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天在德国慕尼黑赫拉克勒斯音乐厅举行的一场音乐会,76岁的马里斯·杨松斯为我们奉献了勃拉姆斯经典的第四交响曲。这位身上装着心脏起搏器的拉脱维亚人是我们这个时代诠释德奥浪漫主义音乐最好的大师之一。虽然1996年因为心脏病突发而一度远离舞台,但现在我们看到的葱叔却越来越矍铄了,稀疏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洁光亮。指挥的动作虽然幅度不大,不过每一个手势都只抵勃拉姆斯的灵魂。 音乐会的上半场是理查·施特劳斯的作品。首先是他的歌剧《间奏曲》中的四首交响插曲,然后是六首艺术歌曲。女高音歌唱家莎拉·韦格纳顶替因故临时取消演出的戴安娜·达姆妖担任独唱。事实上莎拉·韦格纳现在也是欧洲演出市场的红人。本场演出充分显示了她对理查·施特劳斯艺术歌曲的领悟之道。 曲目单 理查·施特劳斯 《间奏曲》(四首交响插曲) RichardStrauss Intermezzo TrV 246, op. 72 Four symphonic interludes 理查·施特劳斯 《玫瑰丝带》 Richard Strauss Das Rosenband, op. 36 Nr. 1 理查·施特劳斯 《小夜曲》 Richard Strauss Ständchen, op.17 Nr. 2 理查·施特劳斯 《幸福的幻象》 Richard Strauss Freundliche Vision, op. 48 Nr. 1 理查·施特劳斯 《摇篮曲》 Richard Strauss Wiegenlied, op. 41 Nr. 1 理查·施特劳斯 《万灵节》 Richard Strauss Allerseelen Es-Dur, op.10 Nr. 8 理查·施特劳斯 《清晨》(《最后四首歌》) Richard Strauss Morgen, op. 27 No. 4 中场 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Johannes Brahms Symphony No. 4 E Minor, op. 98 Mariss Jansons, Conductor Sarah Wegener, Soprano Symphonieorchester des Bayerischen Rundfunks 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这一伟大的人类艺术遗产可能是音乐会曲目单中勃拉姆斯特别受欢迎的交响乐作品,里面包含了十九世纪最黑暗、最深沉的音乐元素。虽然中间乐章不乏优雅、轻舒与淡淡的明媚,但每次当我们听到最后一个乐章时,人类的悲剧性激情就会被勃拉姆斯所点燃,哀乞、悲悼、绝望、失落、期待、无妄、愤怒、骚乱汇集成一股狂涛般的交响巨流,对生命的内省也终于推至极端,从而到达《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深渊。 1885年,第一批听到或看到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任何部分的人,对于这部作品都有一些令人惊讶的异端邪说之感。勃拉姆斯和他的一位朋友在钢琴上为自己最亲密的知己、批评家以及合作者演奏了这部作品,但收到的反响却是令人极度不安的沉默。爱德华·汉斯力克(Eduard Hanslick),一位勃拉姆斯批判性的拥护者,以刻骨铭心的评论打破了第一乐章结束以后的不安气氛:"我觉得自己刚刚被两个非常聪明的人给打了一下"。正如勃拉姆斯的传记作者简·斯沃福德(Jan Swafford)所披露的那样,作曲家的另一位朋友,作家马克思·卡尔贝克(Max Kalbeck)第二天出现在勃拉姆斯的公寓,建议其不要以当初的形式将这部作品公之于众,并提出应该将结尾作为一个独立的部分,以取代慢板乐章和谐谑曲。在自我怀疑的驱使之下,勃拉姆斯不确定他是否会允许这部交响曲在当年十月份迈宁根的首演之后还有任何继续存在的价值。