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啊,今天没外人,就老刘我们三个。我们好久没有单独聚聚了,今天一块聊聊。"茶庄老李慢理斯条但不失热情地对李小飞说。李小飞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茶庄老李是个矮胖子。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脑袋,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对大框的眼镜,不知道是不是近视。他一开口便露出参差不整的发黑牙齿,可能是吸过毒的缘故。他给人的感觉不舒服,但是对朋友十分讲究。 "看李哥说的,我们都是自己人。"李小飞不知道什么事情,勉强笑了一下。 "我还是告诉你实情吧。伍德彪(阿彪)被你们作了一顿,就没有睁开过眼睛,当天就死了。刘子在电话里不敢告诉你实情。警方那头命案必破,所以你得事事小心。"老李严肃地说。 李小飞的脑袋"嗡"一声,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他刚一进来时就发现气氛不对,却没有料到是这么个情况。他仿佛看见,手持步枪的法警,在朝着他的脑袋开枪。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女人钱财,统统都散到了九霄云外。他殚精竭虑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结果吗?真是造化弄人呀! 刘哥看李小飞吓得面如死灰,就开导他说:"兄弟,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没法补救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啊!你就想开点吧。"他递给李小飞一张身份证,说道:"这个给你,从今天开始,你叫王小明。一会儿把头发弄短些,再配一副眼镜戴上。" 李小飞茫然地点点头。这回,真的是什么都结束了。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刘哥这些人的手里,这辈子注定要趟这趟浑水,想不干都不行了。何况,就算不在这混,去别处还得躲躲藏藏,每天心惊胆战地过日子,起码在这里老李和刘哥还能照应自己。 老李拍着李小飞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小虎子他们去了监狱,咱们再活动活动。" "是啊,是啊。"刘哥也在一旁应和。 "那就得多麻烦两位大哥了。"李小飞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老李和刘哥说。他知道他现在不得不依靠他们了。 "见外了吧?咱们都是自家人。"刘哥对李小飞说道。 刘哥说得没有错。当年李小飞从老家初到珠海,钱被偷了,露宿街头,是刘哥收留了他。后来他为了刘哥和人家打架,把对方砍伤,也是刘哥把他从看守所里捞出来的。这其中刘哥固然有利用他的意思,可是他的衷心和能力又让刘哥特别欣赏。所以什么事都放心地交给他,有什么秘密也不瞒着他。这次做掉伍德彪也是为了刘哥,当然还为了老李:刘哥和老李一起开庄做六合彩的生意,伍德彪从中作梗,抢了老李在湖南老家的客户。而伍德彪更是以一比四十三的比例,几乎买断了刘哥 和老李他们湖南的全部客户。他们对伍德彪恨之入骨,所以让李小飞同小虎子、阿亮,在夜总会的门口堵住了阿彪,狠狠地砍了他很多刀。谁知道最后竟把阿彪砍死了。 李小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想起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他不后悔这么做,后悔又有什么用!从感情上讲,他把刘哥看做是大哥,对他言听计从------当初是他救了自己的命。所以对刘哥吩咐的事,他都去给漂亮的执行。事情办好了,他不会去邀功,哪怕是像这次这样闹大了,他也不愿将责任推给刘哥,这也是刘哥对他更加倚重的原因。 "来,阿飞,我敬你一杯。"刘哥端起酒先干为敬。 "刘哥,我没事。"李小飞回敬了一杯。 老李也和李小飞喝了一个。酒下肚后,他说:"过几天,我本来打算去一趟北京,那边有一个小庄家想往咱们这报码。可是那边我不熟悉,好像是在朝阳公园附近。买的人很多,注也行。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去吧。" "行,没问题。"李小飞答应了下来。 "我说,你这个家伙,对婷婷好一点。人家一直在想着你。你有什么好的?"刘哥笑着对李小飞说。 "呵呵,千万不要纵欲过度呀,纵欲伤身误事划不来。看见了吗?今天有甲鱼汤和泥鳅。来,补补身。"老李也开玩笑地招呼起李小飞。 "来,我们大家一起补。"李小飞也稍稍振作起来。 "哈哈。" 李小飞对这些不再爱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已经不让他再迷恋了--------它们彻底地把他拖进了泥潭。他现在真的想像孟丽那样过上平淡的生活,可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这种悔悟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李小飞灌得醉醺醺的,回到了张婷的住处。 张婷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镜子前面化妆,床上是凌乱的被褥。他机械似地胡乱叠起了被褥,躺在床上,傻傻地看着张婷又是擦粉抹脂,又是描眉夹睫毛。他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不顺心的时候就呵斥张婷了。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个招摇虚荣的女人呢?他原来不也这么过吗:把自己打扮得流里流气,追求那种虚无的奢华来显示自己的卓越不群,通过打架和砍人来彰显自己的能力与地位,直到上次那么不走运砍死了阿彪。他越想越迷茫,不知道这几年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刚开始还有点成就感,往后越做心里越空虚。也许旁人很羡煞他这样的生活,可是它却是那么的脆弱,只要一不小心弄出事情来,不但眼前的一切浮华都被无情地夺走,甚至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难道我的青春就这么过来的吗?他问自己。为了这种生活,他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还得亡命天涯。他越想越难过,后来一狠心不想了,还是面对现实吧。