楼里头转悠着,象雾一般,对面瞅不见人影。在烟雾里只能听见铲碰锅响,"啪!啪!啪!"贴饼子的音儿。再加上孩子们的哭闹声、大人们骂声、娘儿们们的逗贫嘴。烟呛的人"咔!咔!呵咳!"的咳嗽声,门楼里充满了生命活力。 只有靠里头西侧的一间房子里冷冷清清,象座破庙,常年不动烟火。这里住着一个佃户,经常吃住在外,一老一少,少的三十出头没有讨上媳妇儿,老的老伴儿也弄不清跟人跑哪里去了。现在这个家真是一双筷子夹骨头——两根光棍儿。老的没有多久也死了,就只剩下少的。这个少的人们叫他贼丑叔。(注:贼在这里不是偷东西的那种解释,是顶尖、最的意思)为什么他说不上媳妇儿,原因有二:一是他丑的出奇,二是生活太邋遢。说贼丑叔丑,丑到什么程度?他要是和谁家的小孩子照个面,丑的能把孩子吓哭了。 有一次,星星妈坐在院子里敞着怀喂星星。 星星妈三十出头的女人了,泼辣放荡。正如人们所说:"老要张狂,少要稳,三十四十不要脸。"星星妈正值三十多岁不要脸的年纪,加上星星爹是个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的主儿,她便更加张狂放肆。成天在门楼里门楼外说些浪荡话,挑拨着男爷儿们。 贼丑叔每次回家胳膊上提个兜儿,星星妈大老远就瞄上了。故意把奶头从星星的嘴里拔出来,胸脯挺得高高的,迎着贼丑叔,眼睛酸溜溜的说:"星星,看看谁回来了?叫贼丑叔啊?"说着眼睛瞄着贼丑叔,眼光在贼丑叔的脸上撩。贼丑叔只觉得眼前肉嫩粉红,光溜溜耀眼,腾地红了脸。没想到不会说话的星星,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紧紧盯着贼丑叔的脸,先是愣神,后来直往娘的怀里钻。然后"哇——哇——"象被什么黄蜂蛰了,又象被鬼吓的。贼丑叔一愣神,马上明白了什么。他快步绕过星星妈,象被鬼子兵追着一样,躲进自己的那间小屋。星星妈则笑得前仰后合"咯——咯——"笑个不停。边笑边拍着星星的屁股:"不怕,不怕,好乖乖。不哭不哭,好乖乖。-------" 星星不哭了,她却笑得直不起腰。 柱子妈看到了骂一声:"丑娘们儿,成天价糟践贼丑叔。"星星妈越发笑得畅快,笑得捂着肚子。 贼丑叔真的那么丑吗?其实看惯了也不是那么丑。 贼丑叔身材不高,长的敦实,黑黝黝的四方脸,有棱有角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儿。他眼睛不大,白眼球多,黒眼球少,看人总是斜着看。 贼丑叔知道自己的长相丑,自卑的心理导致了性格的残缺。 他屋里没有水银镜子,窗户上也不装玻璃,水缸里也很少有水。他害怕看到自己的脸,吃水到金水河现挑。其实他根本不用挑水的,在外面干完活儿,到镇上的小吃吃完一抹嘴,拎个酒瓶子回来,把酒瓶子往土炕上一放,倒头就睡。睡一觉醒来手往后脑勺摸酒瓶子,抓住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上几口,翻个身就打起呼噜来。 醒来又摸,摸着了就喝。 贼丑叔害怕洗脸,洗脸干嘛?能把脸上的坑坑儿洗平?洗掉?能把脸儿洗白?能把人洗俊? 贼丑叔特别喜欢孩子,也许他没有孩子的缘故。 每当他从外面回来,一个手拎着酒瓶子,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个牛皮纸包包。门楼里的一大群孩子光着腚,露着小鸡鸡围着他闹:"贼丑叔,那包包里是什么呀?" "狗鸡巴!"说话声音沙沙的。 贼丑叔的话还没有说完,呼啦啦一帮子孩子围上来,搂腰的搂腰,扯腿的扯腿,象一群小狗往他身上扑。不大的小院荡漾着朝气和欢乐。 大人们站在自家的门口看着,贼丑叔骂着挣脱着孩子们,走到自家的窗台上,把牛皮纸包包放上去,放的高高的,笑着钻进屋里。 孩子们你踏着我我踏着你,就像叠罗汉。撅着腚往窗台上够,往窗台上爬。贼丑叔在屋里的土炕上,用吐沫把窗户纸添个小洞往外瞅,看着一只只小手在窗台上舞,看着孩子们刚刚上来就倒下去,倒下去还爬上来,摔痛了的直哎呀,贼丑叔在屋里偷偷的乐。 孩子们终于把包包弄下来了。包包掉在地上,摔开了,里面是糖块。孩子们抢啊夺啊吃了,然后兴高采烈的对着窗口齐声喊叫:"贼丑叔,丑八怪。讨不着老婆没人爱,急得贼丑叔就把墙来踹------" "妈了个吧的!操!"贼丑叔骂一句摇摇头笑了。然后平躺在土炕上,顺手把酒瓶子往嘴里一放"咕咚!咕咚!"喝两口,就打起呼噜来了。 三
北方的镇子上夏天晚上天气凉快,因为镇子沿着金水河,河水碧透清澈绿柳成荫,现在人说的,那是氧吧环境。加上河岸上垂柳被风一刮,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吸一口神清气爽。 门楼里的娘儿们儿在不大的小院里东一句西一句的闲唠嗑。靠西头的那间屋里不时的传来贼丑叔的呼噜声,那呼噜声象打雷一般响亮。 星星妈说:"这那里是打鼾声,分明是下猪仔啊?我的妈呀!听听------" 柱子妈是个诚实人,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苦命人啊!要说年纪都三十多了,也应该成个家了。没有女人那里象过日子的?" 星星妈说:"看看贼丑叔的脸蛋儿,谁跟他?" "你多操个心,张捞着给贼丑叔找个伴儿,哪怕寡妇也行。"柱子妈说的一本正经。 星星妈说:"唉!我不是没有管过,后街里的李家那个死了男人的琪琪我给人家一提,你猜怎么着?差一点把我的眼窝子剜了出来。" 柱子妈说:"哎哟?值得吗?" 星星妈说:"也不说,那个女人愿意跟他在一个窝里滚?" "过日子不是过脸蛋,是过心眼儿,过日子。"柱子妈说。 贼丑叔从小没有娘,很小就失去母爱。 在他刚刚记事那时,那年他跟娘在戏楼里看完戏,娘就热乎乎的跟着一个男人跑走了,跑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娘跑走的时候,爹没有在家。 那晚,爹回来很晚。 贼丑叔傻愣愣的看着爹不敢出声。就像无主的小猫依畏在土炕一角,不敢动弹。他看着爹象狼一样环顾四周,然后噌的一声窜到坑上,打开土炕上的那个木头箱子,哗啦啦,翻了个底朝天。胡乱着找着什么。砰的一声把箱子盖上,飞也似的跑出小屋,消失在茫茫黑夜里,直到天亮了才回来。 娘没有了,爹以后也回来的特别少。 爹偶尔回家,看见他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从来不管他。他的存在好像在他爹的心里倒像个累赘。他的死他的活,他的饿他的饱问也不问。 就在贼丑叔十五岁那年,他爹猝然地死了,死在了一个被遗弃的破烧砖窑里,人们发现时,人已经不成样子了,都醱的臭哄哄的。贼丑叔被人叫去,跪在爹头前哭,两个眼睛哭的痛红。爹再不关心自己也毕竟是亲爹,贼丑叔哭的好伤心。 后来,乡亲们找了个小三轮把他爹的尸体拉到很远的地方埋了,据说埋在光路山。那年贼丑叔的爹刚刚四十有二。 贼丑叔在后来的日子里,听说了关于他娘的一些情况。 他娘的出走是有人设的圈套,是镇子上开肉铺的韩臭板的爹的一个老客户把娘勾走了。(韩臭板、男,田营镇村人:1956年曾犯故意杀人罪,当年被人民政府枪决。杀人犯韩臭板因婚恋受阻,将正在熟睡的女方一家四口,连续杀死三口,砍伤一人,民愤极大,当年在后街的村东石坡南侧一个打麦场上,县委公安召开万人审判大会,午时三刻在金水河河岸一个柳树坑里执行枪决。) 娘走时是有所准备的,除了土炕上的铺盖,凡是她认为有用的东西全都拾掇个精光。 贼丑叔恨那个肉铺老板,是他毁了爹,毁了他的这个家。他恨肉铺老板,恨的咬牙切齿。他发誓永远记住这个仇。 他也恨娘,他在戏楼听戏,记得戏里有一句台词:人间无情酒家子女,世上最毒荡妇人心。 他恨女人,包括他娘。他也想女人,也想娘。 到如今他也说不清是恨是想,这多年来他老是想来想去,恨来恨去。 贼丑叔睡觉很踏实。睡醒了,懒洋洋的躺着,望着小方格窗户,听着窗户外面女人隐隐约约的声音和嗤嗤的笑声。 他渴望有个女人,渴望有一个能够使他的人生得到一丝快乐的家,渴望添一口不像他一样丑的孩子。 他转过身子,顺手往脑后一摸,逮住酒瓶子,口对口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回手把酒瓶子扔在屋里地上,抓了一件破衣服一团弄枕下当枕头,又睡着了,照样鼾声如雷。 贼丑叔一辈子没有别的嗜好,唯一的嗜好是看戏。 他爹死了以后,他除了到外面烧砖窑上帮着人家托砖坯子就是给死人穿衣服挣钱吃饭。 贼丑叔胆子贼大,自己一个人敢睡在荒凉的囵坟上,就别说给死人穿衣服了。 贼丑叔说,活人怕,人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怕他做什么? 前街戏楼里演戏,他场场准去,没有戏的时候就听前街的李老汉说戏。不管看戏还是听戏,他都认认真真的。别看贼丑叔没有念过书,但他脑子特别灵。凡是他看过的戏,他都能唱上几句,而且还能把戏的内容和故事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他成了戏迷(现在的时髦语——追星族),贼丑叔不但看戏能够看出门道,还懂得不少戏剧的历史,戏剧的起源,唱戏戏班里的规矩。 每当戏楼里来了戏班子,他便爬到戏楼的二楼顶上,通过天花板上的天窗,偷偷看演员在后台化妆,看丑角拈香。 一年的初春,镇子上请来天津卫的戏班子,这个戏班子是天津卫比较有名声的大戏班子,足有百十号人,人多后台容不下那样多。只好在戏楼影壁后。 有个唱丑角的发现了贼丑叔,唱丑角的看了贼丑叔半天,噗哧一声笑了,心想他比我化妆了还丑啊。丑角觉得他好玩,就喊他坐在小马扎上和自己聊聊天。