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池傩》 "迷信"这个词本身充浸着一种粗暴的判断情绪,也交织着从中古甚至原始文化向祛魅的现代理性文化过度的激烈挣扎和矛盾心理。尊重一种哪怕是荒蛮的文化是否就真的可取呢?谈尊重的大抵都是置身于其外的人,而为此荒蛮文化所深深影响的族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也许才是更大更需要思索的问题。价值真的可以是多元的?诚如文中所言,今日乡民的重演傩戏究竟还保留几分诚意?或许内里都怀着现代商业功利的心思罢。而这种"诚意"的保留真的需要吗?传统文化在现代性中的融解是一个大智慧的疑难问题,我个人相信真理一元,"多元"只能是形而下的多元,无论如何,"迷信"的文化不该是用强制暴力去推倒砸烂的,因为只有在"自由"的前提下才能谈尊重人的权利与尊严。何况人类尚有太多的未知,尚需更广阔的胸襟,透过一个傩戏,可以窥视当下整个中华民族转捩期的文化困境。 《青云谱随想》 徐渭诸人的"狂"和后来"扬州八怪"的"怪"都是中国历史和文化中所特有的。鲁迅先生曾谈到魏晋时的"竹林七贤"大抵并非出于对儒家礼教的不满,乃恰恰是出于对儒家礼教被当权者虚伪利用而导致的名存实毁的现状的愤懑。像"狂"与"怪"的文人究竟是欲反叛主流统治的文化还是变相的守护文化"真义"而仅针对当权者呢?倘若"狂"与"怪"之士果真超越了传统儒、道、释文化,则他们所藉靠的精神资源是什么?还是走向了更为肤浅颓废的虚无主义?在我看来,这些"狂""怪"之士就像拔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离开大地飞天一样,仅仅是做出了一种姿态而已,他们的无力被掩饰起来了,其实"狂""怪"们并未真正超越甚至割断他们表示憎恶、鄙夷、轻蔑的东西,他们的血液里何尝不流淌着文化传统的因子?而且恰恰可能因为他们的资质而更深的植入。"狂""怪"们走入了一个他们跳不出的文化怪圈,就像如来手掌心的孙大圣,到头来反而因其独异、新奇的个性和渊博的学养而被传统文化掩埋得更深,最终却可能熔炼成了文化传统"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被数百年后的"文化学者"们反复玩味、擦拭,然后借以大作文化保守主义的文章。"狂""怪"们是在轮回里寻找精神突围,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又走了回来。对于一个没有神也没有救赎的古老民族来说,精神突围只能是又一次的"以自我为义"的自以为是。 《老屋窗口》 老屋只属于作者个人,何必要自命不凡的加诸自负的渲染呢?作者太爱慕虚荣了,此文可与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集做对比,鲁迅的怀旧散文从来没有这些自命不凡的虚饰之笔,先生所写的乃是切切实实的人和人生,却不是名和声名。余文实在相形见拙,品低一等。 《废墟》 并非所有的废墟都能体现"悲剧精神",也并非所有的悲剧都讲化为废墟。废墟是一种常态,废墟中走出的人才值得关注。 《夜雨诗意》 夜雨未必与安逸水火不容,安逸在夜雨中顾影自怜,自哀自叹,于诗意中逍遥自适,甘愿被夜雨包围、吞噬,再无冲出的生命力和欲望,夜雨也便完成了摧毁行旅者前进的目的。 《笔墨祭》 一个"祭"字,保守的心态流露笔间,笔墨书法是文化艺术的载体,也有情感融入,但笔墨何尝不在千年里时时更新着内容?拒绝更新就等于自毁生命的延续。 《藏书忧》 藏书之"忧"实则出于读书人对"物化"了的知识的吝啬与自负上,文人相轻也相妒,慢条斯理、徐徐道来自己的藏书之富之精之珍贵,那种文人式的自得与虚荣表露无遗,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文人并非格外的鄙弃钱财,出手大方,当他像孔已己似的穷得排出几文铜钱买酒吃时便也一样要灰头土脸,最多不过吟几句"君子固穷"的圣言以备精神上对自我"文化优越"的文人身份制造几分超乎众群的幻觉,聊作麻醉而已。