刘哥和老李说得对,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恐惧和绝望都于事无补,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回头了。现在只有听他们的,一条道走到黑。过两天还得和老李去北京,他必须振作起来。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吸了一口气,往里挪了挪,拉起被子胡乱蒙在头上。 "阿飞,我漂亮吗?"张婷头都没有回,随口就问。她早就瞥见李小飞回来了,看他喝得那个德行!哼,准是为了那个什么丽丽喝的。她有什么好的,能让李小飞这个混子心里这么难过?她撇撇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弄那套死去活来的爱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是不是他要"回头",就算是,进了黑道就那么好回头? "好看。"李小飞有气无力地哼道。张婷这才发现,李小飞蒙着脑袋呢。她过来掀开被子,双手轻轻扒开李小飞的眼睛,娇嗲嗲地说道:"你仔细看嘛,还不好看?"一边说,一边又眨眨大眼睛,来回晃着头,摆出几个清纯可爱的造型。 李小飞被折腾得无可奈何,他哀求张婷说:"大姐,姑奶奶!我现在都要疯了,你让我歇一会儿好不好!" "哼,我就知道。你还没忘了那个女的,快起来去找她啊!"张婷怏怏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又去捣鼓她的化妆品盒了。 夜里,张婷又把头靠在李小飞的胸前,搂着他的背,压着他的腿。 "丽丽,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正在熟睡的李小飞使劲地搂着张婷,声音有些悲伤。张婷见他搂着自己,嘴里却叫着别的女人名字,心里感到很不爽。可是他这样搂着自己,却又很受用。于是热情地极力迎合着他,但是她的胭脂味还是又把李小飞给熏得咳嗽醒了。李小飞怔怔地呆了半天,走进了卫生间呕吐起来。张婷感到很受打击,气得自己睡了。 镜子里是那个消瘦颓废的李小飞,接连这几天的酗酒让他精神恍惚,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 他继续用冷水冲击着脆弱的身躯,似乎要完全把它冲垮似地,尽管身体止不住的哆嗦,可是他就是不停手。胃的难受已经令他死去活来,这冷水的滋味更是让他生不如死。他对未来失去了信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小飞踉跄地返回到卧室去。他想着自己一米八的大个子,现在却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地样子,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个子。他不禁一阵难过,眼泪就流了下来。自己这样活着,和鬼有什么分别!他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以前他为了孟丽烟酒不沾,现在恢复了原形,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回想起刚才的梦,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一向很自傲,从不允许别人看低自己,可是现在呢,都成什么样子了?他实在太脆弱了,他也会害怕。如果说以前的脆弱是深深埋在心底,那么现在它们一股脑涌了上来,让他一下子崩溃了。他需要自己爱的人的安慰,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依靠。他现在真想马上就到北京,马上就见到孟丽。或许这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只有他们在心里脆弱的时候,才想起爱他的女人。 列车由南向北,卧铺却只有李小飞一人,没有刘哥和老李的伴行。刘哥说老李认为自己不必去了,李小飞一个人就能办好。再者这次李小飞不过是同北京的小庄家碰碰头,协商一下相关的事项和信誉方面的问题。 李小飞留着短而整齐的碎发,戴着一副平光镜,一身阿迪达斯的运动衣裤和鞋与包。俨然就是一个大学生的样子。 列车越往北天气越冷,但是他的心情却比在珠海要好很多,也比在那精神多了。虽然这次的目的地是曾经带给他欢乐,也留给他痛苦的北京,而且离开的时间也不长,但是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就是这样,无聊的时候,愁苦笼罩着他,可是一旦有事可做,他就能恢复活力。李小飞想到朝思暮想的孟丽,不由得一阵紧张:身在外地,电话里他和她有说不完的话,连睡觉都会梦见她,可是这次他不知道要不要同她见面,虽然他知道只有孟丽在他身边,他飘忽不定的心才有归属。 十月的北京,早已有些冷清。下了车,李小飞下意识地用手裹紧了衣服。 他在复兴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用王小明的身份登记的房间-------从现在开始,他的身份就是王小明了。他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孟丽的号: "丽丽,我来到北京了。" "那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家啊,我去接你。连告诉妈妈,让她给你做好吃的。"孟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不用了。别,千万别跟他们说我来了。"李小飞想起来了,孟丽说过只有他一过去,孟丽一家就同意他们结婚。现在自己已经是逃犯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添乱呢。他有点后悔给孟丽打电话了,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想办法编瞎话了。 "你,那你……你是不是在欺骗感情?你这个骗子!"孟丽在电话里气呼呼地说。 "丽丽,有些事我以后会讲的。我现在只想对你说,而且向你保证,我不会欺骗你,更不会玩弄感情。真的,我很想你。你明天能过了一下吗?"他说出了自己宾馆的地址。 孟丽没有说话。李小飞不知道自己该肿么办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把一个对他对爱情充满信心的女孩内心燃起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他叹了口气,又问了孟丽她家里的状况,孟丽冷冷地回答了。最后李小飞一看没什么可谈的,苦笑一声,和她礼貌地道别了。 李小飞感到很失落,他抓起酒瓶真想喝个天昏地暗。猛然间,想到还得会一会那个小庄家。他定了定神,恢复常态,拨通了他的号码,两个人约定下午在朝阳公园见面。 下午李小飞准时和小庄家碰了面,他们来到一家冷饮厅,谈了一下价钱和比例。