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拉染烫,见习学徒还不能马上上手。需要在两个月从最基本的洗头开始。再娇嫩的手在每天接触化掺有学添加剂的洗头用品,也会变得惨不忍睹。虽然刚开始上工的我还可以额外先享受休息半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但无事可做的我想像着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用考虑计较的学生族瞬间沦为落魄斤斤计较靠着数钱度日的上班族,这也就罢了。而我本人最忌讳和陌生人有着身体上的接触,通俗地讲,应该是洁癖。我退回偷偷注视他们的目光,咬牙切齿的在心底暗骂自己装模作样,故意假作清高。我肢体不协调的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开始忙碌起来的店员们。他们轻松自如的和顾客们交谈,偶尔微微弯下身体互相耳语巧笑。当我再次叹息着看着云光鬓影的他们,领班在我身边坐下。我戒备的浑身一紧,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你太含蓄了"她尽量挑出比较文艺小范的词来照顾我的想法"你应该学会融入他们。"她指指忙碌的像个陀螺脚尖不着地的店员,然后一脸郑重其事的盯着我。 我歪着脑袋,酸苦的水在空空胃中蠕动着,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狠命往腰部一掐,猝不及防的痛楚,让我像登时垂危死士原地复活满血,我抽着气,尽可能的露出灿烂的微笑。挺直的小腰板支起脑袋笑着打着哈哈:"好的好的。"语无伦次的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当时简直就想两眼一闭,双腿一蹬,抽出着昏过去算了。白炽的灯光,将我的底线分接为庸常的潮水,水草缠住脚,我被迫溺死在散发恶臭的水里,我拼命挣扎呼唤,死亡分界在身后,河岸的边缘弃我而去,迷人晕眼的水汽氤氲在眼眶中,腐烂的气息撩拨着我巨大绝望而酸楚的泪。 "你看那是我们聘请的技师。"她自顾自的向我介绍,优雅的翘着腿,抬起浑圆的下颚。 我回过神来,顺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的领班娇俏的脸庞望去,一口气堵在心窝上,无法接收讯号的脑袋顿时处于呆滞死机状态。面试的时候还未怎么注意周围人的模样。可是你确定这里不是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幌子来诱拐未成年人么。简单的白色小T恤塑身蓝色牛仔,干练的黑色小牛皮鞋。黑色的刘海软软的盖在眼眸之上,恰到好处的五官拼凑在一起,虽算不上惊天尤人,可是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温暖,一点一点在我眼睑留下暖烘舒服的晕光。似乎发觉我们在打量他,停下手上摆弄的化妆品。低垂的眸子一抬,转向我们,继而浅浅一笑。我的老脸赶紧下意识一转,眼睛手足无措的在别处乱转。 "嗨,小鹿。这里。"我可以说这个女人天生与众不同么。与常人相比总是缺根经。她大力的挥着手招呼着他过来,身体侧向他的幅度将在一旁的我如坐针扎的不安挪动身体遮掩住,我亲眼目睹他一步一步缩短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老天开的玩笑可真不小,是想我出糗的话,它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差错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停止摇晃不定的心思,定下神来,望着走近的人。脸上早就换上清冷的肃杀,这上一张天下无双灭敌绞杀的王牌,我屡试不爽。 "咦"他满脸笑意,笔直的背脊将他肩膀撑起,他将脸从领班脸上移到我这里"小女生,新来的?"他眨眨眼,一脸的疑惑。 我从鼻子里发出的嗯勉强算是应答,声音小的连坐在我身边的领班都没有彻底听清楚。领班看我半天都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连忙用手搂住我肩膀,将我圈住,解围似得帮腔道:"我新收的小徒弟。"一脸渴求表扬的姿态。我的肩膀又痛又不舒适,我不断小心的耸着肩,想借机脱离她恐怖的怪力。她再一次的用力,有些松懈的手转眼紧卡住我不放,骨节分明的关节硌的我肩膀一阵辣痛。我停下这悬殊力相差巨大的考验,一脸颓丧的瘫软着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随你去吧却万分不甘愿的窘迫模样。 他友好的伸出右手,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双白皙清癯的手。 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都是些什么怪胎,居然崇洋媚外学外国人绅士礼貌,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可不吃你这套。我可不想在我握完手,忍不住飞奔闯入女厕狂用消毒水洗手。领班贴在肩上的手改为用指尖反复轻轻刮蹭着我衣服上的肩线,一副你看着办吧,但脸时刻提醒着我她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处在暴走的边际线当中。