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词坛演义第七回

　　中华词坛演义
　　第七回
　　名士韩翃怜柳色
　　佳人娇柳慕翃才
　　韩翃，是何许人也？先说说他暮年的故事，你就知晓他的名声有多响了。
　　侯希逸镇守青淄时，韩翃在他手下当从事，后来被罢官，在家闲居十年。李勉去镇守夷门时，被启用为幕僚，这时韩翃已经到了暮年，和他一起任职的都是些年轻人，对他不了解，看不起他写的诗。韩翃很不得意，多称病在家。唯有一个职务不高的韦巡官，也是一个名士，他和韩翃相处得很好。有一天将近半夜时，韦巡官敲门很急，韩翃出来见他，韦巡官祝贺说：＂你升任驾部郎中了，让你主持制诰（草拟皇帝所下文告和命令）。＂韩翃非常惊讶地说：＂肯定不会有这种事，一定是错了。＂韦巡官坐下后说，皇帝的文告、命令，缺少起草的人，中书省两次提名，皇帝没批。又请示，德宗批示：‘与韩翃’。当时还有一个和韩翃同名同姓的人，任江淮刺史。又把他两人上报皇帝，皇帝再次批示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就用写这首诗的韩翃。韦巡官又祝贺说：＂这不是你写的诗吗？＂韩翃说是我写的。他这才知道没有错。天亮时，李勉和同僚们都来祝贺，这时正是唐德宗建中初年。
　　韩翃，从一个地方官员的小助手忽而高升为皇帝的高级秘书，这真是连升数级的奇人奇事。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韩翃经历的一则情爱故事，情节里有花前月下，也有血雨腥风，这则发生在唐代的＂战争与和平＂故事里，有两阕男女应和的佳词，得到众多大咖的颂扬。
　　韩翃年轻时就富有才名，天宝末年考中进士。他性情孤直忠贞，宁静沉默，和他往来的人都是当时的名士。有一位李生跟韩翃很友好，他家里有千金的积蓄，气盛自负而又很爱才。李生有个歌妓叫柳氏（柳氏为人歌姬而不是妾室），她的美丽在当时没人能比。柳氏喜欢说笑，善于吟诗唱歌。李生让她住在另一座宅院，这座宅院是李生与韩翃宴会唱歌的地方，韩翃就住在这座宅院的旁边。韩翃是当时的名人，那些前来拜访问候他的人，都是德才兼备之人。柳氏从门缝偷看他，对侍女说：＂韩先生哪里会是长久贫贱之辈呢？＂于是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意。
　　李生一向看重韩翃，对韩翃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后来知道柳氏的心意，便备好了饭菜请韩翃喝酒。酒喝到兴头，李生说：＂柳氏容貌不一般，韩秀才您的文章也不同凡响，我打算让她侍候您安寝，可以吗？＂韩翃惊讶颤栗，当即离开座位说：＂承蒙您的关照，经常送衣服、食物给我，我怎么还能夺去你所爱的人呢？＂李生坚持要把柳氏送给韩翃。柳氏知道李生是诚心诚意的，就拜了两拜，提起衣服坐到了韩翃的旁边。李生让韩翃坐在客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极为高兴。李生又拿出三十万钱的财物，帮助韩翃解决困难。
　　第二年，韩翃的名气更大了，几次为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做事，侯希逸很喜欢他，就向皇帝推荐，请求用韩翃做淄青的从事。皇帝同意了。但因为当时并不太平，韩翃赴任时，不敢将柳氏一同带去。就将她安置在都城，约定过些时候再来接她，但是一连三年也没能来接。
　　天宝末年，安禄山攻陷了长安与洛阳，男男女女奔走惊恐，柳氏因为长得漂亮，特别显眼，害怕不能免祸，便剪去头发毁坏容貌，寄居在法灵寺。当时侯希逸用平卢节度使的名义统辖淄青，一向仰慕韩翃的声名，就请去做了秘书。等到国家恢复正常后，韩翃才派人暗地行动，寻找柳氏。他用丝绸做个袋子，装着碎金，并附上词一阕：
　　章台柳，章台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
　　亦应攀折他人手。
　　词短情长，相思难忘。初看这首词仿佛是普通的咏柳，其实是表面写柳树，实质上句句在写柳氏。
　　＂章台柳，章台柳＂，开头运用呼告、反复的修辞手法，表达急切的呼唤之声和深刻的思念之情。＂章台柳＂三字被后人用滥，仿佛与暧昧分离不开。其实此时韩翃笔下的＂章台柳＂非常纯净，是一位丈夫对妻子的真切思念，作者以柳借喻身在长安的柳氏。章台下有街名章台街，旧时常常用来代指长安。
