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史话第二十回苗大嫂深山避匪大军初进蜂糖寨

　　位于永绥县长乐乡的桃花坪村和蜂糖寨，田野里正春风阵阵、一片绿色，周围起伏的山峦，满山遍野的桃树和樱桃树繁花盛开，银白色的、深红的和嫩红色的，满目春意。村头比邻公路的田坎上有一块一亩多面积的操坪尽头，竖立着两栋高大的炮楼，炮楼用青石修筑，两边楼上插着两面国民党青天白日旗帜，炮楼上建有许多枪眼就好像蜂窝煤，炮楼中间还建有三栋四方井的木房，大门正上方横挂着一块国民党党徽，这里就是国民党长乐乡乡公所。乡公所的大门两旁，站着两行严守待令的持枪卫兵。步入第一、二栋房，只见两边木板壁上，悬挂着数以百计的长短枪和银光发亮的大刀梭标，四处刀枪林立，使人心惊胆颤。进入第三栋房，只见堂屋上方也挂着同样的旗帜，下方张贴着孙中山遗像，中间摆着一张雕龙刻凤、油光发亮的木桌，桌子上放着笔筒、墨砚，整齐地堆放着一叠公文书籍，两边板壁上贴满了虎、鸟山水画，大桌的左右上方各摆着一张太师椅，整个中堂显得格外严肃、幽深。
　　天刚刚发亮，地处乡公所附近的蜂糖寨后面山头上的碉堡前面，乡公所的值班哨兵发现了绰绰约约的十几个人影从对面的黄土坡下走上来。哨兵怀疑是永绥县城国民党党部的人，就朝天放了三枪表示警戒，示意他们赶快退下去，不能再往前走。谁知，这几个人一点也不惊慌惧怕，而是挺着身子没事儿一样的继续往碉堡方向挨近，前头的一个还对着哨兵们大声地喊着话，哨兵这才看清楚来人一色全副武装绿军装。乡公所的哨兵有点心虚，不敢再冒然开火，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喊：＂哪部分的？赶快退回去，再上来我们就开枪了！＂来人没有停住，还是继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哨兵们见状又喊了一遍，这才清清楚楚地听到：＂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几个哨兵朝外边探头一看，＂妈呀！＂朝着蜂糖、洞里、马槽方向布满了穿绿军装的队伍，吓得把枪一丢，拔开腿就往山里跑。
　　这天，正逢边城市场赶场。几个从边城镇赶集回来的长乐乡蜂糖寨的村民，着急地对寨上的村民们叙述说：＂在去边城的公路上开过来的大队乍滚，人挨着人，马连着马，正没头没尾地涌向四川。＂听到消息，人们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哎呀！向卜向娘呀（苗语，意思即祖宗灵魂呀）！又要打仗了，这日子叫人怎么过呀！＂消息像山风一样迅速将恐怖笼罩了长乐乡山村。蜂糖寨一位稳重沉着的苗族老阿爸，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搓着手，老阿妈也失去了素常慈爱的容颜，嘴唇绷得铁紧铁紧的，两眼布满血丝的身体挺着大肚子，拉着她四、五岁小女儿站了又坐，坐了又站，一边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呃，呃，革屯总算闹过来了，这一关，这一关——呃？＂这往事，可是历历在目：＂那一年，一六八旅在永绥县境内弹压革屯。老阿妈正怀着现在已经四、五岁的小儿女，跟着村里人这里躲，那里藏，整整在山里呆了八九个月，小女儿就是在官军的追捕中降生的。＂
　　一晃十二年，老阿妈又要怀着小妹妹钻山洞了。全家人跌跌碰碰地走出家门，跟着村里逃亡人群向对面的大山坳里爬去。到了山里，一家人躲进了一处大石洞里，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地躺在老阿爸、老爸妈怀里。躲在山里的人群，这时猛然听见蜂糖寨子方向传来几声＂磞磞＂的枪声，好像就在岩穴外面爆炸一样，人们仿佛呼吸一下子都要停止了。又过了一会儿，山下传来了一阵铜锣声，跟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喊道：＂乡亲们，不要害怕！大家都回家来，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听到这个声音，有些人抬起头来侧耳仔细辨别。＂我们回家去吧，没事儿哩！＂大家纷纷议论着，老阿妈脸上的皱纹一下舒展开来。