我忍着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犹豫了下,"啪"的带有敌意的冲击性用力握住,激烈的血肉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周围的店员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这边。 我心不断下沉:"请多指教,呃------小鹿。"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回握就飞速缩回手。 "那就是了,不是很好吗?啧啧,"领班满意的频频点头,退回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那你们聊,我去前台了。"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沙发上的瞬间失重,让我周身的气压回复正常的水平。"哒哒"鞋跟与光滑的大理石面发出慢悠悠的敲击声。 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手心颤颤巍巍的朝上摊放在腿侧空白的沙发上,那只冰凉的手冷得刺入肌骨,而一刹那吸入肌肤的温暖让我瞬间恍惚,条件反射似得疯狂贴紧裤子上狠狠擦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你这算是洁癖么。"吃吃地笑混杂在语间,像烂透了得口香糖,黏在字里行间里,挑着小指上的指甲试图勾掉这难看的污渍,才发现这是场艰难的费尽心力的战役。 哪有这么容易一笔勾销的事情呢。 痴心妄想。 这只是扮演戏剧情节。愈加的反抗,只会让记忆牢固的锁在原地,没有前进后退的余地。 如果你认真了,那就意味着你输了。 正准备擦第四下的我忽然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身边,那还是一颗贴着‘危险,生人勿进’标签的定时炸弹。轰的一声,便尸骨无存。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吞了吞口水,尴尬的抬起头。 "你这算是在生气么?"他笑着问。 我闭着嘴,没吱声,手僵硬的杵在腿上,停也不是,动也不是。脑仁警醒地抽痛着。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这是想闹哪样啊。 "你叫什么?"他并没有因我的无动于衷而生气得大放厥词,仍旧带着隐忍的笑意,颇有兴致的继续发挥着锲而不舍的求知欲。 前有狼,后有猛虎。狼虎的包围圈后,还有黑洞洞的枪口,范围在缩小。 左右为难,却退缩不得。 我叹了口气,将右手缩回身后,认命的回答道:"我叫河洛。" "河洛河洛------"他反复念叨着,像是在念紧箍咒,不厌其烦的默念了几遍,要不是嘴角流露出的笑意,我还以为是高利贷债主为摸清我的底细恨不得将我头像挂在网上人肉搜索通缉。我的背后凉飕飕的飙着汗。 苍天啊,大地啊。你看到神龛下你的信徒在饱受摧残么。快点将我解救出这水深火热的拷打之中。我在心里默默画着十字架,默哀着。 啊啊啊------混乱了,有这么新型的中西合璧神明可以信仰么,我好像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就算有神明,它能开放到毫无顾忌的接受我这个来路不明且半路出家的人么? "我叫班鹿。"他继续说"班级的班,小鹿斑比的鹿。" 卖萌可耻。真想戳瞎你那双随时都会乱放电的眼睛,我抑制住想要脱下鞋往他脸上扔的冲动,及时刹住剧情从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顷刻升级为白雪公主的恶毒后妈的版本。 "顺便加一句,我二十二岁。"他两只手比划出两个二,就像只兔子耳朵,只差竖在头顶,忽闪忽闪着眼,问我要胡萝卜啃了。 "哦,对了,你吃饭了没?"他欢脱的神经,真是让人紧随不上他变化的脚步。 我被揪住弱点,脸不禁皱起来。心被戳了个大窟窿,汩汩的朝外泛着血沫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了。我跟你打赌,要是你输了,赶紧背着我蹲下来,抱着头,给我滚蛋;要是我输了,就让我把头拧下来任由你鞭笞。两百大洋之所以能扛过一个月,还不是得靠着我勒紧裤带,紧巴巴的掐着日子而过。无数个白眼在我内心里狂轰乱炸。 "算了,失语的少女,陪我去吃饭。"他认定了我不会作答,左手腕处温热的触感暖的失真,我就是因为一刹那的迟疑任由他拉着我就往门口走。站在店门口,伸出右手向前台的领班招招,然后指着外边,并作势揉了揉肚子,可怜兮兮的等待请求批准的模样。领班大手一挥,他绕过人群带我走在我并不熟悉的外面。 慌乱的没有归宿感迅速占据我的胸口。 "我不饿。"我犹豫的盯着他如绸带般的碎发,还是决定回绝他。 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得。更何况人情债是最难背负的。 "我可不管你,可我饿了。"他回过头朝着我狡黠一笑,手腕处被握的更加紧。 那个奇怪的少年,在我还未正式成为见习学徒的时候,突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个有着乖戾脾性被他轻易地驯服的我,就像熟知各自秉性的多年的老友般,在彼此生活圈里投掷下一枚不轻不重的小石子。九月的夏季还是有些闷热,刚下过雨的空气湿漉漉的,嗅一下,鼻尖还会沾染上嫩绿色的生命力。脚下的路凹凸不平,没有借助搀扶力,缺少平衡感的我,趔趄的地跌倒是常有的事。 可那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极稳的,现在还会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