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唱首歌

　　又接到二姐的电话了，欣喜地告诉我：＂今年的茶叶收成不错，采摘下来的明前茶都卖上了好价钱，大女儿明年上大学的费用就不愁了＂。我被她的喜悦感染着，又和她聊了很久的家常，直到她道别电话里想起忙音，我的心还是久久的不能平静……
　　（一）永远的伤痛
　　我这里提到的二姐，其实是老公的姐姐，我的二姑姐，只是在我的心里，很久以来，早已当她是我的亲姐姐了。
　　在和老公相识之初，听他提起最多的家人，就是他的二姐。童年里给他呵护关照，忍让迁就。剽梅之年又为给他争得一块好土地和大嫂据理论争，不依不饶。成年后的老公当兵从戎，远走他乡，还常常收到二姐邮递来的钱款和衣物，看得出来，老公的心里对二姐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感激。很遗憾的是在我们的婚礼上，二姐却因为身怀六甲路途遥远而未能参加，这让她愧疚了好些时日。那时候的她已经是怀着第四个孩子了，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可她依然托人带来一份不菲的贺礼，表达她浓浓的情意。
　　婚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们都未曾谋面。其间见到过二姐递来的全家福，照片中的二姐有着陕南女子清秀的容颜，窈窕的身姿昭然若见，从老公的口中得知二姐添了一个男孩，加上之前的二女一男，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二姐夫贫困的家也在山区，为了抚养四个孩子。夫妻两人便背井离乡，去河北省的私人煤矿打工挣钱。那是我想也不敢去想的生活啊，常常在心里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人生总是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因素，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活便露出它狰狞的一面。我不止一次想过和二姐见面的时刻，画面里都是欢喜和温馨的。就是做梦也不曾想到，促成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原因，成为二姐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痛。那一夜我在睡梦中被老公的电话惊醒，才得知二姐夫遇难的噩耗：运送工人下矿井的吊篮失控，二姐夫坠入井下丧生！那个夜晚是如此漫长，好容易熬到天亮，我急忙给单位告了假，叫上母亲带着3岁的孩子匆匆上路了。老公的家在秦岭腹地的山区，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之后辗转换乘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到达县城，我们被暂时安排在宾馆里，等候着前几日已去河北处理善后事宜的老公和二姐，那两日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更多的是为二姐和孩子们今后的生活深深的担忧，善良的母亲也不时垂泪叹息。第三日的午后，他们一行五人终于回到了县城。我看到了一脸憔悴疲惫的老公，还有那个被人搀扶着浑身无力却依然紧抱着骨灰盒的女人，我远远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的悲痛，想强颜欢笑去安慰她，走上前来，却无语凝噎。我拥住她瘦弱的身体，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本该是千言万语的时刻，却没有言语，唯有她无声的抽泣。为了让二姐夫早日入土为安，我们决定连日赶回老家。遂联系了船家乘船只启程，这里素有＂陕西小江南＂之称，从船舱里望去，两岸美景尽收眼底，却丝毫也冲淡不了我们心底的悲伤，那一路，她紧紧地牵着我和儿子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下得船来，我年迈的公公早已等候在码头，颤巍巍的伸出双手，那一双父亲的手，牵过女儿的悲情，传递着一样的哀伤。在父亲的肩头，二姐终于失声痛哭……
　　（二）葬礼
　　跋山涉水，我们步履艰难的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夕阳西下，落日把一抹残红遗落在天边。走的良久，忽听得半山腰上传来阵阵哀乐之声，想来是到家了。抬眼望去果然瞧见一群人影向山下走来，唢呐声声，如泣如诉，踏上故乡的土地，跟随着二姐的脚步，此刻的二姐夫定该魂归故里了吧？
　　行至半山，终于到了二姐的家，看见我们。人群里突然蹿出大大小小四个孩子，披麻戴孝，顷刻之间便齐刷刷跪在我和老公的面前，一声：＂幺舅，幺舅娘＂叫的我和老公泪如雨下。我知道这是初次见面，孩子们行给我的大礼。我紧紧地抱着他们，心也被揪的生疼……可怜的孩子，坚实的后盾已经远去，头顶的暴风雨来了，谁还是你们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那坐在门墩衣衫褴褛哭红了双眼的老婆婆，有几人能直面老来丧子的凄惶？我看见躺在床上的二姐，看见她眼神里的哀伤和绝望，生活的路啊，从此将举步维艰！按照当地的风俗，吹了一夜的唢呐，唱了一夜的孝歌，在新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刻，我们和众乡邻一起把二姐夫送到了山顶安葬，最终，我未曾见过他容颜。
　　（三）微笑着生活
