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鱼第二十三章南郊

　　第二十三章 南郊
　　天渐渐黑了，暮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布洒了进来。暮启的房间里传来了卡通片的电视声，我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有些疲倦。眼皮渐渐沉重，睡了过去。夏夜是炎热的，也是漫长的。
　　＂昂薇，昂薇，你快醒醒，我饿了。＂暮启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你想吃什么？＂
　　＂意面或牛排。＂
　　＂原来你奶奶就是这样养你的啊！我可给不了，我只懂做中国菜。＂
　　＂那我就换口味，你快点，要不出去吃。＂
　　我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封存好的水饺。
　　煮了两盘水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很别扭的拿着筷子，一个劲儿盯着我看。
　　＂不会拿筷子？＂
　　＂我好饿呀！可以用手吗？＂
　　我手把手地教他握筷子夹菜，他一边学一边哭着说：＂昂薇，我饿，你让我吃。＂
　　＂跟着我生活，你今天必须学会拿筷子。＂我示范了一遍，将水饺蘸了香醋和酱油，放到他口中。
　　＂昂薇，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奶奶做的牛排都带着血，鸡蛋都没熟，尤其是沙拉，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可以缠着暮格带你去外面吃呀！＂
　　＂爸爸也听奶奶的。＂
　　洗碗的时候，暮格的电话进来了。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白毛巾擦手。
　　暮格握着电话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后，我挂掉了电话。餐厅里，暮启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皱着眉头，看着那张与暮格相似的脸，鼻子酸酸的。抱着他进卧室，把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关上门打开壁灯，从酒柜里拿酒。我已经习惯被酒精麻醉的日子，喝醉了静静地想暮格，想着想着开始傻笑。
　　凌晨时的夏夜带着一丝凉爽，酒醒后是残酷的，因为我要面对站在梦涵身边的暮格，这个事实，命运般逃不脱。天渐渐亮了，关掉壁灯，进厨房做早餐。
　　暮启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照在汤锅里，浓浓的汤冒着大气泡，＂咕噜咕噜＂地响着。
　　暮启睡眼惺忪地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着。他跑着过来，我张开手让他扑进我的怀里。
　　＂吃过早餐我们就要出发了。＂
　　他歪着头想了半天：＂我们要去哪里？＂
　　＂外婆家。＂
　　＂很远吗？＂
　　＂对的，在南边一个海边城市。＂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还会回来吗？我怕见不到暮格。＂
　　我摸了摸他的头：＂会的。＂
　　我拎着一个旅行包，他背着一个小书包。出门打的去长途客运站，阑冈的阳光有些刺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回家，应该高兴，我的鼻子却一直泛酸。
　　＂昂薇，你不开心吗？＂
　　我蹲下来，给他戴上帽子：＂没有。＂
　　＂可是你哭了。＂他伸出手试图接住我眼中快要掉下的眼泪。我抬头仰望天空，深呼吸，将眼泪逼回去了。
　　车窗外是熟悉的风景，来阑冈快十年了，来的时候一个人，带着无限的朝气。走的时候，心已苍老，老到忘记了爱情的颜色。初恋是美好的，是粉红色的。分手是悲伤的，是蓝色的。可是，我的结局，怎么写都是无色的，我想，多半是因为心死了。
　　客运站站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旅客，候车厅里的风扇扇动热风，四处静悄悄的。我多想将暮启留在暮格身边，至少他会给他一个清晰美好的未来。而我，每走一步都是痛，我都无法看清的未来，暮启怎么看得清。
　　坐上车的时候，欣阳的电话进来了。
　　她劈头盖脸地吼着：＂昂薇，你去哪儿了？＂
　　＂我带暮启回临垌。＂
　　＂等等我，带上我一个。＂
　　＂车快开了。下次吧！下次再带你去我家。＂说完我挂掉电话。