直到这部作品在维也纳首演并受到正面评价、来自朋友的态度也有了逐渐而勉强的改变之后,才使得勃拉姆斯深信《第四交响曲》能够幸免于难。 当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曲》凭借令人欣慰的熟悉旋律和忧郁感,满足交响曲一致性的承诺以及凭借对音乐家、指挥家、观众来说显而易见的吸引力,作为一种吸引观众的稳妥方式而出现在音乐会曲目单上时,当初那种不那么直截了当的构思、酝酿,在今天看来似乎已经难以令人相信。但我认为,那些早期评论家所关注的,并不是这部作品未能达到之前三部交响曲的水准,而在于就音乐本身而言不妥协的复杂性与精致性,以及无法平息的表现欲乃至悲剧。上述种种都可以在最后一个乐章帕萨卡里亚中得以辨听,这是交响曲音乐作品中最为凄凉的小调节奏之一。 这是一部应该让你在智力上受到打击、情感上受到伤害,而不是表面上得到安慰的交响曲。现场听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能让你在音乐厅度过一个美好夜晚的想法是错误的。这是十九世纪最黑暗、最深奥的音乐作品之一。你听到的也许是交响乐般幸福结局棺柩上的一枚E小调铁钉。简·斯沃福德甚至更进了一步,称这部作品是"为‘勃拉姆斯’的遗产、为一个太平世界、为像别无其他文化似的尊重和理解音乐的奥地利-德国中产阶级、为他所认识的可爱的维也纳、为了他自己所失去的挚爱而创作的一曲葬礼之歌",是一部"讲述从令人不安的黄昏到黑暗之夜过程——世纪末"的作品,它并没有遵循十九世纪许多以小调创作的交响曲中"从黑暗到光明"的常规轨迹,这些交响曲通常以一个大调结束——比如贝多芬的第五、九交响曲,或者布鲁克纳已完成的所有小调交响曲。对于音乐家赖因霍尔德·布林克曼(Reinhold Brinkmann)来说,"勃拉姆斯第一、三交响曲的赞美诗中回响着‘希望’,直接而积极……《第四交响曲》则以消极的结尾否定了这种希望"。 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令人感到诧异的成就在于,这种激烈而集中的表达并不是通过加强的情感修辞,而是通过对所谓"抽象"音乐细节的不懈关注得以实现。若想了解勃拉姆斯在这部作品中无处不在的音乐理念,你只需聆听或重新聆听这部作品的开头部分。今天我们很多人都非常熟悉的旋律,由一系列下降和上升的三分之一拍旋律构成,一种尤其喜爱的勃拉姆斯风格布局,这是一种建立音乐旋律的系统方法,但尽管如此,还是成为了作曲家交响乐作品中最具吸引力的瞬间之一。但在这里结构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三分之一拍的链条使勃拉姆斯能够得以勾勒出交响曲的主要音调区域。对第一乐章乃至整部交响曲的戏剧性动机而言,这一旋律如同具有繁衍能力的DNA。这里指的是勃拉姆斯所创建的不断交织、激荡与变化的音乐理念,因此管弦乐谱中的每一行音乐,都如同一部交响曲机器中的一个齿轮那样在发挥作用。勋伯格认为这样的作曲过程——你所听到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为一系列音乐动机的转变——是"进步者勃拉姆斯"的某种迹象。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项技术是勃拉姆斯聪明才智再明显不过的一个标志。这就是汉斯力克"被两个非常聪明的人给打了一下"的含义所在,也正是英国作曲家托马斯·阿德斯(Thomas Adès)在其2001年为男中音和管弦乐队创作的《勃拉姆斯》(Brahms Op.21)中提出的想法(该作品的诗词作者为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 在阿德斯的作品中,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开始部分那些三分之一拍的链条陷入一种音乐的遗忘,并被他们自身的逻辑所彻底破坏。