　　＂昔日青青今在否？＂往日年轻娇好的面容是否如故？柳色的＂青青＂正似柳氏的青春，有人将＂青青＂改作＂依依＂，似乎有意让人联想到《诗经·小雅·采薇》里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其实＂青青＂这二字也是一种今昔对比，感慨良多。而＂青青＂一词又何尝不是两人之间＂卿卿＂爱称的谐音呢？
　　＂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纵使＂是退一步的假想，即使风采依旧，柳儿你＂亦应＂是在别人之手了，你可知我的深情何以堪！这首词换成直白的话就是：
　　可爱的柳啊我可爱的柳，
　　卿卿你的容颜是否依旧。
　　即使风华还是以前模样，
　　怕已经被攀折在别人手。
　　那位＂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的柳氏收到词后，和了一首：
　　杨柳枝，芳菲节，
　　可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
　　纵使君来岂堪折。
　　柳氏答词自比为＂杨柳枝＂，满腔悲凉，愁肠百结。她对韩翃念念不忘，自己失身藩将，难以脱离，这仿佛是她的过错。
　　我是苗条杨柳树，也曾春日吐芬华，
　　年年岁岁恨相似，合合分分闪泪花。
　　一叶飘零缘已尽，两行珠玉恨犹加。
　　爱君纵使心怜我，咫尺恰如隔海涯。
　　这两首词出于唐许尧佐所撰传奇小说《柳氏传》，收入《太平广记》，又见于《本事诗·情感一》。文字略有出入，两书中韩翃皆作韩翊。
　　后来韩翃跟侯希逸一起来到都城找柳氏，才知道她已被立了大功的少数民族大将沙吒利抢去做了小妾，而且很得沙吒利的宠爱。韩翃听此，非常失望，他对柳氏十分怀念。恰巧他到中书省去，在皇宫小城的东南角碰上一辆牛车，他缓缓地跟在车后。车里的人忽然问道：＂外面是青州韩员外吧？＂韩回说：＂是。＂车中人掀开帘子说：＂我是柳氏，已经被沙吒利占有，无法脱身，明天仍然从这条路返回。希望你能再来取一件东西。＂韩翃深受感动，到第二天他如期前往。牛车不久就来了，从车中扔出一红巾包的小盒子，中间放了香膏。柳氏哽咽着说：＂这一辈子，恐怕再也见不着了。＂牛车很快过去了。韩翃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这一天临淄大校在市内酒楼宴请朋友，邀韩翃参加。韩翃到后，闷闷不乐。在座的人都说：＂韩员外是一位风流潇洒、善于谈笑的人，又没生病，今天为什么这样凄惨呢？＂韩翃就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在座的有一位叫许俊的虞侯将，他年轻又多喝了些酒，就站起来说：＂我们曾经自认为是讲义气的兄弟。我希望能拿到员外您亲手写的信，马上去解决。＂韩翃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写下一信给他。许俊马上装束停当，骑上马并另牵了一匹马，飞速前往沙吒利家。恰值沙吒利外出，他进去后就说：＂沙将军从马上掉下来，不好救治。让我来请柳夫人去。＂柳氏惊恐地走出来，他就将韩翃的信交给她，扶她上了马，急速地离开了沙家。他们回来时，酒宴还没散，他将柳氏交给了韩翃，并且说：＂我有幸能够完成您的使命。＂在座的人都惊叹不已！
　　那个时候沙吒利刚刚立过大功，是代宗皇帝重用的武将，所以很受优待。大家都担心此事会惹出大祸，所以满座的人就一同去见侯希逸，并将此事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他。侯希逸听后，用手扼住手腕，胡鬓抖动，情绪激动地说：＂这样的事情我过去也做过，现在许俊能做到很了不起！＂他马上写了一封奏表上报代宗皇帝，陈说沙吒利的罪过。代宗见了侯希逸的奏表，赞叹了很久，最终批示：＂赐沙吒利丝绢两千匹，将柳氏归还给韩翃。＂
　　许俊的智勇，希逸的刚直，代宗的仁和，促成这则情爱传奇的圆满。然而另有一位写出《杨柳枝》的诗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爱情故事结局非常悲惨。各位看官，且听我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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