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贼丑叔的戏道这么精深。就想考考他。丑角指指红木桌子上的一个小匣子说:"你知道这里面的红帘里有什么?" "是个布娃娃!" "什么布娃娃?" "就是你们唱戏人的祖师爷!" "祖师爷是谁?" "唐玄宗。" "那这个匣子上写的是什么字?" 贼丑叔没有读过书,但这匣子上的字听唱戏人说过,他记住了。 "益宿星君" "唱戏人的规矩?" "先拜祖师爷,后道辛苦。" "供祖师爷谁拈香?" "那还用问!你呗…" "为什么?" "说了你千万别生气。戏班子就数丑角没地位,没身份。" 得!贼丑叔几句话把丑角打发的红了脸。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镇子上还真有这般奇丑的孩子,还有这般精通戏文知识的人。贼丑叔哈哈一笑,给唱丑角的一个台阶,"不过要是有关云长的戏,就得关云长拈香。" 罢了。唱丑角的真有点服了。 贼丑叔接着跟唱丑角的说:"大叔,我不但知道这些事,还知道你们‘梨园’的规矩。唱戏的人前不说‘更’后不说‘孟’,戏词里有‘孟’说‘大凉’,戏词里有‘更’念白念‘京’,如果有孟梁的戏,后台催戏管孟梁叫‘忌讳’。" "好小子,你真嘅儿啊!"说着从小马扎上跳起来。两个眼睛左瞅瞅右瞅瞅,他是彻底真服了。 "我还能说出你们唱戏的为什么供奉唐玄宗为祖师爷。""你们是为了找靠山儿,为了你们戏班子人的体面。""其实你们应该供奉优孟为祖师爷的。" 唱丑角的又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问道:"我问你,优孟是那个朝代的?" "这个你问不倒我。我们田营镇上的大人小孩子都知道的。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宫廷乐师,唱戏其实是从他开始的呀!" "那,那我问你,你说第一出戏唱的是什么?" "告诉你吧!别忘了——优孟衣冠。" ------ 开戏啦! 戏班子班主吆和着,唱丑角的不再跟贼丑叔给聊了,他纳闷,你小小年纪咋就懂得这么多呢?问,"你听谁说的?" 贼丑叔用手指了一下戏楼旁边一个白胡子老人说:"就是他,李老汉李大爷啊。" 得!这个老人是个戏迷,他们戏班子一来,管保场场看。 这场戏唱了没有几天,唱丑角的跟戏班子管家说:"这个地方戏不好唱的,真有明白人哩!就连小孩子也懂得戏文"。 果然没有几天,天津的戏班子就走了。临走,唱丑角的跟贼丑叔手拉手恋恋的,久久不想放开。 四
贼丑叔慢慢的长大了。 人大了就知道害羞,知道自己丑。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戏楼里来了戏班子,就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转悠。他现在看戏,天不黑不出门,锣鼓不响不出屋。看戏的时候也不再往人前挤,总是站的远远的,手里拎个酒瓶子,一面喝酒一面闭着眼睛听戏文,他说是品戏味。直到戏散场唱戏的喇叭一吹,他才慢慢悠悠的醉意缠绵的回家。 这两天,戏楼里又请来一个戏班子,是镇上肉铺老板请的。是他的六十岁生日祝寿。戏楼的前檐上挂起了几个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福’‘寿’字样,那红灯笼红的刺眼。贼丑叔看了,斜着眼骂了一句:"操!你个王八蛋!"他想起了母亲的出走,他恨透了这个肉铺的老板。 这个戏班子连续唱了三天三夜,唱的都是喜庆戏。 第一场《五女拜寿》,第二场《罢宴》,第三场《龙凤呈祥》,第四场《八仙庆寿》。 直唱的肉铺老板眼笑眉开,大鱼大肉热情款待,戏班子又多住了一天。 戏班子走了。小镇还是那个老样子。贼丑叔却不知道那里去了。 听说出远门了。 大人们纳闷,贼丑叔走了,谁也没有告诉一声。人们不免提起他,白天说了,晚上就忘了,晚上说了,一大早就全都记不起来了。 白天,男人们到地里干活儿,女人们则在小院里唠闲磕。骂孩子,耍贫嘴,屋里屋外转。 只有小院里的孩子们光着腚感到没有贼丑叔在时欢喜热闹。 孩子们这两天觉得心里失落落的。 他们想贼丑叔,想的焦渴,想着贼丑叔给他们带来甜甜的糖块儿------- 贼丑叔虽然丑了点儿,但能够给孩子们带来欢乐,给小院里带来生机。 贼丑叔那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五
半年后的一天,贼丑叔意外的回来了。 他又黑又瘦,但很精神。左手提着一瓶酒,右手托着一个大的红纸包。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贼丑叔后边跟着,这个女子粉嘟嘟的瓜子脸儿,两颗黑珍珠一样的大眼睛,浓浓的眉毛象两湾月亮,腰肢袅娜,走路腆着胸脯越发显得两个高高的乳房的挺拔,魅力无限。她跟着贼丑叔一摇一晃的进了门楼小院。 门楼小院里顿时也显得光辉了,也安静了。 小院里的孩子们也都傻愣愣地看着,大人们都站在家门口愣神。 星星妈正好从屋里出来倒水,手里端着面盆,抬眼看见贼丑叔领着个女人,一下子眼睛直了。妈呀?这是天女下凡啊?面盆在手里斜着忘了泼,脏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裤子一脚面。那群光腚的孩子们今天也都看着贼丑叔的女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眼睛都不动窝儿——傻了。 贼丑叔拉了一把女人说:过来认认!"这个是星星妈!"星星妈哧哧一笑,赶紧把脏水泼了。 贼丑叔指着柱子妈说:"这个是柱子妈?"女人便轻轻一笑,点点头,晃晃身子。 贼丑叔把大红包包往孩子们群里一散,就像天女散花。孩子们呼啦啦闹到一块儿,抢啊夺啊,打啊闹啊,小院立刻又有了生机。 贼丑叔拉着女人说:"认认,这个是李大爷!"女人朝老人笑笑。 "咣当"一声,门楼里又冲进来一位从地里回来的男子,进门便嚷:"贼丑叔您可回来了,这半年你死那里了啊,我们满世界撒鹰找你------" 小院里的人骂着,闹着、吵着,问候着。 贼丑叔憨憨一笑。 随后,贼丑叔又挨个介绍村里的老少爷儿们,女人也一个一个的笑笑,算是见面礼。 柱子妈心眼儿实在问:"孩子他收(北方人管叔叔不叫叔叔,叫shou)哦?这女子是谁啊?长的真俊!" 贼丑叔拙嘴笨舌红了脸:"还要问,我屋里的。" 星星妈惊讶:"啧!啧!啧!贼丑叔你那辈子积的德?平白弄个媳妇儿来。这真是有好汉没好妻,懒汉娶了俊闺女。哟哟哟!多俊啊?看看,大大的屁股,宽宽的腰,将来管保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星星妈凑到贼丑叔耳边低声吐斥问:"是闺女还是媳妇儿?"贼丑叔眼睛一立愣:"媳妇儿咱能要啊?"星星妈腆着脸:"嘿!说你呼哧你就喘。说完噗哧一声笑了。 星星妈转身来到那女子面前,左瞅瞅右看看,细细端详着,也凑到女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子"咯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就像铜铃般,笑得胸脯子一抖一抖的,两个高高的乳房直跳颤,那韵味挺浪。 在小院里的人们看来,贼丑叔眨眼间有了媳妇儿,媳妇儿还满俊悄。人们暗想:贼丑叔没有白来世上,也总算活出了奇迹般的精彩与辉煌了。可转眼一想,这个女子来自何方?什么来历?为什么跟着贼丑叔,那么俊的闺女偏偏跟个丑------人们不便直说直问。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哩。 后来人们知道了贼丑叔领来的这个女人叫雅雅,知道叫嘛也就是了,管他那么多干啥? 贼丑叔自从有了女人,日子感到比以前滋润多了。干完活儿回家,家里饭菜已经做好了,免不了还要来两酒盅。 屋里土炕上也比以前多出一个枕头,一副铺盖。土炕上还换了领新席子。雅雅呢,也挺乐和。她每天早晨起来,敞着怀踢拉着拖鞋,披散着头发,端着尿盆子出来小院,往村东的一个大土坡上哗啦啦倒下去。有时候那浑黄的尿屎汤子泼下去正好泼在正在扒馇着找食的猫狗一身,看着猫狗的狼狈像,雅雅笑的能岔了气儿,"咯咯咯咯!"一串铜铃般的笑声从土坡上飘荡出来。星星妈也出来倒尿盆子,看着雅雅的尿盆子多半盆子浑黄的尿汤子说:"嚯!尿那么多啊!你们可真能尿。"雅雅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是个牲口。" 雅雅倒了尿盆,回家手也不洗,勉起袖子就做饭。饭做好了,贼丑叔摇摇晃晃地起来,起来就吃饭,吃了饭抹抹嘴,对着雅雅吼一声:"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许乱跑,你要乱跑,我宰了你。"这吼声整个镇子上都能听到。 雅雅不紧不慢,也不上脸,只用白眼球翻翻他不言语。 贼丑叔背上个筐子就上地里干活儿了。临走贼丑叔悄悄的跟柱子妈说:"大嫂子,你留点心,给照看着点儿。"柱子妈象接受了皇帝圣旨一样,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雅雅吃完饭,把碗筷子往锅台上一放,就洗脸,梳头,擦粉,扑香妃,收拾的亭亭当当,手往土炕上一个装有瓜子的袋子里一抓,抓上一把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扭扭捏捏摇摇摇晃地在小院里这家串那家走,不敢走出小院。 雅雅磕着瓜子,吐着瓜子皮,在小院里悠悠闲闲的转悠,挺潇洒的。雅雅东家串西家坐,弄的日头都烦了,挂的高高的,挑在高空。