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

　　1
　　站在绿草皮红跑道上，我于千人之中定定的望着高高的主席台，它距离我很远。白色在红色地皮划分成一个又一个区域。我曾经尝试着在既定的圈限中规定的时间里跑过一定距离，在一群人之中落入难堪的尾际，心中从满当当的信念逐渐变成渺小的希微，左手蜷缩至握拳状，右手紧紧捂住腹部，隔着薄薄的棉质青衫，皮肤上不断窜起热流形聚成掌心的模样。渐行渐远的距离被拉锯成硕大怪圈，我是其中长着坚硬犄角，尖利牙齿的古怪人类，我怪异的神情撕扯着别人的神经，他们眯着着眼，嘴角噙着笑，手摇晃着却无比清晰的指着我的方向。没有眼镜的矫正，眼睛在当时却出奇的清楚，甚至成全我最后弄清那人伸出的是食指。
　　我倔强的想：这里不属于我，僵卧的时光不会困住我，至少不会很久。绵密的云层在头顶上翻滚漂浮，微亮的阳光温热的空气，灼的皮肤泛起惨红一片。新的纪年，新的同伴，新的方向。周遭的熟悉转瞬变成刻意的安排，规矩的方阵，刻板的脸旁，窒息压缩成我还未痊愈的伤痕。忽略哽咽塞住胸口的涩，咬住唇，眼神坚定。趋向无限的时间被打理。古英雄史，货币基金，代数孔子。每天翻来覆去折磨，颠覆红的，白的，蓝的世界。否定规则，挑战选择。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睡觉的前一秒，躺在木板床上，心里不断大声呐喊：离开这里。
　　蕙质兰心这种褒义词从不是形容像我这样冷冰，有着诡异情绪的人。这是多么令人艳羡嫉妒的词语啊。带有温情的，含脉的光芒。小F就这样横空出现在我身边。她也是寂寞的女子，但她从未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属性，她有着圆润甜美的微笑，偶尔小小的沉默，只是积蓄着更为庞大的力量摧毁学会妥协的世界。她心细如发，缜密的思路总是令人拍案叫绝，而浅浅的笑容透露她万分的羞涩。她是自由行走的女子，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骄傲努力的活着。我们彼此都是相像的，完整的影子，一起携手在沉重的泅渡中前进，我们谈论着梦，肆无忌惮的想。做着有关我，和你的包裹碎裂残缺可怖梦魇。分享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妒忌的宽容的被风吹荡起来串连成躲避灾难的港湾。长长的阶梯蜿蜒在嘈杂生命里，上面走过的有亲人，有碰到一面不熟悉的路人，有至死不渝难以介怀的情人，那些被迫加码的赌局，在阶梯转角的平台上激烈吼叫声中愈演愈烈，乌烟瘴气的烟火味蹿进空气的罅隙里，荒唐鼎沸的声线破开岑寂的黑夜，溶解为一粒粒咸的咂嘴的碎末撒在还未结痂的伤口上。我沿着扶手，脚步在大理石上哒哒作响。橘黄色的灯影轻柔的笼罩在走廊里。小F站在出口，碎花连衣裙，棕黑圆点蝴蝶结俏皮的扎在头顶，雀跃的神情漂亮的像朵红灼的大丽花。心底没有尽头的黑色路豁然敞亮，周围空气开始顺畅的流通。＂真是不想再苛责你了，每次都是最慢的。＂她自然的搂住我的手臂，亲昵的嗔怪，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到现在我甚至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当初我别无选择下做出的决定时，她那双带有泪意的眼底，潜藏着巨大的悲哀，泪水像是惯性般簌簌下落，止不住涌流。眉心皱到麻木的我冷不丁的抽着冷气，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持，神色狼狈凄惶，不断掉下的泪和藏匿不住的无法割舍的情谊，令我心头发怵疼痛，我亲眼看着埋没在人群边缘的她一点一点拾起差劲的伪装，她冷静的声音宛若浸湿在雾气之间，湿漉漉的空响：＂我们都坚持下去，好不好。不要放弃，好不好＂乞求着直至哽咽＂我也是这种人啊，为什么，都要离开呢。＂我顾左右而言他的安慰：＂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做事，别像我。＂她瞧着亲手帮我整理和搬下宿舍楼的行李，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话语圈禁在喉咙里，滚烫的谎言掩盖在事实面前。不是退宿而是退学。一字之差，含义大相径庭。当时我只是挑着眉说着一个谎言，不断藉由其它借口来圆满起初的谎言，看着她由先前的强颜欢笑的惋惜我的退宿逐步发展为难以自制的眼泪婆娑的接受我的退学。那些曾经有幸在一起学习的熟悉的陌生同学，好奇诧异的探究的眼神落在我和小F之外。浩瀚的穹苍绵延着奔跑，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茬一茬的来，一茬一茬走，灰败的我像明码标价的猎物，混着所有人珍奇的泪，蹒跚走向与他们所期待的未来华美锦城越来越偏离。或许最后渡不了被射杀的劫难，被无数发难堆积，我曾走过，曾小孩脾性的自鸣得意过。仅仅这样就好了。
　　我轻轻拥抱她一下，矫情的说：＂走吧，去上课去吧，以后还会再见的。＂她点点头转身朝教室缓慢走去，脚步很轻，很静。
　　我在心里默念：＂再见，我的好闺蜜。＂
　　2
　　我的害怕是小学时被罚站门后，还是中学时被老师独自喊到办公室进行洗脑教育等等这些积累下来被定义为笨蛋的行为。我都无法追根溯源的彻底搞清楚自己真正到底在惧怕些什么。可是日复日的每天上课简直都是煎熬。
　　----冒冷汗，紧张，不会，好难，该死的。
　　----我该怎么办。一切都不受控制的脱离了我原本预想的轨道。
　　可以轻松应付紧急突发事件，不会想着自己困难解题而心酸沮丧，我可以抗衡孤茕，剪断质疑。我预测了无数的假设，唯独忽略了自己还不够强大。我每天喊着要独立要强大要好好的。
　　----可是
　　----我还够不到强大的等级。
　　3
　　新闻报道，一高中生不忍学习压力，七楼坠亡。
　　4
　　所以我需要一场迟来的旅行。
　　留下一封信。拎起背包。零星几件衣服，必不可少的几本书。两三百足可以支撑我生活一个月，我可以尽快找到份维持生活的活计。而最重要的是感受这个拥有绿色脉动的世界，在浪费过的剩余时间里有条不紊的建立计划，在麻痹的应试教育中开辟属于自己的康庄小道。对于很少接触公共场所的我，和别人交流也是吃力的。隐约记得车票钱，但还是怕出什么意外，抓了一大把硬币投下，看到司机没什么表情，松了口气，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在摇晃的快要散架的公共汽车里，我伏在背包上昏昏欲睡。对于很少接触公共场所的我，和别人交流也是吃力的。窗外是鸽灰色的天空，城乡结合部没有城市里的繁华，寥落的房屋寂静的蛰伏在地面，随着风卷过，灰尘漫天弥漫，玻璃上登时灰呛呛的。车在学校的大门前经过，我趴在车窗上用力的向校园深处瞅去，校内安安静静的，似乎还在上课时间里，路上没有调笑打闹的学生。只是一会的功夫，便在车身后变成一个藐小的黑色小点。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变成临阵脱逃的反面被老师拿来警示教育，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变成同学口中津津乐道，永不知疲倦的闲暇谈资。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此时的我内心里享受着逃脱后的窃喜和自由的芬芳，那些闪着矍铄的危险光芒对于以后的我而言会不会是种阻碍，王者的冒险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