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友

　　我和他是在公车上认识的，三年了。
　　我来深圳不久时的住处，公车很少，每天人们暴动一样涌向车门，每一辆车不留缝隙地塞满了，就扬长而去，将一大帮挤不上去的人留在外面跺脚、叹息、叫骂，再伸长脖子等下一趟到来。偶有稍微空一点的，就像中奖一样，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路边等待的身影中，在车上拥挤的人群中，我渐渐认识了他的影子，甚至他的一粒汗水曾经滴落在我的手上……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同一辆公车上，也在同一个站下车，我想我们都能认出对方。但我们没有交谈过，在路上碰见也不会打招呼。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偶尔会看一眼对方，但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到别处。
　　直到两年后，某天我出差回来，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坐一辆新开通的公车回家，在某一站上，他也上了这辆车，于是开始了我们相知的缘分。上车的人纷纷找座位，他经过，我将放在同排椅子上的东西拿开，于是他坐在我旁边了，并开始第一次正式的交谈。话题是由那辆新车及路线开始的，后来聊到各自的住处，居然住在同一个区，距离很近。以后我们每次遇见都会打招呼，渐渐熟悉起来。
　　我们在车上的话题纵横交错，上到国家大事，下到街头巷尾的见闻和生活中柴米油盐之锁事。我们一起抱怨交通的不顺畅，一起抨击房地产离谱的高价，一起评价某本书，一起交流对某部电影电视的看法。偶尔他亦会赞美我某天穿的衣服好看。我们谈得很投机，每次有他的车途在愉快的气氛下好像都特别短了。
　　我发现他和别的好几位车友也很聊得来，我也透露自己已有男友，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车上愉快的交往，我想：或许他天性热情开朗吧，他应该只是把我当做普通朋友吧？后来，我们都留了对方的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于是我们聊天的战场逐渐扩大到E-MAIL上来。鸿雁往来，我感觉我们更像网友或笔友。
　　我们的话题更开阔，他经常发一些诙谐搞笑的文摘过来，令我爆笑不已，后来他经常发一些婚姻爱情题材的故事、诗歌、散文之类的文章过来，我警觉起来：＂他是不是暗示什么呢？他不会是喜欢上我吧？＂我将此情况告知一好友，并问：＂你觉得男女之间会永远存在单纯的友情吗？＂她说：＂我也没求证过。像你说的车友，有些人说是第三种情感，这种情感比友谊深点，比爱情浅点。很难说，最后会怎么发展。＂于是我决定和他保持距离。对于他疑似暗示的问题，我也用暗喻的手法或婉转的语言拒绝。
　　不可否认，久不相见我会想念他，也很喜欢和他互通E-MAIL的感觉。有时我心情不好，在车上他看见我憔悴的容颜，会问：＂怎么啦？你受了什么打击？＂有一次我很烦恼，于是发电邮跟他倾诉说某些事情想不通，他复：＂烦自个干吗？过段时间自然会通啦！＂对于他的关心，我很感动。但我清楚：我对他只是惺惺相惜，我们谈话很投机，思想很接近，但我们一样的悲观。我们只适合做朋友。况且我已有男友。
　　我小心翼翼地保护我们的友谊。但最终他对我产生了误会。至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仔细回想对他的言行，可能是自己的交友方式太开放了吧？读大学时，由于专业的原因，男女同学在一起学习和交往的机会比较多，普通朋友关系的男女同学单独一起出去游玩或吃饭都不足为奇。所以至今我和所有的好朋友，不论男女，从工作生活到爱情婚姻，都是无所不谈。和这位车友，也是这样。
　　或许误会是从那个电邮开始的：他发来了蔡子痞的一网文《第一次亲密的接触》，里面有一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回复：＂以前我很喜欢蔡子痞的文章，现在则不喜欢了。＂他问：＂看来你很花心啊，交男朋友也这样吗？＂我开玩笑：＂我也要‘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或许真是我失言太多，给他轻浮的印象。
　　另一次是去年的七夕，他发电邮祝我情人节快乐。那时男友还在出差，我的门钥匙刚好坏了，妹妹还在加班和约会。于是我回复说不能进门。他说：那你来我家吧，我有门钥匙。我犹豫着，但我们既不是情侣关系也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不想和他牵涉到物质问题。而且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于是一直没回复。后来决定去堂哥家蹭饭，告诉他，他说：＂一直以为你要来我家，害我等到现在！＂饭后，其他人都忙，电视又不好看，百无聊赖，我决定去超市看书。想起车友，有点内疚，于是发短信给他：＂我去看书，你要不要来呀？＂最终他建议我去山顶球场吹风。和他去了，上面黑麻麻的，并没有人打球，可能都过节去了。于是和他坐在草坪聊天，聊得很愉快。我想：两个都没去处的无聊人凑在一起聊聊天也无可厚非吧？但不知他怎么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他答：＂读书时比较内向。工作后又不敢找深圳的女孩子。＂我奇怪，他继续说：＂觉得深圳的女孩子没有安全感，有着男朋友的，也会和另外的人交往……＂我无言，想：他是不是说我呀？之后妹妹来信说到家了，于是我回去了，这个问题也没有再深入讨论。
　　我们从不通电话。但后来一个早上他打电话来，要我等他一起上车。见到才知道他辞工了，最后一天上班，并说要去旅游。末了说：＂我回到深圳再找你哦。＂我说好呀。他临走的晚上发短信告诉我，最后一句是：＂我去看风景了，可惜没有人和我一起并肩看夕阳。＂我复：＂那祝你在旅途上遇到能和你一起看夕阳的人。＂他没有再回复。
　　此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我怕他误会，所以也没有主动找他，一直到今年四月份，我疑惑：他不是说还来深圳吗，不会出什么事吧？于是发信息问候他，他回复了，我很惊喜：＂你还用这个号码呀？＂他复：＂是呀，我很专一的！＂并问我有没有换公司，我也跟葫芦学样：＂一直没换，我也很专一的呀！＂他答：＂那你的男友可以过安心放心的幸福生活了。＂不知他的真意，我仍以开玩笑的口吻：＂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很深呀！＂他复：＂不是很深，是相当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过年前还好好的，现在他的态度怎么来了个大转弯呢？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不会这样呀！我有点生气了，复：＂原来你这样想的呀？不过不要紧啦，我认识自己就行了。＂
　　此后我们一直不再联系。不知他是否还住在附近？自去年十月份，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知道他不想联系我。或许是我太投入，遇到欣赏的人，便会把心也掏出来，畅所欲言，从不设防，从而令他误会；或许我们的交友观念不一样；又或者一切都是我自做多情，我只是他众多车友中普通的一个，而且是受他鄙视的一个。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如果他讨厌我，为什么之前对我那么好呢？难道我们的友情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吗？是我太执着太认真了吗？
　　我是孤独的人，所以愈加紧紧抓住友情。但我不知道还该不该联系他。或许，友情也只能随缘，在记忆里保存那昙花一现的美丽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