通过协商,两个人对结果都很满意,又说了一些暗语和彼此的个人网站,然后吃了一顿饭。饭后这个庄家硬拉李小飞要去夜总会玩玩,但是李小飞想着自己的身份,推脱掉了——他现在可不敢再乱折腾了。回到宾馆,他向刘哥汇报了一下结果: "刘哥,妥了。我让他一个一比四十一的反七个点,因为他这边注头不小,我想拢住他。你看看可以吗?" "行,只有他买就行。" "相关的事我和他说了,咱们的网址地址我也告诉他了。他说周四向我们这报码。到时我盯着点,等差不多了我再回去。" "行,好好玩。不过不要惹事,也别去找小姐了。干什么都要留神。"刘哥嘱咐他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李小飞说完挂上了电话。 他疲倦地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空的,就像飘在了半空中。尤其想到孟丽,他就不自主地心痛。如果说以前他离开孟丽,还能让痛苦的孟丽对他抱有一些希望的话,那么今天他的一句话就将这些幻想全部毁掉了。他现在才是彻底地"解脱"了,心里的那块"绿洲"也将随之消失。从此往后,不再有人对他牵肠挂肚,他也不会对谁爱得死去活来了。就让这颗无依无靠的心随意的飘吧,李小飞横了横心。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眼泪却流了下来。 手机的来电声音惊醒了熟睡的李小飞,他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 "李小飞,你住几楼,几号房间?本子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一个女孩的声音朝他吼道。李小飞一听就傻了,这不是孟丽的声音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揉了揉眼睛,看着来电显示--------显示的的确是孟丽的号码。他又惊又喜,不禁喃喃地呼唤道:"丽丽……" "你到底在那个房间?"孟丽已经不耐烦了。 "我下去接你。"他立刻披上衣服,奔向了前台。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她比前一段时间瘦了很多,李小飞心里一阵难过,他停下来愧疚地望着孟丽。而孟丽也呆住了,李小飞比以前更加憔悴了,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受到了很大的折磨。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可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孟丽的心就软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李小飞慢慢来到她跟前,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前台的服务员看得有点傻了,好一会儿才知趣地挪开了目光。 上了楼,李小飞递给孟丽一瓶饮料。孟丽没有接,反而给李小飞一巴掌。虽然她没有多大的力气,还是把李小飞的脸打得火辣辣的。李小飞没有做声,他情愿自己该挨这一巴掌。 "李小飞,你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整天为你担惊受怕,茶不思饭不想。你呢?你住高级宾馆,吃好的,喝好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给我解释清楚!"孟丽越说越激动,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丽丽,其实我这次是出差,在为别人办事。他们是赌码的,就是玩六合彩的那种。我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以后慢慢再跟你解释。我真的很想你,真的,见不到你我会疯掉的。"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孟丽。 孟丽扭过脸哭了起来,李小飞抱住她,被她伸手给推开了。而后李小飞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见她没有反抗,就深情地吻着她的唇。孟丽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淌下来,积极地追逐着他的吻。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软软地伏在李小飞的怀里。李小飞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虽然他是一个铁打的汉子,坚硬的心肠在这一刻也得以消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得几乎无法摧毁的巨人,现在他明白,在孟丽面前,他也会脆弱不堪。 忘情地狂吻之后,两个人就无拘无束地起聊天来。很奇怪,就像上次相亲刚见面那会的情景,两个人还是没有一点隔阂,漫无边际地说笑,仿佛他们没有发生过后面的事情似地。孟丽对李小飞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说以前的李小飞让她捉摸不定,但是又令她心动神往,那么现在的李小飞对她来说,是一个内心极度脆弱的人,他需要她去理解和支撑,她就是他的精神女神;对李小飞而言,孟丽乖巧懂事,敢爱敢恨,虽然生长在稳定的家庭里,却能体会到他这种人的心灵,尽管他有丰富的阅历,在涉世未深的孟丽面前,并没有多少优势。两个人就这样聊了大半天,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后孟丽执意要坐公交车走,但是李小飞还是打了一辆出租车,陪着孟丽,来到她家跟前的村口。 看着这个他们分别的地方,李小飞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在这里,他们又要再一次分别!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于是紧紧攥住孟丽的手,迟迟不肯松手。而孟丽也是愣愣地看着这里,又不舍地望着李小飞,两个人半晌没有说话。 "好了,我到家了。你既然不进屋,那就到这里吧,我明天去找你,负心汉!"孟丽轻轻地抽出双手,说道。 "我知道了。"李小飞又抱住了她。孟丽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突然就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痛得李小飞差点尖叫起来。然后孟丽嫣然一笑,走向了她家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