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之际,贺人寿则可,贺人瘦则太不合时宜了,更何况,愚之友人并非胖得需要"减肥"。只是如今更见瘦削而已。问其瘦之原委,曰: "为官也。"为官至于瘦,不免令人惶惑,"足下岂不闻李鸿章有句大实话乎——‘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嗨!那是老皇历啦。不啻李鸿章时代然,就是过去只知画圈那段时间亦是如此。那种官好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无所事事,其结果只能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可而今眼目下则不同了。生逢改革盛世,而改革不只是单位换换牌子,干部加高‘顶子’、群众多点票子,而是要办事讲求效率,经济讲究效益,加速发展生产力,以尽快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的需要。而这却非易事!不能是赶赶时髦,更新几句口号,更重要的是彻底肃清‘左’的影响,踏踏实实干几件利国利民之事。如何在本部门进一步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发挥人们的聪明才智? ‘三把火’如何烧,才能开创新局面? ‘关系网’如何破,才能将不尽掣肘变为鼎力相助?想到这些事就睡不好觉。况且,原先是‘一把手’咋说咋办,现在是你的点子出得不对就无人买帐,有时还弄得你下不了台。如此这般,焉有不瘦之理?" 听完友人的滔滔宏论,不禁喜从中来,引出一番感叹:"如君所言,则阁下的瘦实在可喜可贺! "这样说,并非拿友人的消瘦穷开心,而是在于干部们消瘦的背后——关系着国富、民康。早在1250多年前,贵为人君的唐玄宗就对个中消息有所透露。据《资治通鉴》载: 唐玄宗小有过失,就要问左右: " ‘韩休知道吗? ’ 话刚说完,韩休的批评意见已经到了。玄宗曾对着镜子,默默不乐。左右曰: ‘韩休为相,陛下殊瘦于旧,何不逐之? ’ 玄宗叹息说: ‘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肖嵩奏事常顺从我,既退,我睡不安宁。韩休常力争,既退,我反而睡得很安稳。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且按下唐玄宗的历史功过不表,他却的的确确在 "貌虽瘦" 与 "天下肥" 之间找到了联系,这种联系的一个关键环节即在于用人,用了敢于抗颜直谏如韩休这样的人。当然,用了一个乃至几个、几十个 "诤臣" 并非必然要瘦,倘若合作得好,一个直言敢谏,一个从谏如流,必然胜任愉快,心广体胖,何瘦之有? 只不过唐玄宗毕竟是封建皇帝,度量有限得很,本习惯了一人说了算,哪容他人置喙! 既然有人置喙,冒犯 "龙威" 也就在所难免了,不愉快而至于瘦也就自然而然了。 书袋掉罢,又回到我那位为 "官"的朋友上来。按理,他老兄的度量与唐玄宗自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又何故瘦哉?这里仍有一个"不习惯" 的问题。一是不习惯于新型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二是不习惯于新的工作方式,三是不习惯于新的时代节奏。有诸多不习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就在瘦难逃了。不过,在没有完全"习惯" 之前,为 "瘦"一点并没有什么要紧,也没有什么可怕; 待到 "习惯" 了,也就恢复正常了,进而还会胖起来。因此,在贺友人瘦之余,还要衷心祝愿他日后胖起来。 (1985年2月27日《成都晚报》) 赏析 "贺友人瘦"这题目就很新鲜,它使人想起了柳宗元的《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但细读下去,内容却又迥然不同,作者自辟蹊径,另有一番天地。 开宗明义就能吊人胃口,"新春之际,贺人寿则可,贺人瘦则太不合时宜了。"既如此,为什么要贺呢?人们不免要生出几分疑惑。作者巧妙的借和友人的问答破除了迷津。"问其瘦之原委,曰:‘为官也’。" "足下岂不闻李鸿章有句大实话乎——‘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嗨,那是老皇历啦……那种官好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无所事事,其结果只能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问答之间,文字活泼,饶有情趣,而且寿瘦谐音,用在此不见牵强,还平添几分色彩。 底下作者又借友人之口自我介绍他瘦的原因:他这新官上任之后,想的是怎样开创新局面,怎样破除"关系网",怎样将不尽掣肘变为鼎力相助……想到这些就睡不好觉,如此这般,焉有不瘦之理。这一来,为何瘦的原因有了,贺的理由也有了,原来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官,毋怪作者要"喜从中来",并引出一番感叹: "如君所言,则阁下的瘦实在可喜可贺。"不独作者要贺,我亦要贺。当今吃喝风盛行,大宴三六九,小宴天天有,当官的除肠胃病与体质弱者外,由壮而消瘦的怕不是太多。我所认识的一些"新秀",上台不多久脸就狭而阔,腰由细而粗,进而成为"三五"名牌: "喝酒三瓶不醉,干事五小时就累。"而此君竟一反潮流,操心致瘦,安得不令人欣慰。 文章如果到此为止,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未免单薄了些,于是作者又引了一段历史故事——唐玄宗与诤臣韩休的故事。这个历史故事是为人所熟知的,唐玄宗的:"吾貌虽瘦,天下必肥"。也早收入名言录了,但此时用来仍不无新鲜感。这里使我想起杂文的用典,有些杂文爱"掉书袋",可是用的不是地方,"豆腐渣贴门联——粘不到一块儿",使人看了不舒服。当然杂文是不能不用典的,古今中外鸟兽虫鱼均是杂文的好材料,但要用的得当方能给文章生色。 文章的结尾颇不凡。通篇都是贺瘦,最后忽来一笔: "衷心祝愿他日后胖起来。"这一笔补得好,否则会以为作者真的喜欢友人瘦下去哩。这画龙点睛式的一句告诉我们,他之贺瘦并非"拿友人穷开心",而贺的是他的一颗心——公仆的心。 "文章宜曲不宜直,杂文更是如此。"作者看来是善于运用曲笔的,所以他能写出如此神韵飞动的杂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