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爱
⇨⇦
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把我的青春完全抹杀，那么我就可以忘记卓扬了。
无奈，这个命题也许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成立。
1
第一次遇见卓扬，他很狼狈。
在夜色中他被一群握棍操刀的混混追打，虽然灯光昏暗，我还是看到了跑在最前面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旧牛仔裤，跑的很快，却不害怕。引得我侧目。
有个人追上来，挥起刀就朝他后背砍去，血一下子流出来，染红了白衬衫。他一把夺过刀朝那人砍去，就听见被砍的人的哀号。毕竟寡不敌众，很快他就支持不住，被人团团围住，跑不了。我灵机一动，靠在角落故意大声说，警察叔叔，就是他们打架！那些人听见有警察来，慌了手脚，立刻散了。我看他们走远了，就走到卓扬面前，扶起他。
报警还是叫救护车？我问他。
都不用了，我打辆车去医院吧。
于是我陪他在路边等出租车。车来了，临上车他转身对我说了声谢谢，苍白的脸露出微笑的表情，眼睛很好看,眼神却很冷。
当时想，这件特别的事就算是为我枯燥紧张的高一生活放的调味剂，会很快被遗忘。
2
可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遗忘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他，确切地说，是他找到了我。
那天放学，我和同学彤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见站在楼前空地的他，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干净明亮。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穿着我的中学的校服，领带很松。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问好，他看了我一眼之后竟然撤到一边，挥了挥手，站在他身后大概有十几名穿着和他同样衣服的男生齐刷刷地向我鞠躬，异口同声地说，谢谢这位同学对扬哥的救命之恩！
旁边早围了一群同学，窃窃私语。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赶紧离开。于是我没有理会，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彤在后面喊我，明菁，等等我。
我停下来，却没想到追上来的是他。
你叫明菁，我记住了。我叫卓扬，以后有麻烦尽管找我，你帮过我，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他的语气很礼貌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傲气，眼神依旧很冷。
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同样礼貌地对他说，只要你下次不要再带这么多人在这里堵塞交通，我就感激不尽了。
说完，我拉着彤头也不回地走了。
3
后来彤告诉我，那个卓扬是我的中学高三的学生，从入校那天开始就传闻不断，似乎一直和黑道有来往，在学校也是小弟一大堆，属于问题学生。好不容易捱到高三，大过小过早已记得犹如家常便饭了，不过自从高三就安静不少，大概是想顺利毕业吧。
这样的人离我的生活实在太远，原本我们只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因为那天我的恻隐，两条线有了第一个交点。也许，一切早已注定。
4
从那以后，只要我在学校里，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对我说明菁姐早或者明菁姐好之类的话，身后随时有两个不知名的男同学身影，俨然一个黑道大姐的排场。我知道这些都是卓扬的杰作，开始我忍着，直到有一天我身后那两个人把正上公车的同学强行＂请＂下来让我上去，终于我忍无可忍，找到卓扬。
你这样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请你停止。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好吧，明天开始我亲自保护你。
……
之后，卓扬真的每天都在我的身后，除了上课和在家里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让周围的同学对我更是敬而远之，一时间，谣言四起，什么版本都有。
早上我出门，卓扬骑着单车在等我，把我送上公车后，会在校门口等我下车，看着我进教室。奇怪他每次都比车快。课间也会抽空过来看看，放学再这样看着我进家门。几次我想甩开他自己走，都被追上，他还说一切为我的安全着想。