雅雅串的多的是星星妈家和柱子妈家,雅雅是个热心肠,她串门帮助星星妈往锅堂里添柴火,要不就是帮助柱子妈哄柱子。她喜欢小柱子的小鸡鸡,每次逗柱子玩耍,总是把小柱子的小鸡鸡拨拉硬了。一次她正在拨拉,偏偏柱子撒尿,尿了雅雅一身一脸。柱子妈赶紧过来,接过柱子说:"好人得好报,你们俩都是心眼儿好,管保将来添个大胖儿子。" 柱子妈凑到雅雅耳边低声问:"有了吗?"雅雅扑哧一声笑了笑说:"就是下出来也是个丑蛋。"说完又响起一串铜铃声。 这年初秋,小院里星星妈柱子妈还有贼丑叔的女人雅雅三个女人坐在小院里的一棵洋槐树底下用丝线绞脸,绞脸上的汗毛。你给她绞,她给你绞,绞着脸唠闲磕。有浑的有素的,都是闲篇儿。再说女人们也没什么主要事情要谈论的。就是嘴不闲着得了。 雅雅绞过脸,鲜嫩鲜嫩的就像涂了一层奶汁,星星妈一个劲地看。"啧!啧!啧!多鲜嫩啊?就像生葱新鲜水灵。"雅雅听了,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贼丑叔夜里闹吗?"星星妈问。 星星妈柱子妈都直愣着耳朵听雅雅回话。雅雅低下头声音小小的说:"闹!""你们看他白天跟我凶,晚上就跟面条一样,软软的身子,硬硬的鸡巴,往我身上闹。他要我给他生个娃子。" "你济济德,给他生个娃子吧,贼丑叔喜欢孩子。"柱子妈说的一本正经。 星星妈说:"雅雅大妹子,你长得漂亮,生的孩子也随你。生吧。" 不管怎么聊,她们就是不问雅雅的身世,来历。她们知道,你就是问雅雅也不会说的。女人眼尖心细,有时间说着话发现雅雅老愣神,身不由己的样子,眼神里隐隐约约隐藏着伤痛。她们一起上茅房时,雅雅脱下裤子,柱子妈星星妈都看到了雅雅的屁股上、大腿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心里一惊问:"这是怎么伤的?" "打的!" "谁?" "牲口!" 于是,星星妈柱子妈在背地里私下议论,贼丑叔可真狠下手啊?真格的往死里打呀! 星星妈说:"女人得打!像雅雅这样的美人儿,不打降不住就疯啦?" 柱子妈说:"叫人看着心痛。" "不打不行!你不看前街那个娘儿们,成天屁颠屁颠的颠着屁股往外跑,那爷们一个大嘴巴子一扇,就老实多了,三回过来,稳当多了。"星星妈说。 "那也是,女人跟牲口一样,你管不住她,她就跳槽。"柱子妈说。 她们忘了自己也是女人。 六
雅雅就怎么着转悠,东家走,西家串,转悠着晃日月。但无论她怎么着转不出柱子妈那雷达一样的眼睛。柱子妈干着家务留着神,只要看不到雅雅,就頢着嗓子呐喊:"雅雅——雅雅——"雅雅幂幂中亮着嗓子回她:"没死哩!" 雅雅心里有谱,串归串,就是不出小院。小日子过的挺太平。 这天晚上,贼丑叔吃过饭,把碗一推就摇摇晃晃来到柱子家。贼丑叔不管什么事情,愿意跟柱子妈和柱子爹说,他心里明白,他们拿自己当人看,说话办事从来不小瞧他,人也实在可靠。 柱子爹柱子妈也刚刚吃过饭,碗盘还没有顾上拾掇,饭桌上孩子们扒偛的碗菜乱乱的。柱子爹吃完饭,顺势往土炕上铺盖上一躺,嘴里叼起汗烟袋,吧嗒吧嗒吸着烟。烟吸完了,把眼袋锅儿在炕沿上磕磕,就闭着眼睛眯瞪。柱子妈两条腿在炕沿上耷拉着,两只手揽着柱子喂奶。柱子睡一会儿,允一下,小嘴儿在奶头上含着,柱子妈一拿出来就哭,人们说柱子从小馋奶。再看看土炕上,七倒八歪躺了一炕孩子。孩子们玩命地跑一天,玩的实在太累了,吃完饭,嘴里含着饭粒就睡了,此时小屋里好安静。 贼丑叔在门口咳嗽两声,摸着黑进了屋,柱子妈见贼丑叔进来了,急忙把柱子递给柱子爹,拍拍屁股下了炕,把碗筷拾掇了,又抹了一把饭桌,喊着:"炕上坐,在地上立着干嘛?"贼丑叔嗯了一声,脱了鞋在炕上挨着柱子爹坐了。柱子爹递给他眼袋锅子,贼丑叔没有接,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盒"炮台"牌纸烟,抽出一支递给柱子爹说:"换换口儿!"柱子爹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闻:"我老觉得洋烟啳没劲儿!"说着笑嘻嘻的点了,美美的深吸一口,慢慢的吐出青烟,幽幽的雾一样在小屋里荡漾着。 "大哥,我要出趟远门。" "嗯哪!" 柱子妈斜靠在炕边纳鞋底。她纳鞋底不用锥子,直接用针穿,那针也粗,也尖。从这面穿到那面,然后针在自个头发上蹭蹭,纳鞋的麻绳子摰的吱吱啦啦的响。她停下来问:"去多长日子?" "半拉月!" "这长时间啊?" "是!""砖窑上的长柜的要我跟他到井邢煤矿一趟。赶得很紧。" "去吧,家里有你嫂子照看着,没有事儿的!"柱子爹说。 贼丑叔眉头拧着说:"雅雅疯,怕她惹是生非。" 柱子妈说:"这些天我瞧着她还稳。" 贼丑叔苦笑着说:"你们不知道的,她过去的那档子德性------哎,如今是我的女人了,我不好给她张扬的。" "凑合着过吧,调理调理就伏心了。" 她们正说着,雅雅扭扭捏捏的进了屋。她手里捏着瓜子,噼噼啪啪地磕着,瓜子皮儿乱飞。她看着贼丑叔说:"吃饭碗一放就跑这儿来了,不觉得给嫂子添乱!" 贼丑叔虎着脸骂道:"死婆娘,你跟过来干嘛?马格吧的!" 雅雅笑笑:"这叫秤杆离不开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 雅雅的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雅雅更笑的浪。柱子妈拉过雅雅坐在炕沿,雅雅的脚不住的在地上打着点儿,嘴里的瓜子皮噼噼啪啪跳出来,嘣的遍地都是。 贼丑叔看着雅雅心烦,看着长气:"你们不知道,她就是这个德性,在家里做闺女时,就成天价浪,差一点跟人跑了。" 雅雅脸不红,狠狠的瞅了贼丑叔一眼,脚仍然不停的在地上点着,瓜子磕的山响。 "你们猜怎么着?气的她爹逼着她娘上吊。"雅雅眯着眼睛,斜了贼丑叔一眼,还是没有念声儿,眼睛狠狠地瞪着贼丑叔,贼丑叔看都懒的看她。 贼丑叔说的不假,都是实情。 雅雅出生在邢台城郊一个小村里,他的爹娘四十多岁有了她。爹娘拿她是掌上明珠。 十几年过去了,雅雅也长成大闺女了。 雅雅小时候就疯,喜欢和村里的小伙子们一块儿滚打着闹。 每到晚上,雅雅不是在自家屋里哼哼呀呀的唱,就是用芦苇叶子卷成的笛子,嗒嗒嗒吹个不停,就象一台戏。 爹在家时,她不敢闹,娘管不了她,娘一管她就撒娇。爹不在家,雅雅不是打狗就是撵鸡。有一次一只母鸡正在鸡窝里下蛋儿,雅雅不管这些,愣是把母鸡撵的满院子乱飞,结果鸡蛋下在路上,也打碎了。 有时候爹在家,憋的她难受,就把猫的尾巴掀起来,用木棍儿往猫屁股里插,痛的猫直吱吱叫,她却幸灾乐祸,高兴的直哈哈。 有时候深更半夜跑出去疯。 有人看见她在芦苇地里巅着脚跟人亲嘴哩。 庄户人最爱脸面,雅雅爹气的把锅砸了,碗也摔了,逼着雅雅娘上吊。把雅雅狠狠打了个臭死。听说雅雅爹打完后,一个人跑到荒山上抖着手哭了一场。 雅雅这个女孩子负气和轻率,雅雅爹是清楚的。外面只要一个男人对于她一挤眼儿,便动真情,随随便便搭上自家的女儿身。雅雅爹怕啊? 雅雅挨打后,老实一段儿时候。稳当不几日,就又滋事。她是属耗子的,放下爪子就忘了,深更半夜往外跑,娘急了,和她一个被窝,楼着雅雅睡觉,雅雅附在娘的怀里假装睡觉,均匀的出气,等到娘睡着了,她听得外面芦苇笛声一响,她便轻轻的移开娘的胳膊,把枕头放上去,然后悄悄的跑出去了。 雅雅爹看见心烦,想着早一点儿给雅雅找个主得了。雅雅爹心里想,就凭雅雅的相貌也不愁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主儿。雅雅爹错了,他的口信一传出去愣是没有人要。亲嘴的人摇摇头,玩玩可以,娶她?娶了她也会戴绿帽子,还是不娶的好。如果有天,真的娶她回家,说不定那天给你顶绿帽子戴上,说着还一个劲儿的摸头皮,好像自己已经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了。有的说,咱胆子小,玩玩可以,动真格的娶个媳妇儿怕把小命儿搭上。 雅雅爹就象让人给掘了祖坟一般,关起门暗暗流泪。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现在倒没有人愿意娶回家做媳妇儿?走到这个份上,做爹娘的真的没法活了。 当时日本鬼子正在中国大陆横行霸道,日本兵已经入侵东三省,正向华北地区进犯。 一次,雅雅上街买盐。提着盐正在往回走,被一个日本军官一眼瞄上了,提了盒子抢就追。吓的雅雅扭头便跑,手里的盐也扔了,就是仗着地熟七绕八拐把日本人给甩了。 日本军官没有追上人,急的往太空"叭!叭!"开了两抢。嗷嗷地围着村子转了几圈,便转便喊:"花姑娘!花姑娘!"…… 最后这个日本军官闯进保长家里,叽哩瓜啦叫保长带人挨家挨户搜,搜不到人不走。别人告诉保长,那姑娘是雅雅。保长心里一愣,打了个寒颤。 保长跟雅雅爹从小是拜把子兄弟,如同亲兄弟一般,听说日本军官追的是雅雅,打心里冒火。他偷偷地让人给雅雅爹稍信儿,叫雅雅爹赶紧打发雅雅出走。愁的雅雅爹心急火燎的,往那里走呢? 这时正好赶上贼丑叔来这里办理事情,上街上打酒,被保长看到了,贼丑叔来过几次这里,跟这个保长熟悉。保长看见贼丑叔心头先是一愣,然后火烧火燎地给贼丑叔作揖连连说:"救救人吧?救救人吧?兄弟,好歹俊丑都是中国人,咱中国的闺女不能平白无故让日本人给祸祸了,是吧!"贼丑叔不知道保长说什么,愣了神。保长就硬拉扯着贼丑叔来到雅雅家。 雅雅一见贼丑叔,心里明白八九分,哭着,闹着碰墙壁,跺着脚不愿意。雅雅娘也较的雅雅跟了贼丑叔这么丑的人受委屈,躲进里屋流眼泪。雅雅爹也自然感到心里堵堵的,气不匀。心里说:也太丑了些。保长说:"哥,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就这么这吧!" 