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军人二十一

　　二十一
　　娥眉月已迫近西山，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清冷的空气像猫爪脸似的隐痛。男女社员先后从自己的家里出来走向村头的一座古庙。庙宇是四合院，大殿坐北向南，南面有戏台，东西两边是厢房。庙宇是青砖灰瓦，屋脊成人字形。这是村中最好的建筑，如今早已成了村里的小学。
　　社员们陆陆续续走上石台阶，走进正殿的教室。教室里的桌椅全部是土坯垒成墩，然后平放上木板做成。讲台上点着一盏用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豆大的火焰仿佛野外的萤火虫一样。讲台下坐着好多社员，男的一明一灭地抽着旱烟，女的在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中年妇女也有不少人抽着烟。上了年纪的社员围着教室后边的火炉边抽烟，边往里边添柴禾。火光照亮了教室。
　　武主任坐在讲台上，举着一尺来长的旱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抽完一锅在桌边磕掉烟灰，把烟锅头插进眼杆中间吊着的布口袋里，右手抓住烟杆摇动几下，左手捏一捏布口袋，一锅烟又装好了，然后凑近煤油灯点着。他微皱眉头，默默地抽着，像是有心事似的。教室里不停地有人走进来。
　　＂叭叭＂武主任把烟锅一磕：＂大家不要吵了。今儿个黑了咱选一下小队保管。原来的保管因为涂改账目，贪污粮食，整风运动中受了处分。大家议一议选谁呢？＂
　　＂武主任你说选谁就选谁。＂有社员说。
　　＂还是依靠群众吧。＂
　　＂选李明。他是党员，又当过兵，为人正直可靠。＂有人提议。
　　＂行。＂
　　＂行。＂
　　好多人赞同。
　　＂那大家举一下手，表一下决。＂武主任站起来，看着下边，＂我看不太清楚，好像大家都同意，那就是李明了。＂
　　＂不行，大家不好意思反对。我的意见是秘密投票。每人发一小块纸，同意的在纸上划圈，不同意的划叉。李明才当了民兵连长，现在又当小队保管，好事情让他一个人干了。这个小队保管我能干了。我文化程度比他高，是咱村唯一考上初中的人。＂站起来说话的是郑三。
　　教室里静悄悄的。
　　要说这个郑三聪明机灵，在村里也算个文化人。在县城上初中，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但他没念完就跑回来了。说学校吃不饱饭，饿的受不住。
　　武主任呆呆地站在讲台上。
　　＂投票就投票，无所谓的事情。大家信任我就投我，信任郑三就投郑三。＂李明站起来，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杨琼拉了他一把：＂让小伙儿干嘛，他比你年轻。＂
　　李明又坐下了。
　　武主任看了大家一眼，整了整帽子：＂那就投票吧。教室有黑板，咱划票。同意谁写谁的名字。＂
　　＂我们好多人不会写字咋办？＂
　　＂这个嘛，＂武主任犹豫了一下，＂同意李明的划圈。同意郑三的划勾。咱不写名字，光划符号。＂我去叫老师帮忙。
　　一会儿，男老师拿着一叠纸，武主任端着一盏灯走进教室。武主任把灯放在中间的第一桌：＂大家坐在第二排以后，轮流到这里划票。划好后交给老师，由老师在黑板上统计。＂
　　老师把纸和水笔放在灯边。
　　社员们一个个走到煤油灯前划票。老师收票。老师把李明和郑三的名字分别写在黑板的两边，自己念一张划一道。五张票便是一个＂正＂字。社员们静静地听着看着。李明的＂正＂字噌噌往上增。郑三的＂正＂字好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结果李明三十七票，郑三五票。
　　武主任摸了摸帽檐：＂少数服从多数。李明明天开始接替保管。郑三以后看有什么机会咱在考虑。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大家散会。＂
　　社员们依次走出教室。月亮已不见了踪影。星星像打碎的冰块散落在天空，清冷清冷的。大地像倒扣的锅，黑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