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大抵也就是一年左右。从我上网开始写字开始。但是他说,我们认识应该有一个世纪了。最起码,在前世的时候,就是故人。 这样的话,按照我的性情,只会一笑置之。但是那一刻,我却相信它是真的。 一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未见过面。他所在的城市离我不远,但也有可能一生都不会相见。 我们是在网络上邂逅的。 那时候,因为封闭在家里,写了很多小说。暖暖,七年,告别约期等早期的网络小说,都是在这样一种苍白的心情和时间里写出来的。很多人写信给我,但我一例都是不曾回信。因为性格的低调,喜欢把自己隐匿在阴暗的地方。所以一直网络上都有人传言我的神秘,其实也就是不喜欢露脸而已。因为太懒,不愿意和别人沟通。 基本上写信来的人,不见回复就会消失。但他是持之以恒的一个。我的每一个上传的帖子,他都有回复。一份贴在论坛上,一份发到我的信箱。回复写得很简洁,但寥寥几句,我看得出来,他看懂了。而且我读得出里面的欣赏和关注。 他在等待我的回应。我依然按照自己惯有的方式,一封封地读,沉默无言。终于,在又一封信里,我看到他在给我小说的回复后面,加上了几句情绪化的言语。他说,如果你反感我一直给你写信,就把我的这封信原文退回。首先,让我知道自己以后可以不再做这件事情,再则,也算是让我有一个理由自我安慰:终于收到了你的一封回复。 似乎有点生气的语调。就在那个夜晚,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说,你所有的回复我都认真看了。现在也给你回信了。是想告诉你,你是懂得的人。 就是这样认识的。 慢慢地知道了彼此的一些情况。他在国家机关上班,工作清闲,平时写关于电脑技术方面的文章,但喜欢文学。比我大很多。有一个还未结婚的女友。 他说想听听我的声音,于是按照他写在EMAIL里面的电话号码拨了长途过去。没有事先和他约定,是在吃完晚饭的时候,随心所欲地拨的。接听的是他本人。他说,电话铃一响,他就有预感是我的。我说,是吗。于是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笑起来。 第一次声音接触的感觉很亲切自然。他的声音是清朗醇厚的那种,很心平气和,不是普通年轻男孩说话的方式。我们在电话里谈了一会话。放下电话的时候,我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感觉自己的心柔软温暖。因为和一个有沟通默契的人对话,愉快的感觉是像杏仁一样,嚼完以后芳香绵延。 然后,我想起来,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熟悉。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样的笑声。但是我记得。 我们的交往一直都很平静。因为我的懒,EMAIL写得并不多,但每次上贴小说的时候,看到他贴在后面的跟帖,就好象和一个老朋友一起去泡吧。可以长久沉默地坐着不说话,心里很踏实。 有时候,他会把自己发表在电脑杂志上的文章发给我,但我几乎是不打开的。偶尔,是很少的几次,深夜他打电话过来。他的女友因为家里和工作单位较远,所以经常住在他的家里。他只能在去单位值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们睡意朦胧地谈论看过的电影和书籍。虽然从午夜到凌晨的长途能打三折,但我依然常常主动提醒他,该挂电话了。 在很多电话交谈里,我常常是会沉默倾听的那一类。但是他是例外。我对他说很多话,情绪化的,脆弱的,反复的。他始终在那里倾听我,并且给我精确的回应。 当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的时候,是一有什么事情就想打电话给他和他商量。包括我写的小说,一贴上网,我第一个寻找的就是他的跟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这种心情,其实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他快和他的女友结婚了。他是很传统的人,心智成熟,但存留着一部分非理性非现实的情感,否则他不会喜欢我的文字,并且称之为惊艳。 他对我说,他觉得我是需要照顾的孩子。就好象我的那些文字,因为太美丽,所以让人觉得脆弱。有时候他会显得伤感。但我知道,他不会为此而有任何改变。就象我一样。我是个不相信任何网恋的人。但我依赖他的温情。 某些时候,我们感觉到彼此的寂寞。然后远远地,彼此对望。 每一次,我都会在电话里对他说,有空过来看我吧。我会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对他说,因为我确信,他绝不会轻易地就过来看我。因为我们的彼此珍惜。 岁末的时候,我结束漂泊,开始新的工作。他一直希望我能平淡生活,他说,哪天你不再写字了,你才是幸福的。他说,他宁愿不再看到我的任何文字,虽然他很喜欢。我想,我是该尝试着过明亮一些的日子。因为背后的这份隐隐期待和祝福,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温暖。 他终于是结婚了。带着他常常对我提起的,漂亮而单纯的妻子去北京举行婚礼。然后在论坛上我看到他贴的关于在广场看烟火的帖子。他说,看到烟火绚丽地升起然后熄灭的时候,他的眼里有了泪光。我知道他是写给我看的。他知道我会上网去看。 他寄过一份礼物给我,是一个大提琴手的泥雕,有孤独的神情。因为路途的颠簸,泥雕到了我的手里已经有些破碎。我买了胶水,一块一块地,终于把碎片全部粘好。 我想,我是懂得的。所有的灵魂都需要倾听。即使旋律很孤独,灵魂却是温暖。 虽然我们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份温暖的线索而已。 (安妮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