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时候我便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即便我一人在幽美的花园中散步,倘若我的思绪一时转到与散步无关的事物上去,我也会很快将思绪收回,令其想想花园,寻味独处的愉悦,思量一下我自己。天性促使我们为保证自身需要而进行活动,这种活动也就给我们带来愉快。慈母般的天性是顾及这一点的。它推动我们去满足理性与欲望的需要。打破它的规矩就违背情理了。 我知道恺撒与亚历山大就在活动最繁忙的时候,仍然充分享受自然的,也就是必需的、正当的生活乐趣。我想指出,这不是要使精神松懈,而是使之增强,因为要让激烈的活动、艰苦的思索服从于日常生活习惯,那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他们认为,享受生活乐趣是自己正常的活动,而战事才是非常的活动。他们持这种看法是明智的。我们倒是些大傻瓜。我们说:"他一辈子一事无成。"或者说:"我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做……"怎么!您不是生活过来了吗?这不仅是最基本的活动,而且也是我们的诸活动中最有光彩的。"如果我能够处理重大的事情,我本可以表现出我的才能。"您懂得考虑自己的生活,懂得去安排它吧?那您就做了最重要的事情了。天性的表露与发挥作用,无需异常的境遇。它在各个方面乃至在暗中也都表现出来,无异于在不设幕的舞台上一样。我们的责任是调整我们的生活习惯,而不是去编书;是使我们的举止井然有致,而不是去打仗,去扩张领地。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建造产业,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品。 (梁宗岱、黄建华 译) 【赏析】 既然生命不能毫不在意地度过,既然生活应该充实饱满,应当充分享受,那么究竟应该怎样生活,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呢?在《要生活得写意》这篇文章中,蒙田回答了这些问题。"跳舞的时候我便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即使是在花园中独自散步,也要尽量去欣赏美丽的花园,品味这一切活动中的愉悦。也就是说,一切顺其自然而不要刻意安排。蒙田认为人的天性是进行"保证自身需要"的活动,而这种活动"给我们带来愉快",因而依凭着自己的天性去生活就足够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太平庸,人生应当有所成就,建功立业,名载史册。蒙田却说,即使是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这样建立了不朽功业的伟人也要充分享受人生的基本乐趣——"自然的,也就是必需的、正当的生活乐趣"。这是精神力量的源泉、生命的本质。而所谓的功业都是些与生命无关的外在之物,不值得重视。他告诉我们,不要认为自己一事无成,只要认真地生活就是最大的成功。人们的事业不是扩张领地,也不是著书立说流传后世,而是安排自己的生活,依从天性的指引让自己的生活井然有序,有滋有味。 蒙田在这里同样表达了自己的人文主义思想。西欧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教会教导人们要在忏悔中度过,以期死后升入天堂,而人的此生是无足轻重的。文艺复兴的思想家则肯定人性,颂扬人本身的力量,开始让人们重新关注现世生活。然而,人的世俗生活应该怎样度过?生活的价值在哪里?人生的意义问题始终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对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蒙田认为意义之所在就是世俗生活本身。我们的人生不以任何外在对象为目的,仅仅以生活本身为目的。这样一种极端关注人自身,排除一切人以外的他物的视角正是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思想突出的表现。 我们中国的传统观念认为人生的目标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蒙田的思想显然与我们的价值立场有所不同:"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建造产业,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品。"似乎是在教导我们过一种毫无所谓的人生。对此,不仅仅是我们,所有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都断然不会认同,断然不会放弃一切,而依照蒙田所说,仅仅将人生目标定位于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正因如此,这篇文章才更有其独特的意义。 (郭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