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逢,自然有说不出的欢欣。但萨特和波伏瓦也有一些意外的感受,这就是彼此不太适应,陌生了许多。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即使是萨特在粕林的那一年,他们分别很长时间,也没有这种感觉。 萨特是真正变了,而波伏瓦经过战争的洗礼,也有很大的变化,但他们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度过这个重大历史转变时刻的。因此,他们的感受并不一样。刚开始几天,他们觉得对方是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话,而自己说的话对方也不理解。 萨特谈到自己在集中营的生活,他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但他没有从波伏瓦那里得到预期的反应。她无法深刻感受他在集中营感受到的一切。同样,萨特也无法理解波伏瓦在被占领的巴黎的行为。 他指责波伏瓦,说她不应该在非犹太人和非共济会会员的声明上签字,也不应该在黑市上买东西,这些都是妥协行为,是不对的。 波伏瓦觉得他不通情理。她说:"如果你想在巴黎活下去,就得对一些事情妥协!" 慢慢地,波伏瓦对萨特的思维方式有了理解:在集中营,敌我分明,德国人和投敌分子是一边,抵抗者在另一边,中间的道路、含糊、模棱两可的事是没有的。非此即彼。回到巴黎后萨特仍用这种方式看待一切,当然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 萨特常常诧异巴黎人怎么可以这样照旧生活下去,在大街上闲逛,在咖啡馆饮酒作乐,心安理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实际上,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表面的巴黎。平静之中隐藏着激荡,妥协之下包含着抗争,这是他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到的。 萨特一度想:"与其这样毫无意义地呆在巴黎,不如当初就留在集中营!"在那个不自由的地方,他反而充分体会到自身的自由和价值。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回去。现在他毕竟是生活在比集中营自由得多的环境里,而且有这么多爱他的亲人。 他不回集中营,但他要在巴黎创造一个同样能战斗的环境。在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对波伏瓦说:"我回来不仅仅是享受自由的甜蜜,而是为了采取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波伏瓦惊讶地问。 "抵抗!我们太闭塞了。要把人们组织起来抵抗!"萨特热烈地说。 波伏瓦望着萨特,这个她以生死相托的男人显得既熟悉又陌生。她也痛恨德国人,但从未想到应该动手去做点什么。她感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萨特的想法让她有些怀疑:这样做有意义吗?会不会是一种空想? 正像以前那样,波伏瓦相信萨特在大事上比自己更有预见性和洞察力,他总是对的。既然他坚持要干,那就干吧!望着已经睡着的萨特,波伏瓦想:"只要他在我身边,他干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萨特呀! 萨特的归来让一个人大为恼火,就是那个总想独占波伏瓦的纳塔丽。萨特同波伏瓦在一起时,她总是偷偷摸摸地在后面跟着。一次,波伏瓦无意间回头,正好看见她,纳塔丽立即躲了起来。 当萨特和波伏瓦在咖啡馆坐下时,她在街对面探头探脑。波伏瓦向她招招手,她大步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 萨特早听波伏瓦介绍过这个怪异的姑娘,就对她笑了笑。她也向萨特笑了一下,顺势坐在萨特身边。她拿出一根大别针,一边玩弄着一边说:"要不是看着你对我还算客气,我就要用这个别针刺穿你!瞧,它是专为你准备的!" 萨特又笑了笑,就像没听见这话似的──像他这样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人,怎会在意这种近乎儿戏的举动呢?纳塔丽见他无动于衷,更加恼火。 几天后,波伏瓦约萨特在"圆顶"见面,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他,感到很奇怪,萨特一向是很守时的呀!正疑惑间,萨特来了,后面跟着纳塔丽,她低垂着脑袋。 原来,纳塔丽在半路上截住萨特,骗他说:"佐洛在‘圆顶’要呆很长时间打扰你们,海狸让我告诉你去‘三个火枪手’等她。"萨特信以为真,来到三个火枪手咖啡馆。 纳塔丽也跟着来了,同他谈了半天话。到后来,萨特感到有问题:"海狸怎么还没来?" 这时,纳塔丽神色自若地告诉他:"刚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海狸还在‘圆顶’等着你呢!" "你干嘛骗人?"萨特十分生气地质问。 哪知她不慌不忙地说:"我只是想同你谈谈,看看我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萨特哭笑不得。 不过从这以后,纳塔丽不再对萨特采取敌视态度。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有些喜欢他了。纳塔丽成了他们"自家人"小圈子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