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是地理的,也是历史的,还是人文的。我每天引领着一群鲜活的心灵去古老的文字里探秘,与千百年前的伟人会晤,我们走的是一条条朝圣之路。 今天,我们来到湖北东部,长江中游北岸,大别山南麓,一个叫黄州的地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泛舟于赤壁之下,我们"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们见到的苏轼,这一年才四十五岁。他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至此,是赤鼻矶的山水接待了他,为他洗去疲惫与尘嚣。 在黄州,苏轼一住四年。东坡边留下他与泥土合作的成果,承天寺留下他与友人闲谈的笑声,赤鼻矶留下他与自我对话的超拔。 这是他生平的第一次逆境,也是他灵魂的第一次升华。 在"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自然的怀抱里,他悟出了"物与我皆无尽"的道理。这让他以后能安然面对人生路上更大的挫折。 谪居惠州时,他"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迁往蛮荒之地儋州时,两任妻子和爱妾都先后离开了人世,纵然"居无室,食无肉、病无药",他也不曾绝望,还说"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没有心灵的大自在大从容,怎会感到无处不是故乡,无处不可以藏骨! 我对苏轼和王安石的个人恩怨不感兴趣,也无暇深究当时新法旧法的利弊,我只知道官场失意的人文场得意,这几乎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们的文学史好像就是一部文人的失意史。屈原被逐而著《离骚》;陶潜弃官而写《归去来兮辞》;韩愈左迁而就《马说》;柳宗元遭贬而成《永州八记》…… 宦途无小如意,山水有大胸怀。当他们的身心被山水浸润滋养,他们的灵魂就放射出千古的光芒。从这一点来说,贬谪,也是一种恩赐。 有时我想,如果公元1100年,苏轼不是遇赦北归,他的生命会不会那么快终结?他去世前两个月,在《自题金山画像》中写到"心似已灰之本,身如不系之舟,问余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已知获赦,还心如死灰。又拥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却说身无所系。为什么?是真正看淡了富贵功名。看淡了,于是能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于是能善待挫折,将黄州惠州儋州,当作自己的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无私,是它们接纳了苏轼的忧与愤;黄州惠州儋州有福,是苏轼增添了它们的灵与光。从此赤壁不孤,苏堤不朽,海南不荒。 从此,一代文豪踽踽徘徊在山水中的背影,成为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成为我们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精神宝藏。 大江东去,淘不尽,千古风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