雅雅爹对贼丑叔说:"孩子,我把闺女交给你了,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说完头扭过去直抹眼泪。 贼丑叔被保长按着给雅雅爹娘磕头,婚事就这么定了。定了婚立马得走,雅雅不干,雅雅爹一立愣眼,叫贼丑叔把雅雅捆了。贼丑叔下不了手,这是那儿对哪儿啊?保长捆了雅雅,五花大绑。保长告诉贼丑叔趁黑夜赶紧回家。 贼丑叔牵着雅雅,一只手提着红色包袱上路了。 出了村子没有走多远,雅雅就闹,躺地上打滚儿。贼丑叔硬拉着雅雅走出八九里。雅雅的裤子也磨破了,不住的骂,骂保长,骂日本鬼子,骂爹娘,又骂贼丑叔,骂祖宗。骂的没有重样儿…… 他们走了一路雅雅骂了一路。贼丑叔火了,在草地上把雅雅狠狠打了一顿,打的雅雅连气喘的都费劲,雅雅服了。 两人自打来到门楼小院儿,小日子过的还算可以的说不上如糖似蜜,也算热乎乎的。雅雅觉得贼丑叔是丑了些但毕竟是条汉子。 雅雅也不象做闺女那样娇惯了,有时候隔三岔五的耍小孩子脾气,阴天下雨心里烦躁,一夜过来贼丑叔闹她一通,她就伏贴多了。雅雅心想,管他呢,吹了灯还不是一个样子嘛?贼丑叔心想,自己没有白活一世,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自己的女人,总算有了个完整的家。 今天,雅雅看见贼丑叔跟柱子爹柱子妈的面,揭她的老底儿,觉得愤愤的,脸上烧烧的。她小声在柱子妈耳朵边上嘟囔:"缺德的!" 没有想到这句话惹怒了贼丑叔,只见贼丑叔蹭地从土炕上跳下来,窜到雅雅面前,抡起他那粗壮的黑巴掌就给了雅雅一个大嘴巴子。这一巴掌直扇的雅雅鼻孔流血。贼丑叔又拣起锅台旁边的一块碗大的煤块儿,照着雅雅的头上砸去。柱子爹眼快,用胳膊档住,一把夺过贼丑叔手里的煤块儿。 雅雅傻了眼愣了神。但她不哭不叫,用衣袖挈着鼻子上的血,腆着脸望着房顶不言不语。脚还在地上打点儿。瓜子不磕了,手里攥着。 贼丑叔脖子歪着眼睛珠子快要曝出来了,身子也直挺挺的站立着,有点抖。柱子妈脸吓白了,连忙拉了雅雅出屋,雅雅不走。柱子妈连拉带搡总算把雅雅弄出屋,临走雅雅朝着贼丑叔骂了一句:"我操你十八辈祖宗!"贼丑叔听了又要往外朴,柱子爹拦住了他的腰,硬拉回屋里。贼丑叔愤愤的:"她就是这种造象,心软心服嘴不服。"柱子爹说:"女人光打也不是办法,你也得给她摆道理。" 贼丑叔摇摇头:"这女人,四流不懂,百逼不是。" 柱子爹说:"唉,年轻的过,过上几年就好了。" 慢慢的贼丑叔气消了,透出了心底话:"我走以前必须震住她,不然,我走了你们就很难管教住她了。"末了,贼丑叔又跟柱子爹娘唠了一会儿闲磕儿,交待了些事情,回到自家屋里。 这夜柱子妈不放心,又悄悄的来到贼丑叔的窗户底下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就蹑手蹑脚回来了。柱子爹问:"还闹吗?" "没有动静。"柱子妈说。 "女人不打不行,该拾掇就得拾掇。"柱子爹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说。 柱子妈瞅了一眼柱子爹的脸色,没有吭气,就象猫一样悄悄的给柱子爹铺上铺盖。 第二天早晨,贼丑叔又把门口的锅台往结实的拾掇了拾掇,把窗户上换上新棉纸。晚上照样来到柱子爹屋里闲磕儿。这天半夜里,贼丑叔悄悄的起来,就象幽灵一样瞄着腰,从屋里出来。 黑夜里的门楼小院儿,越发安静,有雾茫茫的感觉,好像置身于黑沉沉的海洋里。 贼丑叔向东方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靛开一丝儿边角,他知道天快要亮了。 贼丑叔脚步轻轻的走向柱子爹的屋前,轻轻的敲了几下窗户,压低声音说:"兄弟大嫂子,你们就费点心吧?我走了。"屋里人说:"放心走吧!兄弟。" 听着提啦提啦的脚步声渐渐的走远了,埋在黑夜里。 也许是从小挨打挨惯了,雅雅并不在乎。起来后照样梳头洗脸,擦脂抹粉的,依旧劈劈叭叭的磕瓜子。星星妈端详着雅雅的脸问:"哟!大妹子,这脸上是怎么搞的,都打踵了。""谁打的?" 雅雅骂上一句:"牲口。"接着扑哧一声笑了。 雅雅应说的还说,该笑的还笑。有时候钻进自家屋里,拿镜子照照脸,看着脸上的伤痕狠狠的骂上一句:"我操他妈的!"但雅雅不出门楼小院,柱子妈倒还省心。 日子摞日子,就这样三四天过去了。 这天傍晚,小镇子上敲起了锣声,说是前街戏楼里来了戏班子,要唱几天大戏。 雅雅听见锣声,欢喜了。 她跟星星妈说:"我想去听戏!" "你敢吗?" "有吗不敢的?他要是知道了,还能把我的奶头咬掉了不成?" 星星妈嗤嗤的笑了。 雅雅一转身来到柱子家,看见柱子妈正在做晚饭,试探着问:"听说前街戏楼里来了戏班子,要唱几天大戏?"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说"柱子妈一边往锅里贴饼子一边装傻回话。 "外面都敲锣了,你没听见?"雅雅一边往灶夥里添柴火一边说。 "你听的懂吗?" "看热闹呗!" "你立半天也听不出个什么门道儿来!" "我立一小会儿就回来了。"雅雅象是哀求。 柱子妈望着柱子爹,柱子爹说:"老圈着也不是个事儿。去吧!立一会儿就回来了。" 雅雅听见柱子爹发了话,上去亲了柱子爹一口。高兴的一蹦多高。柱子爹说:"真还是个孩子。" 柱子妈不放心,对雅雅说:"咱们俩一块儿去,你跟我后面。" 雅雅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家屋里,天还没黑透,就跑出屋子,来到柱子妈这儿。 嚯!看看雅雅这身打扮,鲜亮鲜亮的,好不着人眼。上身着一件红小袄,脚穿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头发枢的锃亮抹着油,脑后的头发上还扎着一朵小红花。柱子妈心里一激愣。这多着人眼啊?说:"看我穿的跟你比不成叫化子啦!"雅雅只是甜甜一笑。柱子爹也有警觉,严肃的对柱子妈说:"千万别撒手,看紧点儿!"柱子妈认真的点点头。 没有想到的是,雅雅一出门楼小院就象一只小鸟飞出了笼。柱子妈一下没拉住,雅雅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柱子妈可急坏了,一路上小跑,巅进了戏楼里,戏楼里今天第一场,慰问演出不要门票。戏楼里真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柱子妈围着人群转了几圈,也没有看见雅雅的身影。这可怎么办?柱子妈心里乱乱的。她想,一个女人家也不好意思扯着嗓子驴一样的叫,暗暗的着急。 他觉得对不住贼丑叔,没有看好雅雅,没有看好雅雅就是没有信用,就是没有尽到情份,要是雅雅真的闹出点儿什么丑事,闹出些笑话,她真想一头撞死。贼丑叔有媳妇容易吗?戏还没有唱,柱子妈就转回家。 柱子爹一听,跺着脚吼道:"你真是个废物!闹出事儿来你自家偿命!" 柱子妈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人越怕出事儿就越出事儿,雅雅还真的闹出事儿来了。 前街戏楼里这天的戏唱的好,是整场的《玉堂春》也有叫《苏三起解》的。反正自从日本鬼子来了以后,镇子上的人们很少看戏了。多么好的戏班子也不叫演出。 现在戏班子来了,镇子上的老少爷儿们又有戏看了,人们不管这些了,反正有戏看,不论浑的素的,只要是戏就行。兵荒马乱的,人们寻开心呗! 演《玉堂春》不犯小日本的规矩。 戏楼里天天爆满,场场精彩。 《玉堂春》戏里说的是一个叫苏三的女子,十三岁就被买给了窑子,王金龙王相公逛窑子,相中了苏三,苏三遇见王金龙也倍感相投,也动了心。苏三给王金龙砌茶倒水,王金龙相公给了苏三三万六千两银子。……戏里"茶壶""老鸨(bao)子"打情骂俏,汝汝荡荡,性情波动,勾引起看戏人的汝欲性起。雅雅回头看戏,戏词听的断断续续,可那唱戏的做派雅雅一看就懂。这时候戏唱的雅雅春心激荡,站立不稳。恍惚中感觉身后有人嗤嗤笑她,一扭头果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看着她笑哩。 那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脸,眉清目秀,挺潇洒帅气,就象戏中的王金龙。雅雅一眼就相中了,挺喜欢的。回头看着小伙子,一个浅浅的媚笑。没有想到她这一笑,笑的小伙子感到热乎乎的心里痒痒。趁着黑灯瞎火的劲儿来到雅雅身边,顺手在雅雅的身上模,模着雅雅的细细的腰,腰细细的软软的。雅雅也不反抗,任凭让他模。小伙子就更加放肆,得寸进尺。那小伙子眼睛看着戏台上的戏剧,脸不带色,手一个劲儿的顺着雅雅的屁股沟子模上模下,直模的雅雅春翻浆乱雨打魂翻,浑身就象犯了什么病,就象猫抓着心一样难于忍耐。浑身的血液一会儿炙热,一会儿冰凉。 …… 自从这个以后,雅雅的心就收不回来了。就象中了邪一样。柱子妈就看不住她了,也不听柱子妈的话了。那个在戏楼里看到的小伙子擦黑儿就来,玩耍一个晚上嘻嘻哈哈的,雅雅特别开心。 一次小伙子跟柱子爹走了个碰头儿,柱子爹猛一激愣,这小伙子柱子爹认识,是肉铺老板的二少爷,别看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可心坏着哩。就张凭着他爹横行乡里。一个讨饭的闺女长得很好看,愣叫他给祸祸了,祸祸完了还把姑娘的生殖器剜下来,挂在村口的柳树叉子上,好多天人们都不敢在那个村口走。姑娘的尸体也喂了他家的大狗。 其实,这个小子嘛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事情全凭着现在当小镇日本人的维持会会长的爹给小日本做事儿。