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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程立沐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把刚买的蛋糕和可口可乐饮料送给艾花。艾花一边吃,一边说:"程大哥,领我到山上转转、看看可以吗?" "想熟悉一下环境?我可是一个好导游。" 艾花是个急性子,手捧着可口可乐,就要往外走。 "多吃点,上山好有劲",程立沐找来一根藤棍,笑嘻嘻的说:"艾花,拎着,上山下岭的拄着省劲儿。" 俩人来到土门岭。岭顶,山路两侧土墙象门一样,难怪叫土门岭。岭此,一条向下倾斜的山路通向毗邻的村落。岭西,高峻的前山。岭南,果园和前山向下延伸形成一道山冈,人们叫"西大虹"。此刻,艾花才清楚,她所在的位置是由前山、"西大虹"和西山至老房后山连接起来,形成了马蹄形的山沟。这也是土门岭偏僻的原因。 程立沐说:"土门岭是连接两村的一条通道,据说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在狼绝迹之前,也是一条狼道。人们要经过这岭需结伙而行,那时,只要你经过土门岭,就能遇到狼。久而久之,人们总结了对付狼的办法。" "斗狼!程大哥,讲啊。" 程立沐又有声有色地说:"俗话说"‘狗怕哈腰,狼怕枪刀’。狗怕人拣石头打它,所以在村里遇见多么厉害的狗,只要你哈腰装作拣石头状,那狗肯定往后躲。狼是铁头、豆腐腰、麻稭腿。用石头打它的头,它不怕,如果过岭的人手里拎根棒子,狼怕打它的腰和腿,那狼自然要逃掉了。所以那时过岭的人们必须拎根棒子,这是对付狼的一种办法。也有过岭忘了拿棒子的,遇到了狼,不要慌张,在路边折些蒿草和树枝,边走边摆,当然要摆出明堂来,也就是说,横摆三道,狼跟在人的后面,见到摆的三道,它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跳过去,跳回来,再跳过去,才会来撵人。抓住这个空档儿,人可以快走,接着再竖摆三道,那狼又要观察一阵子,折腾几次,离村子近了,喊‘有狼了’,‘有狼了’,只要有人听见,也出来喊,狼就逃了,这是对付狼的又一种方法。一旦出现一个人遇到了群狼的情况,那可麻烦了,狼要成了群,它不管什么棒子、横摆竖摆的,会主动攻击人,那怎么办?当然办法是有的,这个人必须戳住胆子,躺倒在地,装成死人,据说狼是不吃死人的,但狼对躺倒在地的人进行查验,一只接一只地从人身上跳过去,再一只一只地跳回来,人只要一动不动的,狼就悻悻离去了,这是对付狼的第三种方法。过岭的人切忌回头看,那是因为有的狼会从背后攻击人,它悄悄地跟在人的背后,又悄悄地把两只前爪搭在人的后背肩头上,人若回头,狼就咬断喉咙。传说有个先人从土门岭经过,走着,走着,觉得有人在他的身后拍打肩头。他记起过岭不回头的告诫。当狼把前爪搭在那人的肩头时,他紧紧抓住两只前爪,用尽力气抻,把两只前爪抻脱节了,又狠狠地用头顶狼的脖颈,硬是把狼拖回家,那狼已气息奄奄,成为猎物了。这是对付狼的第四种方法。" 艾花拄着藤棍,听得入神,对这里的先民创业的艰辛与生活中所产生的智慧而感动,说:"先民的斗狼方法,主要不得勇敢。" 程立沐说:"这里的人打鬼也很机智。在伪满洲国时,有一天,十几个日本鬼子全副武装大摇大摆从土门岭经过。突然,砰,砰,砰!三声枪响,有三个日本鬼子应声倒地。没被打倒的日本鬼子爬到土墙两侧,向山上打枪,折腾了大半天,不见袭击者的人影,气得哇呀直叫,往前山放了一把火,当火燃起来后,又响起两声枪响,日本鬼子一死一伤。日本鬼子怎么也找不到攻击他的人,只得抬着死伤者逃走了。我昨天点的松树明子,正是那次日本鬼子放火烧山留下的。" "土门岭是侵略者的葬身之地。那么到底是谁打的鬼子?"艾花问。 程立沐摇摇头,说:"具体是谁,无人知道。不过,当地村民说,前山坡上有狼窝和獾洞,本村的猎户是知道的,打鬼子的人就凭借了狼窝和獾洞,但一直也没有人承认。也许是当时的义勇军所为。" 艾花说:"打鬼的故事说明当地的村民有非凡的智慧。" 程立沐领艾花登上西山。西山上,到处是草丛,仔细看,草根已有绿色的嫩芽拱出了地面。二人向东走,连翻三个山冈,到了下座较大的山头。 "这叫老房后山。据说,顺治八年,清政府由山东往辽东拨民,从山东一个叫崔家集的地方,出发的一户崔氏先民落脚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建了老房子,老房后山由此得名。在这个叫宁峪的小山村里,崔氏一直在此繁衍生息,三百年里传至十五、六代,不断有人迁出,后来也迁入张、郑、吴等多户人家,他们开发了西沟、东沟和南沟,造地两千八百多亩,栽种几十种果树,由于老房后山连接西山,这一带开发最早,林木稀疏,是最具开发果业的地方。" 忽然,由北向南飞涌的云朵,很快布满了天空,低层的云朵竟扑在前山的峰顶,前山云雾缭绕。 程立沐与艾花回到陋屋里,二人生火做饭,照例是山里人的那些绿色食品,那些家常饭菜。 天色暗了下来,风刮了起来,从阵阵呼啸的风声中,让人感到满山的树木都在颤动。