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人生如云泥生来不公徒蹉跎
⇨⇦
我六岁时，曾看到我叔叔对一个生活在他家的小男孩拳打脚踢，大打出手。这种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印度司空见惯，即使在今天也依然不少。当父母的都会经常打孩子，他们相信棍棒是管教孩子的最好办法。我在老家甘托克市的一个朋友上学时，胳膊上隔三差五都会挂着棍棒落下的伤痕。话虽如此，那次却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我叔叔狂殴一个孩子。
是这个八岁大的小佣人犯了什么罪吗？为了不让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儿，在他没活儿干时，我会把拉维（这个小佣人的名字）拉到一边，教他学英文字母。拉维虽然从没进过学堂，但他却很机灵。他握笔的样子很怪，刚开始时紧握着铅笔的上端--这可能是因为以前从没拿过笔的缘故。他搞不清字母＂B＂应该面向哪边，觉得字母＂I＂很好玩--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母会和比较复杂的＂B＂和＂E＂作用一样。一根棍子？他笑着说，一口气在本子上写了二十几个＂I＂。
在我要教他学有意思的字母＂J＂前，我准备先让我的这位学生画一只伞把儿，就在这时我叔叔突然闯了进来，他那酱紫色的脸上全是怒气。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以为我叔叔会喜欢我这么做。当时印度到处都在鼓励大家学文化。电视上经常会播出一些节目，批评有些当父母的不让女儿像儿子一样受教育。我难道不是在帮我叔叔忙吗？
那时候拉维已经在我叔叔婶子家待了一年左右。他是由我妈妈从尼泊尔她老家的村子里一户贫苦家庭带过来的。我妈妈是帮人找佣人的高手。自她从尼泊尔嫁到印度后，她经常会回老家去帮那些家境不错的朋友和家庭找佣人。她说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少让几个孩子挨饿。甘托克市的大部分家庭都愿意用印度-不丹交界地区的人当佣人，但我父母喜欢用尼泊尔人，因为他们彼此语言相通。
有时候妈妈出去也会带上我。找人一般都会从突然造访一家穷亲戚开始。然后这个亲戚就充当中间人，陪着我们一起去几家可能愿意出来当佣人的人家里。要先谈妥佣人去做工赚钱的各种规矩；是的，孩子将和雇主家生活在一起，而且如果表现好还可以受教育；是的，在重大节假日有可能让他回家探亲；哦，当然他绝对吃的和我们的一样。然后佣人就跟我们走了，有时候，他们会泪水涟涟。
我们原准备让拉维在我家当佣人，来接替在我出生前就在我家干活的一个女佣，她因为要回家照顾酗酒的丈夫走了。拉维来到我家的当天，在我妈妈带他看了他以后要住的地方，告诉他家里哪些地方他不准去，佣人不能碰的家人用的碗筷餐具后，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头上有虱子。我父母怕家里上学的孩子也被传染上，所以拉维被暂时送到了我那无儿无女的叔叔家里。他要在那里被剃光头发，灭掉头上的虱子，然后再回到我家。
可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家原来用的那个老女佣，因为不堪酗酒丈夫的打骂又回到了我们家里。拉维就被留在了我叔叔家。
我叔叔和婶子告诉我们，他在他们那里过得不错。他正在学怎样沏茶，现在不用人管也能洗好锅碗瓢勺，而且他年轻体力充沛，能把他家那所四层楼的住房从头到底一天打扫两遍。但他们却不准备在近期让他去上学。我叔叔说，那纯粹是浪费，而我妈妈则因为心怀愧疚把头扭向了一边。他总能在家学些东西。
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叔叔会对我教拉维一点儿文化发这么大火的原因。他发现我们后，有过下面的对话：
＂难道没事可干了？＂ 他一拳打到我学生的脸上。
＂我都干完了，＂拉维低声答道。
＂那就去洗车，＂我叔叔暴跳如雷，伸手快速狠狠地扇了拉维一耳光，还踢了他几脚。
然后他又把火撒向了我。
＂你和他在一起干什么？＂
＂教他学A-B-C-D。＂
＂打扰他干活。＂
＂他那时没干活。＂
＂你怎么知道他没事？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干哪。别和我犟嘴。＂
＂你应该把他当成人看。＂我说到。
＂如果他是个人，你为什么不和他用一个盘子吃饭？＂我叔叔问我。
＂他不是动物，＂我说。
＂如果他是个人，你为什么不和他睡一张床？＂
＂你对人太狠了。＂
＂如果他是个人，你为什么不和他穿一样的衣服？＂
＂哦...＂我在溜走前，支支吾吾道。
＂嘿，如果他是个人，你就和他去吃同一盘饭，睡同一张床。＂我叔叔大声喊着。
当然，我不可能去碰一个佣人的盘子。像别人一直告诉我的那样，那东西肮脏不堪。无疑，我也不可能睡到他的床上去。那上头可能爬满了跳蚤和臭虫，从小到大别人都对我这样说。
虽然我那时候只有六岁，可我知道我要比拉维及和他一样成千上万的人优越。你不会用佣人用过的盘子吃饭--即使那个盘子被反复清洗了十几次--因为那样你会得病，把佣人的卑微气传给你。
我是主人，拉维是佣人，而有些事主人是不屑干的。
三个星期后，拉维逃跑了。他从我婶子的钱包里拿走了几百卢比，还有我婶子的几双鞋，两只盘子和一只杯子。
＂丢东西是用佣人的代价。＂我叔叔在清点丢失的东西时无奈地说。＂他现在肯定还活着，我只是希望他别让人给杀了。＂
没人把拉维逃跑的事报告给警察。
拉维留下了一些他穿过的衣服--都是我穿过的旧衣服，虽然他的个子要比我大--还有他用过的本子，里面写满了字。他把英语的前九个字母写了好几百遍。字母B面对的方向还是不对。而且我看到拉维干了和我在遇到难题时干的一样的事：我慢慢给字母B下面的半圈（我称之为字母B的气球）里涂上各种颜色。拉维写的每个B字母里也都填上了土灰色。
译者 达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