终于一天傍晚，我故意提前一站下车，想到处逛逛，主要是甩开他。
没有他跟着，我真是觉得心旷神怡，从心里感到舒畅。可是就在我正要拐弯进小街的时候，突然后脑一阵剧痛，之后就不省人世了。
5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脚被捆绑着，靠在一个房间的墙上，昏暗的灯光下有大概五六个人，都是古惑仔的打扮，其中有一个坐着，看样子是他们的头。我认出这些人几乎都是那天在街上追卓扬的。
我不由害怕起来，那些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终于发生在我身上了。顿时明白，为什么卓扬要那么寸补不离地在我身边了，原来他早知道有这一天了。
那个坐着的人对我说，你不是很会喊警察吗，现在怎么不喊了。
我扭过头不理他，心里居然想念起卓扬来了。他的眼神很冷却很干净，他的性格骄傲却明理……比起这帮浑浊不堪暗箭伤人的败类不知强了多少，我开始后悔。
那个坐着的所谓的老大告诉我在卓扬没来之前是不会动我的。
我明白了，我是饵，可是对卓扬而言我有那么重要吗？我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不为什么。
6
果然，他来了，白衬衫出现在我面前，眼睛里不但有寒光，更多的是怒火。
他问他们想怎么样。
他们的＂老大＂说，挨一百棍，如果你还手或者挡一棍的话，就打在她身上。说着指了指我。
棍打雨点般地在他身上的各个部位落下，从卓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疼痛一点点在加剧，可是他始终没有叫一声，和第一次看见他时一样，不害怕。
我很着急，这么打下去不死也废了一大半了，慌乱中我猛然想起我的手机在裤子后边的口袋里，那些人都在很卖力的打人，没人注意我。于是我利用绑在后面的手伸进口袋，凭着记忆摁了110，嘴里喊，救命啊。
没等警察来，一阵猛打过后，他们＂老大＂操起一把刀，你那天砍得我差点废了一只手，今天我就废了你。
这个时候卓扬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只是眼睛用力瞪着他们，不服输的样子。
倔强得让我难以置信。
刀被高高举起，正要往下砍，我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跳过去撞那个＂老大＂，他被我撞了，刀一滑动，在我的后背划了深深的一道，强烈的痛让我几乎晕阙，意识有些模糊，同时门被撞开，警察终于来了。
7
醒来后，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爸妈都来了。
我向他们一再解释是意外，那帮人认错人了，好在我从小一直很乖，他们信了。医生说只是外伤，休息几天伤口慢慢愈合就好了。于是他们就放心地忙各自的工作了。
爸妈一走，我就到卓扬的病房去看他。他伤的很重，看上去没有平常那么精神了，面色惨白，很虚弱的样子。
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认真地在说话。
他说我每次都救他，又欠我一次。
我说，想还我很简单，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安安静静在学校上学，然后考一所大学，过正常人的生活，让你周围的人感到安全。
他笑了，很无奈的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很多时候人是不能选择生活的。就像你，从小受很好的教育，现在让你穿耳洞染发过和我一样的生活，你可以吗？
我们是不同的人，不要试图用你的方式改变我，你做不到，我也是。
我无语。他的每个字都让我无从反驳。
就这样我们沉默了很久。
卓扬很简单地说了他的家庭。他只有一个哥哥，从小带着他长大。哥哥是开酒吧的，自然和道上的人打交道。上中学开始，他便在酒吧帮忙，也结识不少这类的人。哥哥生意越做越大，准备把小酒吧卖掉，卓扬念旧不舍得，哥哥就把酒吧丢给他经营。
而和那帮人结怨是有一次他们故意来闹场，卓扬让围事的把他们赶出去，谁知他们怀恨，就趁卓扬一个人的时候暗算，就是那晚我看见的那一幕，后来就成这样了。
警察来询问笔录，法医也给我们验完伤，那帮人一个也逃不了。
8
我和卓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出院之后，我不再抗拒他对我的＂保护＂，其实已经不需要了，那帮人都进监狱了，没有人会威胁我的安全，可是似乎我已经习惯每天看着他骑着单车等我了。有的时候公车拥挤我也会让他骑单车带我一段路。
虽然他一直说不会改变，但是我却看见他在拿课本学习了，偶尔我有时间会到他的酒吧去陪他复习，当然是白天不开业的时候。我看他的时候，渐渐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柔软的东西，很温暖。
我的成绩下滑得厉害，学校的传闻不绝于耳，终于班主任找我了。
他很温和，没有指责我，只是说，明菁，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不要因为一些人或者一些事耽误了自己，知道吗？
