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阿痴,一如他的性格,痴得让人心碎。 邻居对阿痴稍有些许羡慕,但绝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像他那样;阿痴爸只愿儿子正常些,或许这就是他一生的奢望;同学们觉着阿痴是个怪物,都对他敬而远之。在很多人眼中,阿痴是个另类,让人难以捉摸。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痴、有人说他太做作。若把太多的概念加注在一个人身上,兴许他是个闪亮的焦点,让人瞩目;抑或是个丑陋的笑料,让人玩弄。阿痴注定属于后者,他被很多人隔离着,一道道无形的请把它围拢,举目四望,逃不离绝望的围城。但阿痴并不觉着孤单,或许他早已习惯了孤独,抑或因着他的痴。 不论大考小考,阿痴总是年级第一,但极少人说他是天才,他们只是觉着把这麽好的成绩放在一个傻子身上太不应该,是傻子就应该笨些,要有其本色才可以。其实傻子不一定傻,不然大智若愚该怎麽解释。好多东西都是表象,是他们不了解,要深入本质才能知其实质。阿痴从不理会别人的眼光,他始终有自己的世界。 阿痴出生时,阿痴妈就去了,因为难产。阿痴爸永远都不会忘记阿痴妈临走时望着小阿痴的眼神,欣慰、怜悯、不舍、闪耀着母性的光辉,深深地刻在他心里。他甚至对刚出生的儿子有些怨恨,他觉着是儿子的出生夺走了他今生的依靠,让他孑然孤独一生。 阿痴渐渐长大,悄无声息。阿痴爸对这个有着他血统的儿子渐渐有了新的情感,他太喜欢阿痴的眼睛,清澈、明亮、饱含柔情,宛若一潭软软的泉水,欲要滴将下来。他常端着阿痴的脸温和而语:"阿痴,你的眼睛就是你妈妈的再生"。那神情仿佛面对的不是儿子,而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爱到专注时已成为永久的铭记。阿痴总会立在里屋衣橱前痴看着镜中的自己,修长手指抚摸镜中的脸,感觉是在轻抚妈妈的脸庞。这些动作一直跟随着他,不离不弃,以至后来不能见到镜子,否则他一定会上前下意识的重复那些动作,尽管别人说他神经。 做完家务,阿痴总会坐在阳台上看夕阳,眼睛直直的盯着西下的落日,仿佛时间就在此刻凝滞。他看得太痴,以至阿痴爸走过来喊他几声、推他几下,他才缓过神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夕阳,也不知这夕阳到底能够带给他什麽。好多东西都会让人有特别的感觉,但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同学说阿痴是没娘养的野仔儿,阿痴气愤之极,一脚就把那个同学踹进校门前的河里,幸亏有人发现得早,不然阿痴的命运就会被改写。傍晚时分,那个同学的家长怒火冲天地来到阿痴家里,说是要讨个说法。阿痴爸慌了神,赶忙给人家递烟、倒茶、说好话,又急忙怒斥阿痴跪下给人道歉。阿痴不依,阿痴爸怒火三丈,抄起扁担就往阿痴地腿弯处打,阿痴僵着身子,牙齿紧扣着下唇,额头汗珠浸出,此时此刻,时间是如此厚重,让人承受不来。忽然阿痴的身体直直的向后仰了下来,昏了过去、、、、、、。 从那以后阿痴的右腿就瘸了,这一直是阿痴爸心里的痛结,他常在妻子遗像前忏悔,说自己下手太重,让儿子成了残废,又埋怨儿子的脾性太倔,像极了以前的妻子。阿痴依然过活着自己,哪怕世界走到末日,他也不会改变,他始终有自己的世界。 岁月一点一滴悄然逝去,没人会知晓生命的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人人都希望生命之路坦途荡荡,但生命中总要发生点什么,不管它有多么艰难,不管它有多么悲惨,都要去面对。那一年,阿痴读初三,他家附近的煤矿塌陷,阿痴爸被埋在了下面。阿痴得知后,如疯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跳跃着跑到出事地点,他双眼怔在塌陷的煤土上面,没人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什么。他立在那里,身体颤得厉害,一切太过突然,让他不知该如何承受。此刻,内心只有满满的恐惧。他突然跪下来,嚎啕大哭,声音是那般绝望,撕心裂肺。他双手猛刨塌陷的煤土,动作时那般急促,不顾一切,一下一下,是那般用力,饱含希望。十个手指甲刨掉了,鲜血顺着手指向外涌,渗进厚厚的煤土里。嗓子早已喊破,他仍在坚持,他希望下面的父亲能够听到。他感觉生命在迅猛消耗,随时都会停止。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寻找,寻找一份希冀,寻找他唯一的依靠。 不晓得时间走到了哪里,他只感觉眼前天昏地暗,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模糊意识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欣慰的笑了,是那样吃力,仿佛是在向世界昭示自己的胜利。他扯着早已喊不出一丝声音的嗓子说:"终于看到你了",昏死了过去。 七天后,阿痴醒了,阿痴爸激动万分,抱着儿子猛吻,阿痴吃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困惑地望着他,良久,怯怯地说:"你是谁?",阿痴爸不解,赶忙叫来医生,一番诊治,医生告诉阿痴爸:"你儿子由于先天就有轻微痴呆,再加上受惊过度,已经失忆了。"阿痴爸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怔在那里。他好痛悔,痛悔自己让儿子遭受这般痛苦;他好恨,恨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一个月后,阿痴病愈,被阿痴爸带到家中。他看到里屋有一面镜子,就走上前,修长手指抚摸镜中的脸庞,阿痴爸赶紧走上前抱住儿子:"儿啊,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爸爸啊。"声音中满是沧桑。阿痴凝望了他一会儿,眼神里仍是困惑。阿痴爸把头埋进儿子怀里大哭,他放弃了一个父亲的尊严,放弃了一个男人的胸怀。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有一份慰藉,有一个怀抱,来释放心中压抑已久的痛苦,哪怕儿子已把他当做陌生人。 阿痴仍喜欢看夕阳。那日黄昏,阿痴坐在阳台边,在夕阳的余晖里沉睡。长长的睫毛是那样好看,仿佛天使。不时露出婴儿般甜美笑容,兴许是梦到妈妈了。阿痴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夕阳余晖里有一个女人张开双臂向自己走来,笑容慈祥,眼神欣慰,饱含母性的光辉。阿痴张开双臂欢快地向前倾了过去,他早已忘了自家是在十七层。阿痴终于在飞翔般的沉坠中圆了自己的梦! 阿痴死了。 再见了,阿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