小日本虽然住在炮楼,但他三天两头往日本人那里通风报信。日本人给了他一匹东洋大马,肉铺老板跟他这个二小子轮换着骑,轮流着在小镇上转悠,还很神奇哩。 柱子爹真是伤透了脑筋,觉得这事儿不好办。柱子爹柱子妈犯了难。躺在被窝里想不出什么良策。 雅雅和那个小子现在也越来越亲密,竟然发展到不管不顾了。 星星妈终于趁不住气了,风风火火的跑到柱子妈的家里,进门便嚷:"又来了,又来了!雅雅的门子关的一点儿缝不透,窗户上还挂着帘子。咱们这个门楼小院不成窑子了吗?" 柱子妈心里乱哄哄的说:"都是你撺掇着她去看戏……才……" "啧!啧!啧!这也怨我啦?母狗不掉腚引不来公狗。"星星妈辩解道。 柱子妈叹了一口气说:"唉!也怪我无能,怎么就没有看住她呀?" 星星妈没了主意:贼丑叔性情粗暴直爽,弄不好真出人命啊? 柱子爹从炕上下来,磕了磕烟袋锅子,咳嗽一声说:"这就要看看雅雅了,要是贼丑叔回来了,她收敛一些也许……可你们的嘴巴一定要严啊?" 两个女人惶惶的点点头。 "我就怕雅雅不收心……"柱子妈怯怯的说。 "这就怨不得谁了,俗话说:‘劝赌不劝嫖,劝嫖俩不交。’是死是活任她去吧?"柱子爹说。 这两天,门楼小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 因为贼丑叔就要回来了。 贼丑叔果然回来了,风尘仆仆的,进来门楼小院直奔柱子家,柱子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就象翻了个个儿。贼丑叔劈脸就问:"大嫂子,雅雅还好吧?听话吗?" 柱子妈使劲强忍住泪说:"还行……还行……" 人命关天啊?可不能说漏了嘴。 贼丑叔点点头,看来贼丑叔是相信了她的话。说:"大嫂子,你拿个口袋来。"一面说着一面脱去外面穿着的二大袄。 贼丑叔的腰里别着一个鼓鼓馕馕的白袋子,从腰上解下白袋子放倒在案板上,啊。精白的白面。柱子妈吃惊地说:"哪里弄来的?" 贼丑叔说:"偷的。小日本的一车货,卸货时我偷偷的倒了些。"柱子妈害怕说:"这叫日本人知道了要杀头的啊?" "我操他妈日本人,他们能吃这么好的白面,中国人为嘛吃不得?" "大嫂子,你收起来,给门楼小院里的孩子们分分吃吧?" 柱子妈说什么也不要,贼丑叔说:"你怕什么,是死罪我顶着。……" 其实,柱子妈不是怕日本人,是觉得心里有愧,觉得没有看管好雅雅,对不住贼丑叔。柱子妈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贼丑叔放下白面,楝起二大袄唱着回家了。 天神保佑,千恩万谢,这些天那个小伙子没有来,雅雅照样欢欢喜喜,该唱还唱,该磕瓜子还是磕着瓜子。有时候还学着戏里的步子迈上几步,嘴里吭吭两句台词。日子倒还平安无事。 可没有几天,这天吃过晚饭。贼丑叔来到柱子家,没有坐,站着问:"雅雅的口袋里我发现一盒写着洋文的擦脸油……""在两天见干净,天天哗哗的洗脸,一天洗不知道多少遍呢?" 柱子妈看的出来,贼丑叔起了疑心。 柱子爹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袋,烟袋锅子呲呲做响。 柱子妈没敢抬头,只是说:"女人自有女人的事儿,大老爷们也别管那么多事儿。何况雅雅还那么年轻。" 贼丑叔虽然是丑了些,但是个明白人。 他在柱子家屋里站了一会儿,打了个旋儿,回到自家屋里。 贼丑叔走后,柱子妈哭了,泪汪汪的,大把大把的甩泪。 柱子爹急了,愤愤地骂道:"谁死了,你哭!你哭嘛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哭,有嘛用!" 日子摞日子,又到了阴历年(现在叫春节)。听说小日本被八路军打的退到了山海关。小镇上的人不象以前那么焦心了,前街的做买卖的人又多了起来。田营镇上又繁华起来了,大"福"字春联摆上了街,小镇上的年味渐渐的浓起来,戏楼前面的门楼上也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大大的气球下悬挂着巨幅标语:"中华万岁!""欢度新年!"看来小镇上真的要好好闹闹阴历年了。 戏楼前的旗杆上高高的挂起了田营镇的锦旗,风刮旗舞,好不气派。 戏楼门前的墙壁上贴着演出曲目的大广告,上面写着: 中路梆子名演员《卖画劈门》中扮演丁果仙的白茂林; 《算粮》中扮演牛桂英的王宝钏; 蒲剧名角《薛刚反朝》中徐策的扮演者阎逢春; 北路梆子《金水桥》唐王扮演者高玉贵; 北路梆子《金水桥》扮演银屏公主的名演员贾桂林; 上党梆子《天波楼》中扮演焦赞的名演员(艺名:金疙瘩)赵德俊; 上党梆子《东门会》陈文子的扮演者郭金顺…… 过年期间,也就是正月里,戏楼里要热热闹闹演出十几场传统戏剧从大年初三,一直演出到下十五(也就是正月二十五) 孩子剧《狮子洞》; 青阳腔《苏秦不第》; 上党落子《扬金花夺印》、《五哥放羊》、《三关排宴》、《大渔杀家》、《打金枝》、 河北梆子《四郎探母》《铡美案》、《小二黑结婚》 …… 总之,多少年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进行演出了,也是自从戏楼建成至今演出最满的一次。因为日本就要投降了,人们就要解放了,能不高兴吗? 人们看戏开心,愉悦。小镇上锣一敲,有点儿惊天动地的味道。锣声响过,听见有人叫唤着:今天晚上第一场《坐楼茶惜》…… 雅雅听见锣声就象听到叫唤,心里就象抱着小兔子,心情欢跳着。 今天贼丑叔在家,她不敢言语,低头吃着饭,一边跟贼丑叔说:"外面敲锣,响的人心烦哟!"说完用眼睛看看贼丑叔。 贼丑叔今天格外平静,端着棒子面糊糊吸溜吸溜喝着粥,"戏楼要唱戏啦!" "戏楼在哪儿?"雅雅在装傻。 "在前街中间,挺大的。"贼丑叔很冷静。 "唱嘛戏?" "《坐杀茶楼》!" "唱的嘛事儿?" "是这么回事儿!" 说来也怪,今天贼丑叔没有生气不说,还一本正经地给雅雅说起戏来。 他把筷子往碗上一放,用手抹了抹嘴巴上的饭粒:"宋朝有个叫宋江的,一天在酒楼喝酒,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哭声,宋江过去一看……"贼丑叔说的认真,有点循循善诱,可两只眼睛一直看着雅雅的脸色。 雅雅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低眉顺眼。 贼丑叔吃完饭,把碗一放说:"别拾掇了,听戏去!" 雅雅扯了一下自家的衣角没有动窝儿:"听不懂!" "慢慢的就听的懂了!换换衣服走吧?" 雅雅跟着贼丑叔来到戏楼,戏已经开始了。 她们站在人群外面,贼丑叔柃个酒瓶子,口对口"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雅雅不敢离开贼丑叔半步,可眼睛老是往人群里瞅。贼丑叔看的出来,雅雅的神情,他全看在眼里。戏散了,俩人回家。 贼丑叔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明天去趟天津。" 雅雅也脱着衣服:"刚刚要过年了……""去多少日子?" "三五天吧!" 一夜无语。 贼丑叔走了,雅雅快乐极了。 贼丑叔走的事儿,人们也说不清肉铺老板的二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子晚上又大摇大摆地进来门楼小院。 就在雅雅跟二少爷在土炕上滚的时候,就在雅雅的头子就象猫一样依偎在二少爷身旁的时候,就在二少爷准备上雅雅身上往那个肉洞里戳的时候,咣裆!一声,小屋的门子被一脚踹开了。 贼丑叔就象神兵天将卷着一阵冷风,横在门口。 雅雅一下子魂也吓没了,那二少爷赤条条的从土炕上滚下来,吓得浑身直哆嗦。屋里此时安静极了,只听见贼丑叔"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这声音就象将要燃烧的熊熊烈火,又象一捆燃烧的导火索正在呲呲做响。贼丑叔看着这一对赤裸裸的男女,心中的怒火腾腾直闯脑门子。望着赤身裸体的肉铺老板的二少爷,心里止不住热血沸腾,他想起了娘的跑,爹的死,想起了那个刻骨仇恨的肉铺老板…… 这不是一般的恨,是伤母之恨,夺妻之仇。 只见贼丑叔从门后抄起一把板斧,那板斧长长的把柄,锋利的斧刃,寒光闪闪。贼丑叔将板斧高高的举起来,那二少爷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呼爹喊娘。可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死神已经紧紧拉住了他的双手 只见贼丑叔将板斧高高的举起来,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阴暗的小屋里立马盛开了一朵白红相间的花儿,那花儿开的红艳艳的,向小屋墙壁四面飞溅着,缓缓地落下来,落在黑乎乎的潮湿的土地上,凋谢了…… 雅雅就象死尸一般,呆呆的站着。两只手在散乱的头发上撕扯着,直着眼往后退。 黑暗中,她看见贼丑叔那冒着凶狠眼光,这凶狠的眼光正在向她这边移动,向她逼近,她退到墙根,雅雅的头脑好像清醒了。她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看着贼丑叔,等待这带着血浆的板斧。 贼丑叔望着雅雅那眼神,心里猛然一抖。…… 贼丑叔是喜欢雅雅的,他爱她。 他打她是因为爱的深,骂她,踹她,拾掇她是因为害怕失去她。他想着娘就是一个例子。 贼丑叔爱雅雅,也敬重雅雅的父母二位老人。贼丑叔不会忘记,他牵着雅雅出村的时候,雅雅父母在村口给他跪着的情景。 老人说:"孩子,雅雅再疯,也是我们的亲骨肉,我们老两口子就指望着她了。