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会面 天突然又下起了雨,坐在茶室里,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窗外的雨冲刷着河堤。我经常会来"添香"喝茶,茶与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饮品,一个让人清醒,一个让人迷醉,这种极端的体验,让人摇摆不定。 茶几上放了几碟暮启爱吃的糕点,茶壶里茶微微冒着热气。拉开窗帘,站在窗口,远远地看到了暮格的车。停好车后,他抱着暮格走进了"添香"。 暮格放下暮启之后,暮启欢快地向我扑来:"昂薇,昂薇,我来了。" 我微笑着抱着他:"暮启,谢谢你来看妈妈。" 他看了看茶几上的糕点:"暮格,你要是不忙,跟妈妈说说话。"边说边吃糕点,嘴角沾满了芝麻。 "暮启,你陪妈妈。我还有事要忙,晚上一起吃晚餐,我订好位置了。"暮格说完出去了,将门轻轻地带上了。 因为昨晚没睡好,暮启吃了几块糕点就靠着沙发睡了过去。我抱着熟睡的暮启莫名其妙地哭了。转眼间,暮启已经六岁了。这么多年,与我聚少离多。不浓不淡的感情,也许因为隔阂而变得客气。 我让服务生重新冲了一杯绿茶,从包里拿出一瓶酸奶。 暮启醒过来了,他静静地看着我,拿起了酸奶:"昂薇,你为什么要跟暮格分开。幼儿园的老师都说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暮启,就算妈妈离开了,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你骗我!奶奶都不让我们见面。"他突然附在我耳朵上小声说,"暮格偷偷从幼儿园把我接出来的,奶奶不知道。" "中午想吃什么?" "阑冈街头的水煎包。"暮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微笑着。 "不行!暮格就是这样养你的?" "暮格说昂薇特别喜欢吃,所以会开车绕很多路去吃。" 玻璃杯里的绿茶一根根沉在杯底,已经没有一丝热气。 我牵着暮启走出"添香",上车去了一条小巷,远远地看到了生煎招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家店还在。 店很小,只摆放了两张桌子。暮启静静地坐在我对面,他跟暮格一样,有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而且父子俩都不爱说话。 热腾腾的水煎包上桌了,我用筷子将包子一个个分开,吹凉了放在他盘子里。点了一碗小馄饨,热气腾腾的,泛着一丝香葱味儿。 "昂薇,你为什么不吃水煎包?" "妈妈喜欢清淡的食物。" "连暮格都说昂薇变漂亮了。" "油嘴滑舌的,跟谁学的?" "暮格带我去相亲,他说无论美丑,都得夸漂亮,好聚好散嘛!" "跟暮格一样,是个生意精!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下次还来吃,昂薇,我吃不下了,你吃两个。"说完,他用筷子夹了两个放在我碗里。 我已经五年没吃过水煎包了,与暮格谈恋爱那会儿,早餐雷打不动的是这家的水煎包。后来,嫁给了暮格。我舍弃了自由,捏着鼻子喝牛奶,吃半生不熟的煎鸡蛋。而靖荷是个雷厉风行而又追求完美的婆婆,暮格对他是唯唯诺诺,而我也不敢违抗。 结账后,牵着暮启走在大街上。天阴沉沉的,大风吹过,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萧瑟。 "又快下雨了,我们去哪里?"暮启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暮格一般会带你去哪里?" "山里,老地方。" 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已经下起了小雨,暮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他静静发呆的样子,与暮格很像。 一路上,暮启都是沉默的。我也在专心开车,这种路况,我怕一不留神出车祸。 车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青山也笼上了一层薄雾。半山腰的房屋在氤氲的水汽里若隐若现,偶尔还能看到淡淡的炊烟。 我将手放在暮启冰凉的手背上:"冷不冷?" "不冷。" "不高兴吗?" "你怎么知道去山里的路?" 我愣了愣:"从前暮格带我来过。" "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 "我会长大。"说完气鼓鼓地看着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我已经看不太清路。 到达山里的农家乐,天依旧阴沉沉的。我拉着暮启的手走上台阶,来到柜台边开房,并吩咐厨房预备晚餐。主厨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新来的,面生。 他微笑着说:"昂薇女士吗?暮先生已经预定了晚餐。"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八九不离十,我猜的。今天天气不太好,又是旅游淡季,订餐的人少,所以记得。" "真是个机灵鬼!"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低下头不说话。 我带暮启去房间里休息,房间在二楼,走过木板楼梯,左转第六间房。暮启一进屋就打开电脑玩游戏,聚精会神。 我从后备箱拿出衣物,揪着暮启的耳朵进浴室一起洗了个澡。热水很舒适,躺在床上闻着薰衣草香味的枕被悠然入睡。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雨棚上,像一首绵长的催眠曲。我搂着暮启,像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他在我怀里找了个舒适的睡姿,甜甜地睡了过去。 从小到大,他都是与大人分开睡的。靖荷从来不让我碰他,而我时常在外头忙碌,很少看得到他,所以,从小他都很独立。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柔和的夕阳在湿漉漉的雨水中洒落窗棂。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暮启还在睡。 我轻轻地起身,暮启扯着我的睡衣,迷迷糊糊地说:"昂薇,你要去哪里?"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渐渐睡得安稳,我又重新躺了下来。 暮启突然松开了手,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平躺,双手放在脑后:"刚才你想去哪里?" "看暮格来了没有。" "他在这里有一间固定的房间,他来了都在那间房休息。" "我肚子饿了。" "我们去找暮格,一起吃晚餐。" 暮启拉着我的手,顺着楼梯口昏暗的灯光走下楼。来到西边庭院,院子里的东面门开着。 房间很宽敞,靠近窗边有一个书案,上面放了一个铜炉,里面冒着淡淡的烟,有檀木的香味。西边墙角是一个书架,上面摆放了一些厚厚的书籍。东面是一张简易的床榻,已经入秋了,凉席依旧没有被撤掉。 走入后屋,光线有点岸,是杂物间。搭建了一个木质楼梯,沿着楼梯往上爬,楼上是一间阁楼,天窗是开着的。房间很小,有一张茶几,上面摆放着茶壶茶杯,茶壶里还微微冒着热气。 "暮格!暮格!你在吗?"我轻轻地喊着他。 "昂薇!暮格在屋顶。"楼下的暮启跑到院子外,指着坐在屋顶的暮格大声说到。 我踩着梯子,顺着天窗往屋顶张望。暮格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抱膝,看着橘黄色的夕阳。 "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吃过午饭,一觉醒来就到了黄昏。"他缓缓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定的餐厅在山里。"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带暮启出来玩。" "下去吧!暮启饿了。" "你也下来吧!屋顶上的雨水还没有干。" "我再待一会儿。" 暮启也上来了,三个人并排坐在屋顶,看夕阳渐渐落入西山,夜色如潮水般涌来。 "我时常带暮启来这里,春天看桃花,夏天采桃子。秋天,你看这秋天,树叶飘落一地,多么荒凉的世界。"他抬起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昂薇,我已经老了。" "没有那么悲观,暮格,晚上我们还可以爬上来看月亮。"我静静地抱着暮启,"我们老了,可暮启已经长大。" "你知道吗?有些人,走了就走了,连告别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枫木,那次中秋晚宴之后,枫木、碚更与檬悦就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像这秋日里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我拉着暮格爬下屋顶,走出西边庭院。这座古老的庭院中,灯火辉煌。大厅里摆放了十来张餐桌,这个点上,食客寥寥无几。 屋前的桃树在蓝色的夜光下,虬枝在空中划出孤寂的伤痕,像被割开的松树皮,白色的松脂流出来,带着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