　　从那年依依惜别之后，一晃又是三年。三年中，得知二姐用当初矿上给的抚恤金在镇上买了房子，四个孩子也转到了镇上上学。想到孩子们再也不用翻山越岭打着火把去上学了，我心里也宽慰了不少。生活依然艰辛，二姐平日里给孩子做饭，周末还要回山上照顾年迈的公婆，整理坡上的庄稼地，除草，插秧，翻地，采茶……样样都是行家里手，丝毫不比男人逊色。背着那半人高的背篓，载满一筐玉米棒子，二姐依然可以健步如飞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连夕阳都记住了这个坚强而美丽的女子，常常，依依不舍的把温暖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孩子们渐渐长大，他们明白妈妈的艰辛，从不乱花一分钱，大女儿心灵手巧，早已成了妈妈的得力助手，照顾弟妹，做饭洗衣，还烧得一手好菜，让左邻右舍艳羡不已。二姐偶尔打来电话，总是报喜不报忧，告诉我们大女儿考上重点中学县一中了，还宽慰我们不要为她担心。只记得有一次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梦见二姐夫了，在梦里问她过的好不好？说她心情不好时就会梦见他，就想起他在世时千般的好来……。想起三毛的一段话：死亡不过是进入另外一种境界的生活，而活着的人，尚可以一如既往的爱他，如此想来，便不必太过悲哀。眼泪不过是活着的证明，而微笑才是生活的方向。
　　（四）你要幸福
　　日子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我常常在静夜里想起二姐，想像她艰难生活的不易和心底的孤单，一个弱女子的身躯，在大山深处怎样挑起生活的重担？那是去年的春节前后吧？听大姑姐在电话里说起，二姐貌似处了一个对象，对方要小她七八岁，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至今尚未婚娶。这样的恋情，自然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姊妹之间有了意见和分歧，老公还和二姐打起了冷战。暑假的时候，我带着已经9岁的儿子再次踏上熟悉的旅程，打算去二姐家小住。大巴车在刚建成不久的包茂高速上行驶了4个小时就到了xx县城，五、六年的时光，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县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填河炸山，移民拆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酒吧茶楼应有尽有，站在新修的一号广场，靠江的地方是一圈汉白玉雕花的护栏，把这个山清水秀的城市，装点的一尘不染，扶栏远望，看得见二姐家的那座山头，在层峦叠嶂间，若隐若现。触景伤情，想着二姐还在那边等候，顾不得多想，我带上儿子快步走向码头，很快便有热情的船家前来问询，坐上快艇，约摸20分钟就到了焕古镇码头，远远便看见二姐在岸边招手，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伟岸的男子，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便是二姐心仪的人了。我向他们挥手，儿子也大声的呼唤二姑，走上前去，我对他微笑示意，他友好的点头，忙不迭地抱起我的儿子，放到了身后的摩托车座上，原来，细心的二姐考虑到我们走不惯山路，便让他放下手中的活计，骑车下山来接应我们。但见他娴熟的在车后绑上我的行李，关照孩子坐好，便驾车前行了。
　　弯弯曲曲的山路，我和二姐嗅着一路的花香，倾诉着衷肠：在镇上的一次偶遇，这个男人便坚定了矢志不移的目光。他早年打工漂泊在外，也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恋情，终因条件优越的女方家长坚决反对而梦碎他乡。倦鸟归巢，空余一脸的沧桑。他知道二姐的艰难，现实的重负，愿意与她一起去承担。抬头看见二姐脸上那抹幸福的红晕，如一朵盛开的野百合，在春天里绽放……燥热的酷暑，山里面却是无比的凉爽和惬意，每天和二姐一家人在一起，我感受到了简单的快乐。光阴荏苒，孩子们早已长大，两个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一双美目顾盼流波。不由让人想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句去赞美她们，在二姐的羽翼下成长，孩子们开朗活泼，聪明可爱惹人怜。对这个介入她们家庭生活的男人，也表示了友好和接受，我亲眼见证着他和孩子们嬉笑打闹，欣慰他们情同父子，亲密无间。那几日他和二姐整日陪着我们在山间游玩，带我们去看千年古树，给我和孩子们摘来酸甜可口的野果子吃。想来尘世间的夫妻也不过如此，二姐，你用倔强的灵魂面对命运的刁难，走过坎坷，走过阴霾，终将迎来朗朗晴天！
　　道别二姐，和孩子坐上回家的客船，船只顺流而下，轻快地行驶在江面上，对面的山凹里，是谁家在办喜事吧？喇叭里传来刀郎沧桑的歌声：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的生活
　　爱是你和我
　　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
　　将我的伤痛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
　　倾听你的忧伤快乐
　　就算生活
　　给我太多的苦痛折磨
　　我还是觉得
　　幸福更多……
　　船舱外，二姐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个伟岸的身躯，站在她的身后，和那一群儿女，站成了一串幸福的音符。二姐，你是大山的女儿，你用大山般坚毅和厚重的情怀，传递给我乐观，勇敢，认真生活的正能量，那么，让我为你唱首赞歌，让逝去的青春为你伴奏，不老的誓言陪你听着，要你听见，幸福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