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学会在俄罗斯普通民众的野蛮行径中剥离出他们的美。由于历史原因,俄罗斯民众沾染上恶习,受到腐蚀和诱惑,经常遭受折磨,他们还能生存下来,并且保持了包括美在内的人的形象,确实是难能可贵。如果我们真正是人民的朋友,因人民的苦难而感动,就会谅解他们身上的污浊,因为这是他们无法避免、偶尔沾染的,并且从这污浊中发现闪光的东西。我再次申明,我们不应该根据人民常有的卑劣行径而评判他们,而应该根据其在这样做时还能记住那些伟大而神圣的东西来予以评判。况且人民当中并不都是卑劣者,也有一些真正的圣人,这些人以其人格的光辉向我们指明了道路。我近乎固执地认为,俄罗斯人中没有哪个干了坏事会不知道自己的卑劣,而在其他的人中,常常是干了坏事还自夸自赞,认为它合乎原则,是秩序和文明的象征,他们是真正相信这一点。我认为,应该根据俄罗斯人民的愿望而不是其现在的情况来评判他们。他们的理想坚定而纯洁,使得他们历经数百年磨难而仍能获救。他们的理想与其精神状态已经融为一体,使得他们呈现出忠厚诚实、开朗睿智的风貌。如果说他们同时还有许多卑劣的行为,他们也为此而痛苦,并且认为这只是偶然和暂时的,是受到魔鬼的引诱,而黑暗终将过去,光明一定会征服一切。这里我还是以文学为例,说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来自人民,从普希金那里,从他创造了别尔金这样一个朴实善良的典型就开始表明这一点。全部俄罗斯文学都是来源于普希金。他的文学创作很早就转向人民,这一点是史无前例的,令人惊叹,其成就之大出乎人们的预料。我们即使不说这是一个奇迹,也应该说这是一个伟大天才的非凡表现。这里顺便说一下,迄今为止,我们还未能对这个天才作出应有的评价。这里我不必列举那些完全属于人民的典型,只是提醒你们想一想奥勃洛莫夫,还有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这些还不是人民,但冈察洛夫和屠格涅夫创造了一种具有永恒之美的典型,其源盖出于他们同人民的接触,是人民给了他们以灵感。他们从人民那里学会了朴实纯洁、睿智开朗和宽恕之道,这些恰恰跟那些虚假做作、偶然盲目的东西背道而驰。请不要惊讶我在这里大谈俄罗斯文学。我们文学的出类拔萃者在崇尚人民的真理方面要先于一些知识分子,他们确信只有人民的理想才是最美好的,在自觉不自觉间把它们作为自己的目标。由此看来,艺术直觉有时要比自觉意识更为重要。 当代最重要的问题是人民,怎样看待人民,怎样理解他们,这关乎我们的未来,也是当前最为实际的问题。然而我们往往把人民当作一个理论问题,而且搞不明白。我们这些热爱人民的人,没有一个是按照其本来面目来爱他们,我们爱的只是自己的想象物。甚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发现俄罗斯人民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尽管我们很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我所指的这种情况也包括斯拉夫派,而且正是他们,在这一点上更为极端。我想提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够格从事文学创作?在我看来,我们并没有完美到可以成为人民的理想,不能要求人民成为跟我们一样的人。请不要认为我这样提问题很荒诞,因为人们,特别是那些自认关心人民的人,一直都认为这一点是不成问题的。实际上,这一问题从来都没有这样提出过:"我们和人民谁更加美好?是人民跟着我们,还是我们跟随人民?"我的回答是实话实说:情况恰恰相反,应该是我们去崇拜人民,期盼着人民的一切,包括其种种想法和行为方式,承认人民就是真理,崇拜这种真理,包括他们的种种恶行(在《东正教圣徒传记汇编》中有记载)。总而言之,我们应该向人民低下高贵的头,这就像离家多年的浪子,回到家就又成为家里的一员,这样,我们又成了俄罗斯人,这是我们最大的成功。当然,我们对人民的崇拜也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这就是,人民也能接受我们的一些东西。我们崇拜人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他们面前感到自卑;我们自己的东西必须保留,不应拿去换任何别的东西,包括获得与人民相结合的幸福。否则我们和人民都会遭到毁灭。但这种情况并不会出现,因为我坚信,我们自己具有的东西确实存在,不是幻影,有形式,有内容,甚至有重量。尽管这样,我还要说一遍:有些东西是凶吉未卜、难以预料的。例如,有人声称,文明会毒化人民,事物的发展规律必然如此,在这一过程中,在数代人中间,大约200年时间,会产生大量荒谬虚假的东西,会造成浓厚的惊恐气氛,会染上种种恶劣行径,此后才可能产生善的萌芽。这样,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所面临的也许只有灾难。但是先生们,事情真的是这样吗?难道我们的人民命中注定要经历这样一个荒谬腐败的新阶段吗?我却较为乐观,认为情况不会是这样;我们的人民力量之大有如海洋,无论怎样的污流浊水涌来,都必定会在这大海中消散得无影无踪。让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尽每个人的绵薄之力来让这一过程顺利进行,使产生的谬误降低到最小。我们都热爱自己的祖国,只是在热爱的方式上也许有些分歧,以后还会许多争论;这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的心是好的,最后都会把事情办好。对此我有足够的信心。 ——作家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