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时天已经黑透了,很冷又下着小雨。乘坐公共汽车的人很多。我等了二十几分钟才挤上了69路公交车赶往C的住处。 C是半年前别人给我介绍的一个对象,见了几次后就成了朋友。我是说朋友,而不是未婚妻。我们只是偶尔联系一下,有时也匆匆见上一面,一来是说会话,二来顺便解决一下生理上的需求。C在这方面不是很主动,但也不那么强烈地拒绝,应该算是半推半就吧。虽然我们是有过多次性关系朋友,但我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在一家私营公司做主管。 四十分钟后,我在上阳路口下了车。这个城市并不算大,可我很少到这个城区来,下车后有一点儿茫然。C在电话里给我引路,向前、过路口、再向前,右拐然后左拐,如此这般,我才进入她的房子。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们见面一般是在我闲置的那套房子里。我大部分时间和父母住一块儿,虽然我有自己的房子。 C的房子在一楼,是个两居室。屋里陈设很简单,只有桌上的电脑能显示出主人脑力劳动者的身份。C示意让我坐下,我一边落座一边拉了她过来坐在我的腿上。我偷偷地把手伸进了C的衣服。"讨厌,"C嗔道,"你的手太凉了!"我谦意地笑笑,把手缩了回来,只是隔着她的内衣摩挲着。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虽然我离过婚,但在同事眼里我是一个腼腆有加的男人。我的前妻叫Z,在我们离婚一周年后嫁给了她以前的男友。他是Z高中时的同学,在我和Z结婚后,他依然等着她,一直等到我们离婚,他终于得愿以偿,应该算是个性情中人。 我和Z离婚前曾经办过一个为期三年的准生证,这个准生证最后被用在了Z的第二次婚姻中。在Z的儿子的出生证上,父亲一栏是我的名字。 许久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事,这多少让我有些伤感。 Z现在生活在另一城市A。有一次我去那儿,她到车站接我。我们在一起吃饭、喝酒、睡觉,最后是抱头痛哭。不是后悔的哭,而是那种悼念式的哭:向曾是我们生活、生命中一部分的时光致哀向曾是我们俩共同的生活和共同的生命致哀。那次我们相聚了三天,她也从她丈夫那里失踪了三天。我们住的房子是Z租来的,租了三个月,可我们只用了三天。后来她打电话告诉我说,现在她面对丈夫时有一种愧疚,但在那三天里她感觉我们俩就是夫妻,根本没有偷情的感觉。最后她说,你赶快结婚吧,要不然,我会不安。 夫妻关系是这世上最最奇怪的关系。它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可却比血缘关系更具韧性。"一日夫妻百日恩"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日夫妻"而不是"一日性关系"! C很轻,我很轻易地就把她抱到了床上。脱下她的鞋后,我拉过一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摸索着解她的腰带。这期间C几乎没有那种象征性的反抗,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在她身上手忙脚乱。她一定认为自己的眼睛很漂亮,只是我在近处看到了那些细细的鱼尾纹,女人过了三十岁,这一点是无论如何无法掩饰的。脱完了她的衣服,我显得有些尴尬,因为面对赤裸的C,我穿戴整齐,甚至鞋都没有脱下来,而她却睁大了眼盯着我看——我不习惯在一个女人的注视下脱衣服。于是我起身关灯,回到床头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几下后伸进被子握住了她的乳房,而另一只手却径直伸向她的下身。C扭动了一下身体。 相比之下,与前妻的那次幽会却是另一番模样。那天在车站接到我后,Z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走在A市的西环路上。我们俩一脸的坦然,还顺路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许多菜。回到租住的"家",Z就开始摘菜、洗菜、做饭。正值盛夏,她让我去卫生间冲个凉。等我出来饭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好像我们只是经过了一次小别一样。我想着这些有点儿发呆。老式的落地扇刚好转过来,吹过一阵清凉。我环顾四周,房子显然经过了Z精心打理,墙上竟然还挂有我和她的结婚照。房间的布局也和我们原来的家类似。只是时间不同了。 和所有床上的故事并无二致。关上灯后,屋子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的光和正播放的刀郎的《二零零二年头一场雪》在空中飘荡。