他嫁给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不受妇道,你杀、打由你,我们决不说半个不字,孩子,你放心。"贼丑叔是个硬汉子,听的老人的一席话,愣是流出了眼泪,两行清泪噗扑簌簌的落在地上,就象击鼓。贼丑叔扶起两位老人:"爹娘,我会好好对待雅雅的。" 贼丑叔牵着雅雅在前面走,两位老人在后面跟着一步一送。雅雅爹说:"孩子,记住,她要是胡闹,往死里打,打死了,你也别给我们送信儿。有时间你能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雅雅娘听的,一头栽倒在路旁边的稻田里,一头白发在清风中飘荡抖动…… 他又想起了结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他紧紧地把雅雅楼在怀里。就象一个久盼的孩子突然降临,就象一把元宝,楼不住就会失去她。 贼丑叔看着雅雅,手抖的不听使唤,板斧滑落地上,溅起无数钢花。 雅雅看着贼丑叔,无怨无悔。只是苦苦地傻笑。 贼丑叔看了雅雅一眼,敛起二大袄,眼睛在小屋里环视一周,滚出一颗滚热的泪珠,用手一抹,扭头走出小屋。 贼丑叔走出小屋,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柱子爹说:贼丑叔投奔八路军,沿着铁路,撵着小日本鬼子的屁股,一直打到关外,闯关东去了。 雅雅也走了,也没有回来。 听柱子妈说:雅雅跟着一个国民党军官跑台湾去了。 小镇依旧,门楼小院依旧,戏楼依旧。 金水河泡着日月,日月淡淡的,白白的。 下部:闪光的记忆 一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人们谁也想不到,贼丑叔回来了,贼丑叔风尘仆仆的由警卫员护送着,小轿车开进了小镇。 小镇已经没有了,贼丑叔看着眼前的水库原来小镇的位置。他眼睛湿润了,小镇的遗址引起他往事的记忆。 贼丑叔在解放时带着一个营的兵,从关内打到关外,从关外打到海南岛。他聪明好学,积极上进,屡建战功,不久被提升为军参谋长。 在我国的南疆海域,越南西贡当局在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五日至十九日,不断出动军舰,飞机,入侵我西沙群岛领空,领海,强占我众多岛屿。贼丑叔所领导的部队接受中央军委的命令,向越南鬼子进行自卫反击,活捉越南军官范文红少校等四十八名,活捉美国人一名。 一九七四年一月二十三日,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参加西沙自卫反击战的全体军民嘉奖令。贼丑叔一时高兴,在祝捷宴会上,借着酒兴,竟然用那沙哑的嗓子,吟诗助兴。 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 高撑着翠绿的巨伞 海风把海浪卷上礁盘 金子一样的沙土 白玉般的海滩 珠贝铺满地 鸟粪稷如山 光棍树,伸展在石缝路边 开不败的野花啊 汲不尽的清泉…… 是祖国妈妈的乳汁 使得我们力量无限 啊!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 人民爱您 强盗垂涎 您就象威武的哨兵 守卫在云水之间 西沙群岛历来是我们的领土 我们的祖先的足迹已经踏遍 多少辈 我们的渔船来此捕捞 多少代 我们的船只停留在这海湾 更有那汉字碑、先辈坟、永乐古钱 文物古迹铁证如山 祖先的渔火 汉唐的坎烟 明清的风帆 …… 在越南入侵我云南边防的1979年,贼丑叔所在部队,接受许世友司令员的命令,带领全军指战员又一次参加了跨越奇穷河攻克谅山市的战斗,全歼越军一个集团军。 谅山,位于直面中国广西的越南北部,北距中越边境18公里,南距越南首都河内130公里。谅山以北,是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谅山以南,是稻田纵横、水网密布的北部平原。有公路、铁路纵贯谅山,北可达中越边境,南则直通河内。 因此,谅山不仅是越北的交通枢纽,更是首都河内的屏障门户。 谅山市周围被扣马山、巴外山等山岭及一系列高地所环抱,地形十分险峻;市区则分为南北两部,以横穿而过的奇穷河分界。如果要在越北用兵,谅山正是锁钥之地。守住它,可将来敌挡在越北山地;拿下它,便一马平川,直取河内。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南取交趾,此处是必经之地,然后传檄可定。 公元1979年2月,谅山又陷入一片血火战场。对越自卫还击战的广西战区,以拿下谅山为既定目标。 自2月17日开战以来,东线人民解放军各部队迭经苦战,穿插东溪,会攻高平,缠斗同登,虽付出了重大牺牲,但攻坚必克,至2月25日,已形成威逼谅山之势。 从整个战局来说,越军在越北的正规军加地方团、省队、公安屯有10万多人,并不算少,火力配置也很优越。而越北山地险峻复杂,公路也不多,易于防守。越军也熟悉解放军的穿插战略,对于以点带面的防御战法也应有所心得。 然而越军还是犯了极大的战术错误,这就是消极防守,孤立地靠各个战略点迟滞解放军的进攻,而没有及时调动机动兵团进行反击以填补战线漏洞。结果在解放军的传统穿插战法之下,越军的防御体系被割裂,一点突破,即被合围。各个战略支撑点互不相援,只好各自为战。经解放军的优势兵力火力打击,这些支撑点只能是坐待而亡。而主要支撑点一失,越军的后续部队则再次面临解放军的穿插分割,造成恶性循环。总的来说,缺乏大兵团作战经验,株守孤城而不是大步进退,是越军的致命伤。 经过10天的大战,越北重地高平、老街、柑塘、同登已被中国军队攻占,一线越军345师和346师遭到沉重打击。西线中国13军已进至沙巴,准备围歼进退不定的越军王牌316A师;东线中国55军则乘大胜同登之势,凶猛地压向谅山。 守卫谅山的是隶属河内第一军区的越南人民军第3师。 这支部队又称为"金星师",1965年9月组建于越南南方,其名取"南方的一颗金星",象征胜利之意,为南方对美军作战的主力师。 在越军中,除组建于五十年代抗法救国战争中的312、316、304、308等历史最悠久的头等师外,便数这个第3师了。第3师下辖2团、12团、141团、炮兵68团,其中12团曾获"英雄团"称号,擅长进攻,能打近战、夜战,在与美军作战中功勋赫赫。 141团则能攻善守,曾获越南"人民武装力量英雄"称号。第3师从上到下,兵骄将傲,曾喊出过"打到友谊关吃早饭,打到南宁去过春节!"的狂言。 很可惜,摩拳擦掌的第3师出师不利,在同登挨了中国军队55军狠狠一拳,丢了那个"英雄"12团。第3师余部1万余人退守谅山,利用谅山周围山地设防,密布明碉暗堡,准备将中国军队挡在此处。主攻谅山的中国军队是广州军区第55军及附54军162师,加强重炮集群,另配属43军主力和50军148师,以从东面禄平方向协同进攻。进攻兵力共计7个师8万余人。 55军的前身是长沙起义的陈明仁兵团,后改编为人民解放军第21兵团。1952年10月,以21兵团为骨干,加入第48军、第49军各一个师,组建成为55军,首任军长为上将陈明仁。55军的骨干为起义部队,建国前后的主要战绩为剿匪,在解放军的序列中并不显眼。此次对越作战,55军勇克同登,歼灭"金星师"王牌12团,初显风采。 54军是现在军委的王牌,这支部队的前身是第四野战军第44军和45军。44军是前东野7纵,赫赫有名的"邓华纵队",强将手下能有弱兵吗!45军是前东野8纵,是东野中唯一一支从地方部队打成主力的纵队。 打衡宝时,45军以丁盛一个师顶住了白崇禧5个师,硬是把"小诸葛"崩掉了牙齿。 1952年10月,以44军和45军的主力合编成了54军,首任军长为丁盛。 在朝鲜战争中,54军参加了金城战役,直下梨船洞,勇渡金城川,完成了朝鲜战争的最后一战; 在1962年的中印边界反击战中,54军部队在东线打出了瓦弄大捷,给了印度军队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在此次对越自卫还击战中,54军奔袭高平,血战4号公路,保障了友邻部队如期克敌。54军参加了建国后的三场大规模对外战争,堪称人民解放军中的"外战专家"。 43军的前身是东野6纵,后来早逝的红军名将陈光为首任主官,是东野中著名的"两头冒尖"的部队,对敌人凶,对自己人也凶。其6纵16师前身又是解放军全军历史最悠久的部队:叶挺独立团! 6纵在东野中以善于攻坚野战著称,在辽西追歼中曾歼灭廖耀湘兵团3万余人。 1949年全军整编,6纵编为四野43军,洪学智为首任军长。43军后南下两广,追击白崇禧,解放海南岛,军功赫赫。 对越还击开战以来,43军长途穿插东溪,其坦克部队一辆坦克孤军冲进东溪,驱散越军,并独守三个小时,等到了后续部队的到来,为围歼高平越军奠定了基础。 50军的前身是辽沈战役中起义的国民党60军。 1949年全军整编为四野50军,军长为起义将领曾泽生。 50军是第一批入朝的六个军之一,在第三次战役中曾歼灭过英军皇家重坦克营,在第四次战役中独守汉江南岸,以巨大的牺牲顶住了联合国军优势兵力的进攻,稳定了全局战线。由此,奠定了这支起义部队在全军中的地位。 从正面进攻谅山,只有一条经同登向南至谅山的公路,周围则尽是山地丛林。越军第3师将主要兵力摆在了谅山外围的各个山头高地上,俯瞰公路,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中国军队的机械化兵力只能通过公路经达此处,便要遭到猛烈的打击。 与此针锋相对,中国军队的战法则是先控制外围山岭高地,逐个拔点,扫清谅山外围越军,再沿公路发起总攻。 