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废园

　　天，晴朗得多了；风，也不再直灌脖子。人们都走得自然，再也不皱缩起全身，急急忙忙、东躲西藏地到室外走一遭，然后又急不可待地再次钻进房间。小孩子有点发疯了。
　　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身上的皮肤也一下子舒展了，楼房灰旧的墙皮也开始闪射出亮眼的光。
　　地面变得潮湿，随之就柔软了。仿佛它的脸皮也舒展柔和起来，不再是一副皱起满脸褶皱、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大地慈祥起来了，小孩子最喜欢慈祥的土地。
　　角角落落是小孩子的朋友，因为它最喜欢隐藏小秘密，总是把最新的物件悄悄藏在怀里。阳光最先发现了墙角出现的一朵黄绿，接着，这儿一朵那儿一朵就蔓延开来。小孩子是第二个发现的，他们不仅发现了角落，还发现了那阒无人迹的废园，秘密再也隐藏不住了。
　　在大人很少驻足的废园，在杂乱的枯草、凌乱的砖石、嘎巴嘎巴作响的枯叶和光秃秃的大树下面有着只有小孩子才知道的种种变化。只有小孩子才甘于与最古老的自然为伴。
　　扒开枯草，在牛筋草的下面靠近根的地方探头探脑地伸出一点点油绿的小叶子。它们绿得那么洁净，绿得就像是清澈溪流里随水不停摇摆的水草。看着它们，就油然而生出香味。那一瞬间，小孩子会羡慕啃吃野草的牛羊。
　　砖石的缝隙里也有了变化，不过高高的大人永远发现不了，它们是矮矮的总是弯着腰寻找的小孩子的朋友。那是细瘦的葎草、狗尾草长了出来。两寸高了，却一片叶子都没有，只顶着两个紧闭着的子叶。子叶还夹在黑色的种皮里，与周围的干枯融为一体。而且梗是那样的土红色，又瘦得几乎失去了存在，小孩子们的跑动的微风，也让它们瑟瑟而抖。这些是老花的眼睛看不到的，只有小孩儿才能把它们收入又黑又亮的眼帘，等到大人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早已叶子展开、连绵成片。
　　与之不同，温暖潮湿的枯叶下面会突然伸出一片肥硕的叶子，那是蒲公英或者苦菜长了出来。它们埋在枯叶里，最早感觉到温暖，于是就在叶子下面弯弯曲曲地伸着自己的叶条，有一天它就从缝隙里钻出一片叶子。惊讶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揭去那层盘枝错节的枯叶，映在眼前的是多少片肥大的叶子啊！然后，它的周围，枯叶被一片片翻动，一棵，两棵，大大小小，还有好多啊！它们的梗是浅浅的绿，它们的叶是嫩黄的绿，柔软多汁，生命荡漾。这是小孩子发现的今天的宝。
　　小孩子一般是不往树上看的，他们更喜欢低下头寻找能够找到的一切。但是当他们站起身，仰面抻抻已经褪到半个脊梁的薄袄的时候，他们偶然间就看到了树上的一点微妙的变化。乍看树还是那么高那么瘦，可是它们不一样了，榆树、杨树、梧桐树都悄悄变了。它们都悄悄伸出了小拳头，在所有的枝桠上，一个个紫褐的小球紧紧聚笼在一起，好像准备着去冲锋陷阵。梧桐的拳头最大，颜色也变得最浅，几乎成了黄色。杨树次之，它的颜色变得嫩绿，只有榆树颜色如故，拳头也最小，小到几乎看不清。可是不管怎样，它们在不久的将来都要开出花来：杨花飞舞的日子快要到了，梧桐也要开成遮天蔽日的一棵棵花树，而榆钱饭的清香也要从每一间厨房飘出。
　　小孩子虽然静悄悄的，但他们对自己的发现欢欣鼓舞，于是不知不觉，随着他们的跑动，他们将自己的发现洒遍周围的一切。那时节，不光是废园，到处都变得绿油油，到处都装点着白的、红的、紫的花朵。
　　这时节，废园是一个完美的梦。梦醒的时候，一切都长大了，包括草，包括树，包括以后会到来的昆虫，也包括小孩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