所以文人的爱藏书,我认为无须上升到很"崇高"的境界位置,藏书的确一定程度的体现出藏书人特异的精神世界、治学面貌甚至是性情格调,但也仅此而已。文人仍需将自身回归到平常心态中去,这是我的观点。 《腊梅》 腊梅大约真的可以给人启迪、激励的情感萌发罢,也只有人才可存有这认识,或者耳耳相传,便给了某自然界之植物以特定的性格或象征,所以后人一定要从腊梅中看出生命力的坚韧、顽强的这面来,却见不到万物的复杂性和生命中许多悖论。腊梅固然可以御寒,但未知是否也能御热呢? 《家住龙华》 禅味在历史的叙述和古老庙堂式建筑的烟尘中愈发显得泛黄脆软,凝固成衰朽的气色浸透在文人怀旧和超然自适的情感颓废中,家住龙华的人有很多,到头来,云在天空水在瓶,纵使老僧裁得布匹几十,喝破了柏树子的佛性有无,亦不过是家住龙华而已矣。 《三十年的重量》 曾经仰慕以为高大而伟岸的长辈老师若干年后却被自己带着施舍般可疑的悲悯目光俯视,并且变现成了貌似感慨命运无常却实则是在某种自得的深隐心理驱动下揣摩掂量着别人的暗疮,虚弱的喟叹声掩饰不住欲在对比中满足虚荣的潜意识。 曾经的"仰慕"是否真的仅仅是仰慕而非"出乎意料"的获奖后产生的虚荣心与感激提拔心理的结合品?一个孩子他对那位他之前从不知晓但现在却号称"仰慕""崇拜"的老师能了解多少?倘若没有光灿灿的奖,会有这一系列的情感与心理的化学反应、物理变动吗?曾经的影子其实是假的,那些溢美之辞同样建筑在自我膨胀的幻象里,然而几十年后的身影就"真实"了吗?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因为对于一个把无论是人是物,是山水亦或事件,都拿来为我所用、为我服务、为我注脚的作者来说,这世界何劳庄禅般若的消解?本来就从未存在过深究真实的诚意。 《漂泊者们》 漂泊者是否都如垂死者拼命抓牢救命稻草一般顾念着早已离去远逝的精神故乡?漂泊者又如何确信自己的旅程不再是新生的行脚而重返故乡会不让自己陷入更深刻的失望乃至绝望?漂泊,是出于无奈的选择还是意志坚强凭着信心开始的?希望不是因为有可料定和可见得着的目标才出现的,希望是在前程一片虚无中才迸射出的心地之光,于无所希望的希望中行路,才真得救。中国的老人大都沉浸在用旧袋装新酒的双重麻醉和快慰中不愿睁眼,结果酒与袋都得不着,他们老了,死了,就是一堆供人凭吊、抒情的朽骨,他们永远也无法体验《老人与海》中那个生命如基督般始终竖起、坚忍、炽烈、无法击败的老人的魂灵,他的信念带着他伸开双臂拥抱一切困境,慢慢走向新的精神彼岸,他死时,是一种救赎式的涅盘。 《华语情结》 语言是文化强有力的载体,人类文明正属于语言性的存在,但人言异于神言(Word),人言存在的有限性、欠缺性、虚假性被一次次证明,或者不证自明。人言不应该被过分迷恋、执著和沉陷,运用它并超越它,而不是戴着所谓"母语"的镣铐跳舞,应不为其所累所操控,才是现在文化人的使命和人言发展的方向。华语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古老民族接受西方文明的脚步,过去是表现为白话文同文言文的空间争夺,现下却呈现出更趋复杂、深刻的民族性文化心理的彷徨、挣扎与整合之中。 《这里真安静》 文章写到最后,也仅剩"安静"而已。"军人、妓女、文人"这个模式被拔高起来赋予莫名其妙的涵义,人全都成了符号,包括那个被作者浓墨强调渲染的日本文人。文人格外重要,仅仅因为是"文人"?历史的悲惨历程最终走向的是碑文的安静,草木的安静,一切重返自然的安静,当懦弱者不肯直面个体生命的深重罪苦和百病缠身的灵魂时,他就会一厢情愿的闭上自己的双眼然后说:安静罢,一切都回归清净了。无声而黑暗的东方就是这样在麻木的自醉中失掉了旷野里为拯救的光呐喊的嘴巴。 苦旅,便如是安静的化为恒久的无味和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