1979年2月27日清晨,谅山战役开始。中国军队发起了10分钟的火力急袭,然后55军兵分三路,以163师487团猛攻扣马山,488团进攻417高地,164师491团直取巴外山。其时整个谅山周围大雾弥漫,天上又下着细雨,能见度很差。中国军队像潮水一样扑向各个高地。 扣马山、巴外山、417高地分布于谅山两侧,距离市区3~5公里不等,大都由十几个山头和高地组成,其间遍布丛林和岩穴,地形十分复杂险峻。越军防守部队占据了各个山头和高地,以迫击炮、火箭筒和高射机枪构成交叉火力网,居高临下阻击中国军队的进攻。 进攻扣马山和417高地之战一波三折。 其时天空雨雾弥漫,因为看不清方向,中国军队密集的进攻队形经常误撞越军火力网,遭到了很大伤亡。为打开局面,坦克部队发起冲锋,以坦克和战车为先导,吸引越军的火力,引导步兵进攻。这个办法开始还比较有效,步兵跟着坦克逐次跃进,不断向纵深插入。 后来越军集中"冰雹"火箭弹和高射机枪进行火力打击,中国军队的进攻再次被压制。 关键时刻,中国军队的炮兵进行了纵深炮击,以密集弹着点开辟进攻道路,同时还发射大量燃烧弹,为茫茫雨雾中的步兵指示攻击目标。进攻部队也改变了打法,将密集队形组成不同梯队,以营为单位,采用班、排疏散队形,交替掩护,多路攻击。 炮兵观察所紧随步兵前进,随时为炮兵提供射击坐标,呼唤炮火支援。步兵每攻下一个制高点,便发射信号弹,炮兵部队则立即进行向上200米火力突击,将越军的下一个火力点置于火网之下。然后,步兵再发起冲击。这样,中国军队像梳头一样密集推进,拔点攻击,一个个打掉了越军的火力点。 血战至27日下午17时,163师终于攻占了扣马山主峰和邻近的417高地。 164师491团进攻巴外山的战斗也很激烈。 巴外山位于谅山市东北,由10余个大小不同的高地组成。在此防御的越军有1个营,主要兵力固守在巴外山主峰和北侧的440高地,炮兵布置在主峰西侧,阵地外围设有大面积雷场。阴雨浓雾中,中国军队发起强攻。 491团打得很聪明,以一个营的部队从东面佯攻,吸引了越军的火力。另以一部秘密潜伏接近,迅速排雷,将越军的雷场打开了一条通道。然后中国军队穿过雷区,攀上陡壁,突然接近越军阵地,双方激烈对射。与此同时,491团另一部迂回主峰西南,发起突然攻击,一举摧毁了越军炮兵阵地。各路中国军队发起全面攻击,东西夹击,历经肉搏推向主峰。经一天激战,全部歼灭防守越军,占领巴外山主峰。 与此同时,54军162师进攻谅山西北的七溪。 七溪,在1950年抗法边界战役中,曾是法军覆灭的坟场。而此次,面对中国军队的凶猛穿插,越南守军很快便土崩瓦解。 中国军队一鼓作气占领了七溪,控制了重要的飞机场,切断了越军东援谅山的交通要道。而在谅山东部的禄平、横模地区,中国军队43军不顾连日激战的疲累,长途奔袭,连续击破越军防线,如期攻克禄平,控制了越军西援谅山及海上南逃之路。激战至2月29日,谅山外围防御要点已被全部扫清。 中国军队从东、北、西三面直扑谅山市区。仗打到这个份上,越北的大势已经决定了。因为越军迟迟没有调动预备队进行反攻的迹象,仅靠谅山孤城是无论如何挡不住中国军队进攻脚步的。然而谅山又太重要了,失了谅山,首都河内就将直接面临兵锋之下。因此,英雄的"金星3师"在此作了最后一搏。 3月1日上午,55军集中了300余门火炮猛烈轰击谅山,30分钟落弹几万发,谅山市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随后,55军分兵数路,以163师为主攻,其489团主力沿铁路向谅山奇穷河大桥实施主要突击,一部兵力沿铁路西侧展开向谅山北市区攻击; 488团沿279高地亦向奇穷河大桥攻击前进,协同489团歼灭铁路以东、谅山以北地区之敌。164师和165师则紧靠163师左右两翼协同进攻。 越军3师依托防卫阵地节节抵抗,猛烈程度堪称空前,其炮兵部队竟与中国炮兵打起了对攻,谅山之战成为了对越自卫还击战中最激烈的战役。 在中国军队进攻的主要线路铁路沿线附近,分布着大小石山和279高地等几个山头制高点。越军以高射炮、高射机枪和重机枪组成密集火力封锁了进攻道路。中国军队发起数次进攻,伤亡很大而进展缓慢。在加强了炮兵火力支援后,489团推进到了大小石山脚下,488团也包围了279高地。因守敌火力过于密集,互相支援侧射,进攻至傍晚,中国军队仍无法得手。 3月2日晨,中国军队改变战法。在进行了10分钟的炮火急袭后,坦克部队和炮兵部队进抵前沿,以猛烈炮火压制越军火力。同时,中国军队分成多路集群,同时向大小石山、279高地发起攻击,另以一部沿铁路穿插奇穷河大桥,准备截断北市区守敌退路。争夺大小石山的战斗极为激烈,为消灭越军火力点,中国军队把坦克和直瞄火炮前推至距敌500-800米处,进行猛烈的抵近射击,压住了越军火力,从而掩护步兵小群多路从侧翼接近。各个山头上越军的碉堡、岩穴成群连片,中国军队在炮火掩护下奋勇迫近,利用炸药包、爆破筒和火焰喷射器,一个洞一个洞地拔点攻击,逐渐占领表面阵地。激战至9时45分,小石山被攻克。依托小石山阵地,中国军队加快了进攻速度,一面以炮火居高临下压制大石山之敌,另一面发起多路进攻,使越军四顾不暇。 至上午11时,大石山和279高地也被攻占。 与此同时,另一部中国军队沿铁路穿插跃进,经几度混战,直插奇穷河大桥,堵住了大桥以北地区的越军的退路。 中午时分,55军163师、164师和165师全部突入谅山市区。 越军据守建筑物和路障顽强阻击,中国军队以坦克向前直冲轮番打掉越军火力点,又将火炮推到大街上,抵近平射,步兵再冲上去肃清残敌。中午12时,164师491团3营冲入了省府大楼,在楼上升起了中国军队的红旗。随后,谅山市公安局、国际旅行社等地纷纷陷落,各路中国军队会师于奇穷河大桥。 战斗至3月2日晚,越军的零星抵抗被肃清,谅山北市区全被中国军队控制。 仗打到这时,可以说战前的预定目标已全部攻占,按中央军委的要求可以撤军了。 然而越南此时却通过宣传工具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军队没有占领谅山! 原来,谅山北市区不过是新市区,而奇穷河南的是老市区。 越南政府肉烂嘴不烂,口舌之争招致了更大的打击。 这一下中国军队被激怒了,东线总指挥许世友在请示了中央军委后,下达命令:"奋勇前进,打过奇穷河!" 3月4日6时50分,中国军队55军、43军等部队组成突击集群,以猛烈的炮火开路,冒着弥漫天地的浓雾,沿奇穷河大桥和乘冲锋舟、橡皮舟等分数路抢渡奇穷河。越军第3师据守南岸的428、391和文庙等3个高地,进行了顽强抵抗。然而大势已去,在优势中国军队的进攻下,越军伤亡惨重,陷入混乱之中。 至4日中午11时,3个高地全被中国军队夺取。越军第3师苦战不退,结果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主力部队基本被歼,谅山彻底陷落,中国军队最远向奇穷河以南推进了5公里。 谅山战役至此结束。 中国军队占领此处,再向南已是一马平川。 如果中国愿意,饮马河内也是指日可待。 越南首都此时已是一片混乱。 3月5日,中国政府宣布:"中国边防部队自2月17日起,被迫自卫还击,现已达到预期目的。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开始全部撤回中国境内"。 55军一战成名,在此次对越作战中歼敌1。1万余人,成为东西二线9个军中歼敌最多的部队。 贼丑叔回忆着这些,心里自豪地笑了,笑的很美很美。 他的确是老了。满头银发如雪一样洁白,光光的枢背在脑后,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身着一身将军呢大衣。人虽然老了,但很气派。村里人说贼丑叔比年轻时受看了,脸上的麻子也随着岁月的冲刷变得浅了,变得淡了。 人们听说他一下车首先来到小镇的旧址,想看看过去的影子,他站在旧戏楼的遗址前,有人说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有人说他只是弯了弯腰。总之他在戏楼的遗址前站着,在空地上转了几圈,贼丑叔哭了,泪水盈盈的。 他又来到他的门楼小院遗址,在哪里仿佛寻找年轻时的影子。 将军打听到柱子爹家的新家,在柱子爹家里见到已经昏老隆踵的柱子爹,柱子爹见了当年的贼丑叔,昏花的眼睛眨巴了半天,突然双手蓦地抱住贼丑叔,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柱子妈哭成了泪人。边哭边念叨:你这多年吃苦啦!受了大罪。说他这辈子真的不容易,想不到还能这么气派的回来。 星星、柱子,那帮子光着腚的孩子们也都长成大人了。她们拥着贼丑叔,围着眼前这位当年给她们带来欢乐的老人。 星星妈也颤颤微微地跑过来,进门就哭。人们都陪着转泪花,掉眼泪。 哭着说着就提到了雅雅,人们没泪了,愤愤的。 柱子爹叹气:"她没有这个福分啊!""放着人道她不走。唉!" 柱子妈说:"打的鼻子流血,她都不改。你说她多溅!" 星星妈说:"生就就是那种料,不是正经人呗!" 总之人们对雅雅是怨恨透了。贼丑叔听着,象没有往心里去,没有念声儿。拐杖不住劲儿的往地上点,眼睛中却恋恋的。他把手一挥说:"都是陈康烂谷子的事儿了,别提它啦!"说完看看屋里的人们,象是征求大家的意见。人们便说,是啊!别提它了,不提它了。 一夜间,村里来了一位将军,村里沸腾了,街头巷尾人们的话题自然就是贼丑叔了。 有人说:贼丑叔虽然相貌丑陋,但讲义气。甚至说贼丑叔杀肉铺二少爷时就象宋江。 有人说:贼丑叔脑子灵,记性好。能背下戏词曲调。 总之,贼丑叔是村里值得骄傲的,值得自豪的,值得称赞的大人物。 