　　大家进了寨子，村头的晒谷坪里早沾满了人，中间整整齐齐地站了许多穿着草绿色军装的战士。四周围着的老乡一边看着稀奇，一边跟着几个带着闪闪发光的红五星帽徽军帽、手中拿着卡宾枪、腰间挎着手榴弹和行军壶的战士叽呱呱地谈论着。大家对战士们身上的这些武器，感到无比的新奇，一位老人神情世故正在对周围的人说：＂解放大军，就是当年贺龙的老红军，是冲破长江，打下南京的神兵。他们现在回来了，还要进入四川去消灭傅仲芳，活捉宋希濂。从我们这里过路，一不要钱，二不要抓伕，大家帮忙多烧点水，欢迎他们过寨。＂接着，一位年轻的解放军同志走过来对大家宣传政策，大家马上静静地听他讲话。其实他的话，人们十之八九听不懂，一些人只是部分地听懂了＂活捉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穷人的队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共产党、八路军＂等几个不连贯的词汇、句子。他讲完话，大家凭着直觉热烈地鼓起掌来。＂什么解放军呀？＂许多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名字，心里疑疑惑惑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阿爸问眯（苗语即：父亲母亲呀），大队伍来了。＂
　　这时，人们才看清楚沿着蜂糖寨山脚，经过的蜿蜒曲折密密麻麻的队伍，象一条山涛林海中翻腾的金龙一样，队伍越开越多，黄橙橙的，前边看不见头，后边看不到尾。寨子上一些年纪大的老人急忙从家里拿来柴火，烧茶送水的忙过不停。其他的人看见，也纷纷回家拿来瓜菜、辣椒，兜着梨子板栗，还有包着鸡蛋、玉米馍馍来的，争着往解放军大军手里塞，有几个老年人还抢着把战士往家里拖。但是，这些解放军战士怎么也不肯收东西，也不肯往村民家里去。一位苗族老阿爸感慨万端地说：＂几十年来什么绿营军、老防军、宪兵、警备队、川军、黔军、九江部队、江防部队我都见过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纪律严明的队伍，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蓝湛湛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黄泥路上顿时泥烂如糊，雨水缓缓地从战士们头上、脸上、面颊上滚下来，到处听到卜哧卜哧的踩水声音，有的战士鞋子陷进泥潭去了，走一步跌一跤，头上、脸上、手上、身上全是黄泥巴。苗族村民们感动了，纷纷从自家屋里走出来，推推嚷嚷连说带劝，把同志们往家里请，战士们只点点头，笑了笑挣脱了手。雨下的越来愈大，小沟里、田坎下到处是白花花的激流，山里一片哗啦啦的流水声。这时前面，传下了命令来：＂原地休息待命！＂，战士们就一排排、一队队地在泥水地里蹲下来，一个个好像铁打的罗汉钢铸金刚一般，仍凭风雨冲击，权当征途泻尘。大雨仍然在一个劲地下，战士们在泥地里唱起歌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歌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地回荡。
　　蜂糖寨上有一户吃斋的教民，听说来了队伍一早就把大门紧紧关上，心怕灾祸引进门来。风雨中目睹大军的纪律严明，顿生恻隐之心，于是打开大门一边顶着雨水把战士们往家里请，一边对战士们说：＂眼见来了那么多队伍，我骨头都酥了，心想这一回不仅得破戒，只怕老命都保不住了。横竖是一个死字，索性关了门听候菩萨安排，谁知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军队，阿弥陀佛，我又造孽了！快请大军进屋里避雨！＂无奈战士们如同铁石心脏，怎么也不肯跨过门槛！只是要求他去找两个人当向导。教堂的帮工欧果，马上自告奋勇，拄了一根拐棍出去给解放军去当向导。
　　雨水终于停了下来，迎来了新的黎明。天空格外碧蓝清澈，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来，火红火红的阳光洒在青翠的群山上，阳光照在战士们的脸上，头上的红星帽徽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