　　＂昂薇，谁的电话？＂
　　＂睡觉吧！睡一觉就到了。＂睡一觉，心就不会痛了。
　　车子上了高速，车内在放车载电视，上个世纪的旧电影《少林寺》。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到讲电话的声音，之后再次陷入寂静。
　　车内开着空调，暮启瑟缩着身子。当我给他盖毛毯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昂薇，我以前真是太幸福了。＂
　　＂现在才知道？你喜欢跟着我，还是跟着暮格？＂
　　他转动黑亮亮的眼睛不说话，最后假装睡着了。我叹了一口气，拿出电话，按下暮格的电话，电话在响铃，内心闪过一丝不安，又摁掉了电话。
　　四个小时后，车下高速，驶入临垌。临垌依旧是那个滨海小城，没有变。车穿过城市，车窗外的风景如旧。
　　下车后，牵着暮启走出客运站。远远的看到了昂昭，他拼命地朝我们挥手。我轻轻地抱着他，我自打离开临垌起，那么多年，便再也没见过昂昭。
　　他拍拍我的背说：＂不许哭了！回来了应该高兴。＂他松开了我，蹲下去捏了捏暮启的鼻子，＂小家伙，欢迎回家！＂
　　＂舅舅，你给我准备礼物了没有？＂
　　昂昭一把抱起暮启，让他坐在他肩膀上：＂举高高算不算礼物？＂
　　＂舅舅，我肚子都饿扁了，举高高有点头晕。＂
　　＂那好吧！带你回家吃饭！＂昂昭放下他，牵着他的手打开车门。
　　进屋的时候，父亲正坐在茶几旁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我四处扫了一眼：＂嫂子呢？＂
　　＂她出差去了，工作忙。＂
　　暮启双脚刚着地便朝外公跑去，父亲一把抱住他：＂我们家的小启终于回家了，让外公抱抱。＂
　　五岁之前，暮启接受的都是西式教育，要融合这个传统的新家庭，对他来说应该是比较痛苦的。
　　我想在郊区买间民房给父母养老，多余的钱用来种果树。城里的房子小，昂昭一家人住着就挤，多了几口人就更加拥挤。
　　昂昭经常开车带我去郊区转悠，半个月后，在南郊找到了一所合适的房子，重新装修后入住。
　　南郊的房子很大，楼体三层。父母住一楼，我与暮启住顶楼，二楼是客房。群山围绕的感觉，仿佛与世隔绝。屋后有一条小溪，溪水旁种满了青竹，环境十分清幽。邻居家也有小孩，而小孩之间的友谊发展是十分快速的。搬过来没几天，暮启已经跟邻居家的小孩打成一片。在这里，暮启是无拘无束的。
　　夏日午后，暮启躺在大厅的竹床上睡觉，母亲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打风一边打瞌睡。醒来后，母亲会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雪糕放在暮启手中，炎炎夏日，特别消暑。
　　黄昏的时候，母亲会去后院摘一些艾草，放入大锅中煮水，晾凉后给暮启洗澡。晚风从纱窗吹进来的时候，母亲坐在那架踩踏式的老式钢琴边教暮启弹钢琴。
　　暮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钢琴，母亲便停下来，抱着他让他坐在她身边说：＂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一名数学老师，那时候条件艰苦，一个学校才一架这种钢琴。老师也很缺，通常一个老师要身兼数职。上音乐课的时候，几个班级坐在一起，闹哄哄的，可只要钢琴声响起，教室就变得安静。当年外婆弹的，就是这种钢琴。小启，你愿不愿意学？＂
　　＂外婆，我可以让爸爸送我一架钢琴呀！＂暮启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说道。
　　＂孩子，吃苦是人生的第一堂课。＂
　　＂好！我学。＂
　　一整个夏天我都是在南郊过的，太阳不大的时候，我会带着暮启去午后的平原上走走。平原上有牛群走动，悠悠地啃草。走过平原是一个池塘，一池碧水，洁白的莲花站在水中，亭亭玉立。午后通常会下一场大雨，当天乌云密布的时候，我摘下两片大荷叶，盖在自己和暮启头上，快速地往回跑。通常雨点开始落下的时候，我们站在屋檐下看燕子和蜻蜓低飞。
　　暮启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边：＂昂薇，小时候你是在哪里长大的？有莲花和荷叶吗？＂
　　突然我就想起了言兹，想起了临垌那一条条巷子，还有莱记快餐的秋刀鱼……
　　我默默地牵着暮启走入后院，母亲已经准备好了艾草洗澡水。在凉凉的夜风中，传来了钢琴声。从那以后，暮启再也没有问过我小时候的事。而我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小时候言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