经村委会研究,决定给贼丑叔在村里盖几间住房,让将军养老。并且让将军出任村委会顾问,毕竟是将军,说话有分量,乡里,县里都要掂量掂量。因为他曾经是统帅过千军万马的大人物啊! 贼丑叔虽然是顾问,但平日里也倍感悠闲,经常遛达着到柱子家跟柱子爹唠闲磕。拉一些老话,不免有时候谈到了雅雅。这时候贼丑叔总是一言不发,拐杖在地上点着,若有所思,心里怅怅的。 贼丑叔对于小镇的遗址非常依恋,经常遛达到戏楼的地方和门楼小院的旧地基上发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时的艰苦岁月。人们在哪里经常听的"嗒!嗒!"拐杖点地的声音。 可谁人也不曾想到,村上人说的,雅雅从台湾要回来了。这个新闻一下子成了人们重新议论的话题。 没有想到的是雅雅回来比贼丑叔更隆重,乡里县里的有关领导开了几天会,市里的统战部里的领导亲自主持欢迎会议,并且做出各种指示和要求。而且在会上还专门介绍了雅雅在台湾的一些情况。贼丑叔没有参加会议,但他听说了。 雅雅在台湾名气很大,拥有几十所影剧院、舞厅、娱乐场、宾馆饭店,养着几百辆小轿车。迎来送去热闹非凡,好不气派。贼丑叔暗想:这娘儿们儿不管不顾,原来是这么块儿料。 这几天,人们的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雅雅身上,人们不再议论贼丑叔了。他只不过是个将军,而且是已经退休下来的将军。回来时也没见多么风光。只有几个破皮箱子,再说了将军不将军有嘛用? 贼丑叔这两天也不再和以前刚刚来到时那么出门了。但他一个人有事无事愿意到戏楼旧址转转,到他原来居住的门楼小院的地上转转。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话题由贼丑叔自然而然地转到雅雅,转向台湾。说雅雅在台湾多么多么风光,说雅雅在台湾怎么怎么家业多么宏大。总之村里活跃了,人们的脸上觉得也光彩起来了。 后来听说雅雅这次不打算回台湾了,她把亿万财产交给了女儿,要落叶归根,这消息把村民们的神经都炸裂了。 "现在是中国人玩洋,海外人玩土,要不怎么《红高梁》曾经震惊了世界?" "说归说,雅雅那是想换换口味罢了,自由权在雅雅手里,谁能管了。" 这些日子,县里乡里政府的门口经常小轿车来来回回不断蹓。环卫会,爱委会,市政管理也配合着把街道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有些人不满的说:"这他妈的是皇帝出巡,还要这么形势重重。"总之人们都在为雅雅的到来做准备。 村里的人们都昏了头,竟然忘记了贼丑叔,忘记了那个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厮杀一生思乡归来的老将军。 当人们听到那拐杖拄地的声音,便想到他,想到他自然要和雅雅比,在心中掂量掂量。掂量来掂量去,人们觉得雅雅比贼丑叔伟大,雅雅远比贼丑叔有分量。要不怎么那么多市里,县里乡里的领导都疯成这样? 村里的一帮子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姑娘们常常积聚在一堵儿议论切磋、评判过去听到的雅雅的是是非非,评判来评判去,她们觉得雅雅确实伟大,雅雅不愧是女性的先进代表,说雅雅虽然过去生活苦,但她有自己的追求,而且是舍命的追求。不管雅雅伟大不伟大,代表不代表,一句话,雅雅现在有钱了。 "钱是唯一的阳光,它照到哪里哪里就亮,它没有照到的地方,就是你看到唯一发黑的地方。"这是著名作家索尔•贝娄说的。 村里人没有见到雅雅的钱,就觉得似乎有了一丝亮光。亮光在人们心里。但贼丑叔这里却异常的冷静。这是人们自我的感觉。 雅雅回来了,她坐着一辆红色小轿车,威风凛凛的回来了,早已等候在村口的男女老幼欢呼雀跃,乡长亲自为雅雅打开车门,雅雅从小轿车里出来比贼丑叔来时气派。人们就象接财神似的,领略着雅雅的风采和神韵。 雅雅老了,的确老了。 跟贼丑叔一样,满头白发如雪。脸上有了皱褶,脸却红扑扑的可爱,不减当年年轻时的风韵。人们感叹,惊讶。雅雅说话声音变了,就象广播里一样好听。就象电视里的港奥影星,好气派。这使得村里人们呆了。乡长村长搀扶着她走进村办公室,村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雅雅泪水汪汪的向村民们招手,就象毛主席接见红卫兵。 雅雅也来到戏楼旧址,围着戏楼旧址转了几圈,听说也掉泪了,用一块儿洁白的手绢擦着眼泪。 后来雅雅也到了门楼小院旧址,在自家的小屋地方插了一拄香,老眼昏花的久久不愿离开。柱子妈来了,星星妈也来了,她们说了些客套话。说着说着就提到贼丑。一提贼丑叔,雅雅哑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转了一会儿她们几个一同来到柱子家,柱子,星星,那一群孩子们也都进了屋里,星星、柱子一个劲儿叫"雅雅婶子!"雅雅看着她们笑笑说:"都长成大人啦!上街上都认不出来了。" 星星妈一个劲儿地瞅着雅雅笑,她笑雅雅和当年一样美,一样俊。 柱子妈说:"雅雅,嫂子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别往心里去呀!"星星妈也说:"是啊!是啊!"雅雅摆摆手,淡淡一笑。 听说雅雅自家出钱,在村里重新盖一座戏楼。这事又一次轰动全乡里,乡里乡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硬着头皮点头。村长也心里想,有钱办什么不成,村里那样不需要钱,盖那戏楼有嘛用。真是的。可村长表面不敢说不赞成。却连连称赞说好。 有一天,雅雅又到戏楼旧址转悠,当她转悠到戏楼旧址时,正好碰到贼丑叔拄着拐杖也在哪里呆呆的站着。 俩个人四五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回来后第一次见面竟然在戏楼旧址。…… 两位老人久久的互相凝视,柔和的阳光照在两位老人的脸上,俩人谁也不说话,好像沉默就是最好的方式。老人按理说是不应该激动的。但一旦激动起来就很难控制。 雅雅眼泪流出来了,贼丑叔眼睛紧紧的巴眨。她们是有准备的惊讶,因为她们知道是会见面的,只不过没想到在戏楼的旧址前见面。 贼丑叔不愧是将军,他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握住雅雅的双手,雅雅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您回来啦?" "我想家!" "您也回来啦?" "我想戏楼!" "听说您不准备走啦?" "走遍天涯,那里也没有家好!" 贼丑叔把龙头拐杖掖在腋下,双手握着雅雅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两位老人都哭了。 话语虽然淡淡的,感情却是浓浓的。 雅雅要自己出钱在后街村里重新盖一座戏楼了。村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因为村子在古中山国遗址的土地上,古中山国管理所来了人,大队的支部书记来了,村长来了,就连乡长也来了。 主角自然是雅雅了。因为她要出这笔款子。贼丑叔也参加了会。雅雅提出戏楼建筑在那里,听听大家的意见。 乡长说:"老太太要自己出钱兴建戏楼,这是天大好事儿呀?虽然雅雅老太太在台湾发了财,但她仍然不忘家乡,这事本身就充满着真情。这件事情还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这分明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啊!我的意见是戏楼新盖的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不要让后代忘记历史,更加记住海外赤子的同胞情深。" "哗!——"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贼丑叔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子吸烟。雅雅在一旁笑笑,对着贼丑叔说:"老将军,您说说。" 贼丑叔说:"你是主谋,是财东,还是你说吧?" 雅雅变得很固执的说:"我就是要听听您的建议和意见!" 贼丑叔将香烟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慢慢的吐出一串烟圈。哈哈大笑说:"如果要我说,那我就放一炮。我说现在电视普及,戏楼已经成为过去,因为那个时候人们的文化娱乐活动有很大的局限性,人们只能看戏听书来消闲。现在,这种文化活动形式在人们的心中位置已经非常淡薄,戏楼的兴建我不同意乡长的意见。" 贼丑叔接着说:"要是我说,还是把这笔款子用到村上需要建设的地方,让人们的生活得以改善好。雅雅,您说呢?" 雅雅想了想说:"我听将军的!" 乡长暗暗称赞贼丑叔有胆量,和自己想法一致。对于贼丑叔的回答很满意。村长也是这个意思。 雅雅用这笔款子,给村里各家各户通了自来水,村里铺了水泥路面,村里人们再也不再那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路上了。 在村南修了老母奶奶庙,每年正月在奶奶庙前善男信女烧香许愿,寄托人们的美好愿望。 雅雅、贼丑叔看着眼前这一切,会心的笑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