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正是勃拉姆斯自己要在《第四交响曲》中所做的一切,在这部作品中他的作曲技巧达到了极致。正如美国作曲家兼指挥家冈瑟·舒勒(Gunther Schuller)在其《有造诣的指挥家》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第一乐章中有一些段落创造了"一个如此复杂的多层结构,我敢说即使在《春之祭》里也没有类似的东西;人们只得求助于美国现代作曲家查尔斯·艾夫斯(Charles Ives)的《第四交响曲》来找到一部相类似的作品"——他指的是这个充满节奏和复调强度的地方,后来,舒勒在第一乐章的中心部分确定了"所有音乐中更复杂和更具动感的曲折段落之一"——这里他指的是充满节奏感和强烈对位。勃拉姆斯的音乐要求对细节具备这种法医式的关注,以揭示作品的全部神韵,但若将交响曲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这部作品的精彩之处是在于它的结构,无论你在聆听时有意识欣赏的主题是什么。无法回避的是,《第四交响曲》中体现出来的表达强度,是创作思维密度的直接结果。不妨听一听第二乐章在松弛成色彩斑斓蜿蜒曲折E大调之前那孤独的情感宣泄;或者是体验一下谐谑曲里意气风发的能量,同样也是交响曲主题之旅的续篇:在勃拉姆斯交响曲真经中最活跃乐章的高潮处,宽广而有着疯狂间隔的音符预示着终曲的主旋律。 终曲部分,勃拉姆斯交响的帕萨卡里亚就是我能解释这些"抽象"引号含义的时候。这是有史以来结构最紧密的乐章之一,伴随着三十个旋律变奏(以及一个结束语),你听到的是铜管乐器和木管乐器在开始时发出的震耳欲聋之声:正如帕萨卡里亚曲式所要求的那样,这种旋律是每一个后续变化结构中的一部分。所有那些所谓的"抽象性"意味着这部作品实际上是意义表达层面上的大爆炸。主旋律来自巴赫150号康塔塔中恰空舞曲音调的扩展,勃拉姆斯对巴洛克式构建方法的运用,是作曲家对音乐史时代的一种敬意,这部作品尊重并得出了一个悲剧性的结论。对我来说,终曲具有希腊戏剧中无法避免的力量:这是一个黑暗的预言,在破碎的最终节奏中得到了实现。从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到《第四交响曲》的旅程,是从乐观主义到悲观主义、从重塑世界的可能性到因忧郁而退却的过程。1885年,勃拉姆斯刚五十岁出头,但不知何故已经是一位老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轨迹,作曲家本人也认为自己的人生轨迹莫不如此。然而和所有悲剧一样,《第四交响曲》中也有一股宣泄的力量——至少,这是对这首充满绝望、令人不安、使人诧异交响曲的一种流行解释。 莎拉·韦格纳 德裔英籍女高音莎拉·韦格纳(Sarah Wegener)的歌唱能力无可争议。她的声音布局可以说是无可指责的,那雄心勃勃的音色跨越整个音域,即使在高音区也有着高超的音质和完美的连唱。 莎拉·韦格纳对每一个角色都怀有强烈的感情,仿佛那是室内乐。在诸如马勒《第八交响曲》、普罗科菲耶夫《战争与和平》、亨德尔、珀塞尔作品的演出中,莎拉以丰盈而温暖的嗓音吸引着听众。因拥有"绝妙而容光焕发的声音,既色彩丰富又充满能量",莎拉被誉为最高贵的艺术歌曲诠释者。她是演绎古典及浪漫主义时期以及当代作品的全能型表演者,曲目单中包括埃里希·沃尔夫冈·科恩戈尔德的《小夜曲》、舒伯特未完成的清唱剧《拉撒路》以及莫扎特《C小调弥撒》等。 2017年底,莎拉与钢琴家哥兹·派尔合作,在CAvi-music旗下发行了自己首张艺术歌曲大碟。德国作曲家约尔格·威德曼凭借莎拉演唱的《迷宫》获得OPUS Klassik 2019年度作曲家大奖,在这部作品中,威德曼将独唱部分敬献给了莎拉。 继学习低音提琴之后,莎拉在斯图加特师从与杰格-伯姆教授学习歌唱艺术,并参加了威尔士女高音格温妮丝·琼斯和蕾妮·莫洛克的大师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