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八

　　八
　　张顺民在医院病房里见到宋紫棋，颇为诧异，他们俩是中学同学，彼此都很了解。那是上中学的时候，宋紫棋有一次发高烧，偏偏赶上期末考试，宋紫棋不想错过考试，坚持考了一科。下午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宋紫棋突然在考场上晕倒，张顺民就坐在宋紫棋的后面，见宋紫棋晕倒，他二话不说背起宋紫棋就往医院赶，吓得监考老师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张顺民刚背着宋紫棋刚出学校门口，就被宋紫棋的父亲截住，原来宋紫棋的父亲担心女儿病情，他就一直守在学校门口，见张顺民背着女儿出来，赶紧跑上前接过宋紫棋，开车往医院赶。监考老师见他们走远了，拍拍张顺民的头笑着夸奖了几句，接着催促张顺民赶紧回去考试。这件事情之后，宋紫棋在心里就产生一丝微妙的变化，但由于紧张的高考复习，宋紫棋就把它搁置在心里。再次见到张顺民，张顺民又对宋紫棋格外殷勤，一来二往俩人从相爱到结婚，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张顺民，你发什么呆。李队长的办公室在楼上第一间。＂刘小明看见张顺民站在原地发呆，还以为张顺民不知道李队长办公室在哪，便热心的提醒道。
　　张顺民朝刘小明笑笑，算是谢过。他噔噔噔噔爬上二楼，刚想敲李队长办公室的房门，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冷冷的看看张顺民，没有说一句话，径直从张顺民的身边走过。张顺民一眼就认出是原二车队阳极班班长徐良，何卫东那时就是他的手下。说起这个徐良颇有些意思，他这个人很得领导赏识，无论那一届领导家里的大务小事，常常可以看见徐良的身影，而且鞍前马后都做得十分周到。老宋是唯一一位和徐良翻脸的队长，准确的说是徐良和老宋翻脸。那是老宋刚退休的事，他们就在老宋的办公室里吵了一架，究其原因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们俩关系很好，徐良常去老宋家喝酒。如果说徐良和哪位队长关系最铁，那就是李队长，李队长的私家车从来都是徐良精心细致地擦洗。你会看到这样一个场面，李队长上班把车刚停好，徐良就会马不停蹄的把车开到洗车台上，像清洗一件瓷器那样小心翼翼。张顺民看见徐良刚想打招呼，这＂徐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徐良的眼神噎了回去，干张着嘴没发出声音来。突然之间，张顺民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张顺民望着眼前的房门，感慨万千，又是一次搏领导赏识。唉！人活着真他妈的不容易，何苦呢？张顺民轻轻地在房门上敲了三下，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位四十来岁面容白净，相貌俊朗的男子端坐在办公桌前，他见张顺民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看张顺民。然后，用眼神示意张顺民坐下，接着冷冷的盯着张顺民。张顺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只觉得脊背上点点滴滴冒出冷汗。在这一瞬间张顺民觉得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张顺民想了想，是的，也是在一间办公室，一间比这里宽大，比这里气派的办公室里他见到了这种眼神。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张顺民当时还经营一家烟酒批发商店，李队长的女儿考上大学办升学宴，李队长委托阳极工段叉车驾驶员王斌，全权负责酒席上所需用品的采购。王斌这人张顺民是不大喜欢的，张顺民觉得王斌人不厚道。是因为王斌借钱不还，他在车队谁的钱都借，几乎就没有还过。可能是他所借的钱不多，三四百，五六百都有，大伙都拉不下脸来跟他计较，只认作罢。凡事总有例外，何卫东借给他的钱，王斌是还上的。准确说是扣除下来的，是何卫东多次催要未果，只好从他的工资里扣除。这样一来，王斌在车队的名声算是臭了。由于王斌在张顺民这里采购香烟，饮料和啤酒，唯独白酒不在张顺民这里采购。张顺民在吃酒时发现所用的白酒，是改包装前的泸州老窖特曲，这种老包装特曲在市面上几乎是见不到了。就算是有幸让你见到，十之八九都是假酒，再加上酒席宴上有人质疑酒的品质。张顺民基于王斌的人品，他虽然不会喝酒，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王斌肯定做了手脚。张顺民那次去到的办公室，是李队长的老婆吴处长的办公室。张顺民是去结酒席所用烟酒的全款，一进屋看见的就是这种眼神，吓得张顺民语无伦次，尽然把他对酒质疑全盘托。吴处长只是淡淡的说，酒是机关食堂自己的好朋友拿得，而且还是窖藏了很久了的，不会有问题。张顺民从吴处长办公室出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你这不是小人嘛。唉！真他妈的蠢到家了。