过不多久,雨哗哗啦啦地泼洒下来,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似乎要撞进陋屋里。 程立沐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场风雨过后,山杏、樱桃、郁李、大红杏等早熟的果树都要开花了。" 艾花说:"大哥,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肯定也有故事。" "讲我的昨天,也就是我的过去。谁能忘记过去呢?过去的欢乐、过去的畅想、过去的过失、过去的伤痛,反正我是不能忘记的。"程立沐的眼神里流露出忧伤和抑郁。 "对不起,"艾花说:"让你伤感了。" "没什么,没什么。"程立沐打开了话匣子:他的家住在城里。爸爸程广辉从朝鲜前线回来,转业到市粮食局做一般干部,妈妈是百货公司店员,那时家里有个姐姐,一家人生活得欢欢乐乐。然而,爸爸却被所在单位一个姓李的同乡所诬告,入狱判刑,一家人被遣送回河西老家,从此一切都改变了。他出生在乡下,儿时,跟小朋友们到河里游泳、摸鱼,觉得挺愉快的。上学后就不同了。学习成绩好些,就有人说,他是土匪的儿子,贪污犯的儿子,却没有人说他是志愿军战士的儿子。一天,他问爸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爸爸只有叹息。又去问妈妈,妈妈说:"你爸爸是好人,坏人的帽子是被硬扣上的。"妈妈说的比较详细。她说:"那姓李的同乡,在农村一个什么运动中,他的老家重新划定为漏化地主成成份,而他自己原来填报的却是贫农,他怕露馅,就诬告说,程广辉十七岁那年当过土匪,如何如何为非作歹的。其实,那都是编造的,当然也是串通好了的,法院去调查时,还有人给出了伪证。又查出程广辉借出了二百斤粮票。就这么的,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被人陷害了。为了给孩子找生活的出路,把他过继给大姑母,中学毕业后在城里一个小型轧钢厂当了工人。"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姐姐和他替爸爸申诉,上面没有人管,你推他,他推你,平反无望,在1977年秋,爸爸程广辉上吊自杀了,过不多久,经不起打击的妈妈也谢世了。 程立沐讲得口气平和,而艾花却听得热血沸腾。 "冤案!你就这么认了?然后就躲到这僻岭陋屋里来?亏得你没上山当老道做和尚!" "艾花小妹,别激动嘛。你认为我是孬种,不。说起来,也许怪姐姐和我过于着急申诉了,如果等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再申诉,就不会是以前那种状况。不过,我毕竟干了一件报仇的事。" "讲啊,这口气不出怎么行呢。" 程立沐眼含热泪,讲了下去:"爸爸死后的第五年,我回到了河西老家,弟弟程立淋承包了几亩地,地种得不错。我打听到当年那个出伪证的人,正是现任村长(村委会主任)。经过反复观察,我制定了劫持该人的计划。一个夏日的中午,我尾随在李村长的身后,在无人之处,用刀顶在他的腰上,把他押到爸爸和妈妈的坟地。‘李村长,我是程立沐,从乡里乡亲方面说,你是你侄儿。俗话说,父仇子报。今天,我是来报仇的。但我也讲理,只要你把陷害我爸爸的事讲清楚,就饶了你,你若骗我,让我听出破绽来,那就杀了你,而且杀了你的全家,连你那个死去的哥哥全家也不放过。跪下!给你那害死的程大哥磕头。’村长一一照办了。他说:‘侄子,我知道你爸爸冤枉,那年为你家申诉提供过材料,没法子,上面没有人管哪。我为自己当年做了伪证而悔恨。那年,为了堂哥高升高就,又为他能把漏化地方成份的事压下,使李家在城里、在乡下都有面子,才出了伪证,污陷了你爸爸。’‘你肯写下来吗?’‘我一定要照实写下来。’‘把手指咬破,用血来写!’。" 程立沐从怀里掏出一块写满血字的白布来,递给艾花,说:"我捧着血写的证明材料,声泪俱下地跪在爸爸、妈妈的坟前。李村长答应帮我的弟弟在村口建个诊所和同意给我爸爸立碑的要求。李村长待人很好,分承包地也公道。以前也常到我家问寒问暖,我爸爸一提起冤案,李村长就悔恨得直拍大腿。当然,李村长对我也提出了要求,让我永不回村,怕我回村一旦遇到想不开的事而犯了法,对谁都不好。他还说,国家好了,政策好了,不用在为成份之类的事闹矛盾了。你如果是我的好侄儿,那就到外面去做些有出息的好事!" "村长答应的事都为了吗?" "弟弟的诊所开得称心如意,只是给我爸爸立碑的事没有办,恐怕有他的难处。" 艾花说:"我明白了,你履行了不回河西家乡的承诺,就来到这东山沟里,来到这僻岭陋屋里,干有出息的好事。" 程立沐叹了口气,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下岗后,我非常苦恼,经人介绍来这儿打工,心静下来后就对果树研究产生了兴趣,当然,要走的路很长很长,一时也看不到尽头。 "有志气的人一定能办成大事!" "好吧,就聊这么多吧。"程立沐扯下长方小桌,抓起一件衣服,躺倒在软绵绵的柴禾堆里。 艾花躺在火炕上翻过来覆过去,久久不能入睡,屋外呼呼的风,唰唰的雨,仿佛就扑打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