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说 曾记得,古人有个杀牛的,人持一柄刀,忽而踩,忽而倚,一头牛被他支离破碎着,却是杀牛声声声如乐,清灵好听,一头牛最终骨肉相离,清清白白,而这人手里的刀却是依旧锃亮,十九年不改当初。 人世的帝王问他:"先生啊,你的技术怎么会高到这种程度?" 这个杀牛的笑答:"这已经超越技术了,这是道了。" 也曾在火车上,遇见位叔,这叔是极沉默的人,偶尔说几句,都是人世冰寒、岁月残酷的厌世话。 我问他:"叔是做啥的?" 他疲累的一笑,道:"刷墙的,一个天南地北跑打工的而已。" 我笑道:"那你一定是跑过许多地方儿。" "以前是在新疆干,后来去了广西那块儿,在江苏待了几年,回头到湖南襄阳老家买了房,女儿成婚了嘛,这回是得去北京刷墙了,不跑到死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我心里暗叹,这前辈可真是厉害,走过的桥估计都比我走过的路多,瞧他那双眼睛,就是满目的纠结复杂的温柔与苍凉,苍凉是一柄刀,砍伤了温柔。 我赞道:"叔可真厉害,这年头房价可贵着哩!" 他撇过头,眼望火车外呼啸而远的风景,自嘲道:"那时候每天干活都得十多个小时,身子不能乱动,手不能一微儿颤抖,当年学这份刷墙的技术活儿,都学了整整十年。" 同车的人闻言道:"那这我知道,我也干活半年,后来受不了,实在不行,十年干下来,那技术可一定是厉害了。" 似乎是研究者说,某行业你若肯坚持整整十年,那你就是专家。 曹雪芹写《红楼梦》,胡适说:"十年辛苦不寻常",现代人写书,十天十几万字,一部红楼梦自然不出一年可以大功告成。古人读书,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金榜天下知,现代人读书,是十五年读书身经百战、古今中外。王国维精研国学,蔡元培一心教育,陈寅恪生为历史,瞎子阿炳一曲《二泉映月》,诉尽十年风尘,商鞅变法,十年强秦,孔丘数十年读易,五十而敢言天命,庄周坎坷著庄周,韩非子国破家亡,法家大成—— 无外乎,用生命去做一件事儿,不计功名,不计利害,或许就是技术的大圆满境界,所谓修道历劫,也该是此种世事对人心的磨练吧,执迷不悟,也终于是最终大彻大悟。 反观说,为了金子银子而苦学本领,为了外贸学英语,为了商务学电脑,为了谋权当官儿,为了发财学经济,为了演绎练武功,如此种种,如何能够最终学有所成、而超乎技术应乎道呢?自然而然,也不能够获得生命最原始的欢朗与恬静,只能车辙坎坷,屡屡撞头,乃至于怨天尤人,生命活成了痛苦、厌恶以及暴躁等等,有些人不小心,就被寂寞空虚毁了。 只是,人世终究不容易,为了谋生需要种种的无可奈何,这真是残酷,可若非是历经了劫难,就让你成仙成佛,那岂非也太便宜了世人?寺庙里的佛,历经了千刀万剐,才成了佛,天地赐予了我们生命,若非是把我们打杀的千刀万剐,又哪里肯罢休呢? 看破的人,超脱了,去修了生活的圆满;看不破的人,糊涂了,怨声载道的一世。 生命最终的归宿,都一般,是结束,尘埃飞扬。 到这时,咱还需要谈技术吗?再谈技术,反倒是班门弄斧了,和尚若是为了长生不死而念佛,阿弥陀佛想必也不会待见他,得清楚,当时是为了什么而学技术,而最后又是为了什么而放弃了技术,所谓用心看得见,用眼看不见,若非是排山倒海似的劫难磨砺,哪里最终能明白呢? 不计利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般的人实在少,可,作为青年人,怎么就不能彻底任性一回呢?难不成,硬要自己的一辈子被固有的规则或观念所束缚,而不想去突破、去创造,就不想依靠自己的心愿、去最后能超越人世的牢笼所在? 话说,年轻人初出茅庐,手持一柄绝世无双的宝剑,横行天下,挑战名门,时间过去,青年人丢弃了宝剑,就像是丁鹏丢弃了圆月弯刀,只是手拿一把木刀,又是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坎坷,他出人意料的连木刀都丢了,双手空空如也,江湖武林几人能知呢? 为了当武林盟主的人,定然是做不到这一层的,他手里始终紧握的剑,始终如多数人那般寻求绝世好剑,又渴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谱,这一切也恰恰是最后杀死了自己。 技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许多人一辈子被局限在这一瓶颈,不能再前行半步,所谓登峰造极的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好多人,站在历史的迷雾里,微笑着看着后世的我们,他们生命的温暖,他们似笑非笑的神情,穿透了沉沉的岁月,给我们指引黎明的所在。他们是最终超越了,技术已沉默无闻,修得的灵魂,覆盖在尘世之间,随时待我们去拾取,去沉思,去领悟,这份光辉的恩德从不曾减少,也从不曾偏爱了谁。 人确实伟大,凡世万物,也恐怕唯有人才有超越的力量吧。 牛杀完了,愚钝如我只能看着牛干笑,所有的技术,所有的超越,其实都已懒得也不敢去胡说了,某年某月,我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2013-09-05午间,钱塘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