我当然明白老师指的什么，我点点头，我知道。
于是我告诉卓扬我要认真学了，以后不会有时间在一起了，也不用来接送了。
他听了点点头，应该的。
但是你还是要学习哦，快高考了。
他还是点点头。
转身间，我恍惚看见他眼里有一抹忧伤，表情却很平静。
突然难过，也许他还是有一点点需要我的。
9
我又开始了之前那种简单自然的生活，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常常想念和卓扬之间的惊心动魄，我明白，只能想。
很快，要期末考了，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学校开始安排晚自习了。每次下自习后都和彤一起，但自己还是要独自走一段路。
每当路过深深的小巷，看到路灯下自己孤单的身影的时候，我会很想很想卓扬，想着坐在他的单车上穿过小巷的情景。鼻子会发酸。
一天我下晚自习路上，还是那条小巷。我蹲下系鞋带，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看见不远处白衬衣蓝牛仔的卓扬，站在那里，对我微笑。
你每天都在吗？我问。
明菁，你从来都不回头的。
……
我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我明白了，这个叫卓扬的男生，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
我还明白，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10
期末考我的成绩还算可以，老师父母都没有怎么失望，这意味着这个假期是自由的。
随之而来的高考，卓扬意料之中的落榜了，毕竟这个世界是现实的，不会有奇迹，即便有也不会发生在我的周围。
我劝他复读，他依旧是那句话，我们是不同的人，不要试图用你的方式改变我，你做不到，我也是。
如果我能做到呢。
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放下长发，染黄，忍痛一气在左右耳加起来打了五个耳洞，换上一身颓废的装束。
之后，来到卓扬的酒吧。
他看见我，先是一惊，然后是无奈的神情，最后恢复平静。
你没有做到，你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他指着旁边那个艳俗的小太妹，你能做到吗？
那个女孩正当着众人的面脱衣服，脱得只剩下内衣，一脸春光灿烂。
我知道他想让我放弃，可是我偏要证明给他看。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解开上衣的扣子。解到胸口那颗扣子的时候，卓扬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门口。
你疯啦！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生气了，是很生气。
我只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他突然低头，叹了口气，好吧，我回去复读。
11
卓扬又回到学校学习，我们又像从前那样，几乎形影不离。
我像每一个幸福的小女生那样，靠着喜欢的男孩的后背，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常常靠在卓扬身上睡着，还流着幸福的口水。
冬天的夜晚，卓扬送我回家。看着我不停搓着冻红的双手，他会伸出手把我手指一根一根地蜷起来，放进他的口袋。路上他会哼一些简单旋律的歌，卓扬的声音很细致，很好听。我常常在歌声中望着满城璀璨如星光的灯火，任凭寒风像水一样漫遍全身。
当时想，幸福也不过入此了。而那段安静缤纷的时光也成为至今温暖着我的回忆。
12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卓扬又一次要高考了。
可是高考那天，他没来。我在考场外等了整整一天，手机关机，找不到。
晚上我终于在酒吧找到他。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朋友喝酒，有男有女，很兴奋的样子。
我的内心复杂至极，失望，难过，愤怒……
我上去重重甩了他一耳光，你太让我失望了！泣不成声。
他眼里深深的愧疚在看见我的十秒种之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大声的抱怨，我早就受够了，我为你挨打，为你读书，甚至为你忍受别人的白眼复读，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不要再考什么试，也不要再看见你！
他的每一个字就像刺一样深深扎在我心里，密密麻麻，却看不见血。曾经有过多开心，现在就有多十倍的痛。我眼睛模糊地几乎看不清卓扬了，只感觉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夜色中。
13