我快速地脱下衣服钻入被窝,感觉C的身体热热地偎了过来……事后C伏在我的胸口说:"你嘴里有一种甜丝丝的味儿。"为了报答她,我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不停。 吃过饭,Z对我说,坐了一天的车了,先去睡吧,我收拾完了就过来。我躺在床上,感觉一切都像是梦一样,情节是老情节。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看到Z抱腿坐在我的身边正出神地看着我,头上裹毛巾,显然是洗过澡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茶水。看我醒了,Z笑了,站起来从我身上迈过去躺下,偎在我身边说:"抱抱我,好吗?" 我不知道,两个灵魂间的亲密是否只能用肉体来表达,但在大多数时候我们都默认了这种方式。灵魂即肉体或是肉体即灵魂,这很容易让我们对爱情这东西产生疑问。可除了肉体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吗? 在以后的三天里,我和Z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依偎在一起看电视。但不知为什么,我们语言交流却很少。也许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是沉浸在旧梦当中,时间有限,语言可能会打破某种和谐。我们很少的几句话保留了过去的痕迹,在过去的语境里。 分手前我们约定,这次相会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这不是出于道德与否的选择,而是出于情感。因为,我们俩谁都不以为这次相聚是不道德的,至少在我们相聚的那三天里是这样。我们只是不想让彼此间夫妻的感觉降格为情人的感觉。我们存在,也知道彼此存在,事后我这样想。后来,Z只是间或打来电话或是发个短信来,不关痛痒。 从C处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本来我可以不走的,但我早已不习惯整夜身边都睡着一个女人的感觉了,特别是肉体很近但灵魂可能很远的女人。回到家后打开热水器洗了澡才睡下,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和C做完后我都会有一种轻微恶心和不洁的感觉。也许我的潜意识认为,我和C相互之间只是作为一个身体出现在彼此的生活当中,而和Z却不同:我们既作为身体又作为灵魂。虽然我们曾经因厌恶对方而不得不分手。 现在回想起来,C大概也是爱我的,只是我不爱她。作为灵魂的我和作为肉体的我已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分开了。现在,我只能要么灵魂要么肉体地活着——当然,在大多时间里,我更现实,因为我只是肉体。在现实中,人们相互见到的和揣测的也只不过是彼此的肉体而已,我们生活在相互的肉体之间,而非生活在相互的灵魂之间,所以我们总是感到暧昧很近而爱情却很远很远。 我是中午离开A城的。没有事先买票,匆匆赶到车站,买票上车,一路小跑。Z没有来送我,我也不希望她送,我们都很难面对这样一种永久的分手。 天气很热加上车上人很多,我一直站了三个多小时才有座位,汗不住地往下滴,我感觉要虚脱了。上车前我和Z一起吃了最后一次饭。说是吃饭,其实什么都没吃下,我俩面对一桌子的菜肴毫无食欲,只是喝了许多啤酒也流了许多的眼泪。毕竟,分别在即。生离和死别虽然有所不同,但结果却无二致。所以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总是被人们连用。这次和Z分手之后,无论对她还是对我都意味着永别。 酒力是在车上才开始发作的,天气很炎热,腹中又是空空如也,我开始觉得难受,眼冒金星大汗淋漓。邻座的老先生问我:"小伙子,你很热吗?" 车到L市是深夜。下了车,我只觉得膝盖发软,强撑着走出十几步便摔倒在地。一同下车的人们一个个绕过我匆匆而去。世态炎凉,我想,妈的。 白天L市的太阳一定很毒,躺在地上时我想,因为地上并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凉,温温的,除了有一股腐烂西瓜的味道让我不快外,还算舒适。这时一个列车员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我叫住她。她捂着鼻子迟疑地走过来,问,醉了?我告诉她,我可能是中暑了,请她帮忙叫个出租车来。她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幸好我的衣服还算体面。那次回到L城家里,我病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