　　张顺民把所结到的烟酒款交给宋紫棋，宋紫棋怎么数都少一百元，就问张顺民是怎么回事？张顺民一头雾水，再次查看账单，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把饮料的钱算进去。他说去找吴处长要回来，宋紫棋一听就骂他缺心眼，还说李队长是你们的领导，吴处长又是财务处处长，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张顺民本也不打算去讨要，可一听老婆的辱骂，气就不打一出来，我又不偷不抢，帐单算错了，我拿起帐单去算算就明白，再说我不去优惠这一百她也不知道，岂不是白优惠又得不到什么好处，管他的我去把这钱要回来。宋紫棋知道张顺民的性格，第二天早上特意叮嘱张顺民不要去，讨要这一百块钱，说我们家不缺这一百块钱。得到张顺民的点头答应，宋紫棋才放心上班。张顺民在车队想想心有不甘，反正李队长是铝包工段的队长，又不是我们这边的队长怕什么？想到这张顺民就直奔总厂办公大楼，当他再次出现在吴处长办公室时，说明情况，再啰啰嗦嗦让吴处长看帐单。吴处长听明白他的来意，心里咯噔一下，就像吃了口苍蝇一样，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赖着性子冷冷的问道，算清楚没有？张顺民说算清楚了，吴处长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张顺民后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开会。张顺民接过钱，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离开了办公楼。在回来的路上，张顺民越想越觉得不滋味，这都他妈的什么情商啊！张顺民狠狠地又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张顺民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李队长叫他几次，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李队长只好提高嗓门再喊一次张顺民，这时候张顺民才惊醒过来，倍感愧疚忙解释道：＂对不起，李队长。我刚才在想何卫东说想提我当修理班班长，不知道是否有这事？＂
　　＂对呀！这次叫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李队长依然冷冷的看着张顺民。
　　＂李队长，我觉得何卫东这个建议不妥当。想想看，现在车队就是阳极工段老火点，铝包工段您在那里经营多年，自不必担心。队部，您又在这里坐镇，问题的集中点就在我们阳极工段，阳极工段管理好了，就是整个车队步入正轨。要想把阳极工段管理好，就必须给何卫东放权，是那种无限的放权，必须把阳极工段两位队长架空，让何卫东一人说了算。＂张顺民说到这，试探的看看李队长。
　　李队长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顺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静静的等候张顺民继续往下说。
　　＂首先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我真的很想当这个班长。但是不行，我不能给领导添乱。我是汽车电工，修理一窍不通，如果哪一天修理工撂挑子，我又拿不下来，这不是给领导添堵嘛。＂
　　＂嗯！我就说嘛，还是我们老二车队的人素质高，那有合适的人选吗？＂李队长欣慰的点点说。
　　＂徐勇。＂
　　＂徐勇？他能行吗？＂
　　＂徐勇是从大修厂调到三车队，修理技术没有问题，关键是这家伙肯吃苦。去年他边上班边养鸭子，人晒得又黑又瘦，我们就没听见他叫过苦。＂
　　＂好吧，你先回去。我们再考虑考虑。＂
　　张顺民从李队长办公室出来，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想想阳极工段两位队长待我张顺民不薄，我这叫做得什么事？这不就是典型的小人行为，我张顺民何时沦落到小人呢？不，我不是小人。李队长这样安排，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他若重用两位队长，何至于如此这般。我只不过是三国演义里的杨修罢了，杨修？那我岂不是死得很惨。想到这里，张顺民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