我又要重新开始了，所幸父母和老师的关爱让我复原得很快。我把头发扎成马尾，染回黑色，露出年轻干净的脸庞，摘下耳环，换上整洁的校服，走进了高三的课堂。
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用功，我要把失去的一切用自己的努力争取回来，要为父母找回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为老师找回出类拔萃的学生。
一年的时间里，我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似乎想用这些刻意去忽略某些东西，事实上，这些东西早就刻在心上，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了。
一年后的高考，我毫无悬念地考上了全国一流的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意外在校门口遇见卓扬。依旧是干净的衬衣，发白的牛仔裤，笑容很淡，眼神很冷，多了忧郁。
我考上了名牌大学。
恩，我知道，很好。
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离开了，去南方。
……
相对无言，在过了那个交点之后我们依旧逃不了踏上两条不同的路的命运。
看着卓扬离去，我鼻子发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班主任看见我，上来祝贺一番，顺着我眼神的方向看见卓扬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可惜了，要不是高考那天出事，准也上不错的大学了。
原来在卓扬高考那天，他哥哥因为涉嫌走私毒品被逮捕了，所以他没去考试在酒吧借酒消愁。后来除了那间酒吧，他家所有财产被罚没，他的哥哥被判死刑。奔走了几乎一年，他没能改变这个结果，于是准备离开。
我恍然大悟。
我跑着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再也找不回来了。
14
大学的生活很轻松自在，每个人都尽情挥霍自己在高中时被束缚的青春。而我的青春从来就没有被束缚过，她恣意而且带着重金属摇滚的味道，是我的同学们所没有的。
每个礼拜都有联谊会，寝室里的同学都会精心打扮一番，期待会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发生。印象中这样的聚会我没有参加一次，没有兴致更没有心情。每个试图了解我的人都会被我委婉地拒绝。久而久之我就更孤单了，可是我习惯了，从高三起就习惯了。
我拿最高的奖学金，考一大堆资格证，被保送研究生，无疑我是最优秀的学生。
可是最开心的那个一定不是我。
大学毕业我放弃保研的机会进了一家外企工作，薪金很丰厚。正式工作前我有一礼拜的假，于是我回了趟家。
四年了，我一直不敢回来，害怕触碰某些东西。如今事过境迁，和当初相比释怀许多。
爸妈看见我回来，相当高兴，给我准备了很多我喜欢的东西。家乡变化很大，卓扬的那间酒吧早就不在了，回家必经之道的小巷也改成了宽阔的马路，母校修建得更加美丽。诸如此类的改变还有很多，只是感觉似乎都和我无关，我就像一个旁观者听着爸爸讲述。
那天妈妈在整理东西，像是想起什么事，告诉我两年前收到广州寄来的一个包裹，放在抽屉里。我心里一紧，打开抽屉，熟悉的字迹印入眼帘，给，明菁。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包裹的，里面是一张CD。
我放那张CD，是卓扬给我唱的歌《边走边爱》——
＂你出现/像一盏灯不断舞动/闪过了我的瞳孔/
醒过来/原来没有什么霓虹/眼睛却有一点红/
我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短暂的笑容/是命运对我们善意的一场戏弄/
爱上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平庸的生命从此不普通/
告诉我多爱你/虽然都没有用/也有过一点点感动/
两个人的终点只有两种/不能够停下来只有流动/
告诉我你发现没有了我的天空/不再相同/
感情像一段旋律不断闪动/卡住了我的喉咙/
讲不出该说的话想做的梦/只剩下耳边的风/
我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短暂的笑容/是命运对我们善意的一场戏弄/
爱上我是不是你的光荣/这回忆是不是天衣无缝/
告诉我多爱你/虽然都没有用/也有过一点点感动/
我们的出路也只有两种/不能够开心也只有心痛/
答应我你会在找不到我的天空/等待彩虹＂
……
末了，他说，明菁，我爱你。就是因为太爱你不愿意阻挡你的人生，我不要你活在我的这个浑浊的世界，你应该在阳光底下生活得干净透明。
都过去了。眼泪早已流干。记忆的碎片被萧瑟的秋风吹得更加支离破碎，可是卓扬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却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