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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那些人之七两趟街儿的那些山


  对于我来说,两趟街儿的北山是个神秘的地方。
  从村子西头儿走过,趟过一条浅浅的河,走过几片庄稼地,就来到了北山。
  其实这里就是一个不大的山丘,被一些乔木和灌木包围着。山丘的西面是一个长长的缓坡,地势开阔,生长着一些灌木和蒿草,很安静,有点儿寂寥。
  每年我们都会来这里几次:夏天,割掉那些丛生的蒿草,冬天除去厚厚的积雪,因为这里埋葬着我们的父亲。
  父亲的坟墓朝东向西,居高临下,放眼望去,越过一大片田地,是一片干干净净的天空。
  据风水先生说,这块宝地能荫及子孙。
  每次祭奠扫墓,我和小姐姐都是跟在大人的后面,来去的路上,我们都不大说话,一肚子的惴惴不安——
  在我的心底里,北山意味着死亡,那里有传说中的鬼和神仙。……
  北山是一片的安静和神秘,而村儿里东南方向的群山,沐浴着更多的阳光,格外的富有朝气和活力。
  尤其是成年以后,我每次回老家,总是能在四季变幻之间,看到那些群山展现出不同的画卷——
  早春的群山是一幅油画。
  东北的春天总是像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姗姗而来,不胜春寒料峭的娇羞。
  在呼啦啦的春风中,举目望去,一片萧条和荒凉:
  高大挺拔的乔木,树干黝黑,皴裂着树皮,光秃秃的枝桠,擎着干枯的枝条,随着浩荡的风摇晃着;
  低矮丛生的灌木,一堆一堆,一簇一簇,即使是抱成团来,也很难抵御春天的寒冷,在风中瑟瑟的发抖;
  在融化了的冰雪之上,乱蓬蓬的蒿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只能匍匐在地面,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
  那些熬过了寒冬的野兔、松鼠和山鸡们,饥肠辘辘地在树上,在荒草丛里,在山间的小道儿上,跑来跑去,寻找着可以吃的东西。
  有时,远处的一记鞭子的回响,或是有人上山砍柴的声音传过来,会吓得那些鸟兽们慌里慌张的逃窜;那拖着长长的尾巴,羽毛艳丽的山鸡,经常会发出尖利的叫声,回荡在山谷,划破这些萧瑟和苍凉,在偌大的早春油画上,平添几分悲壮的生机。
  夏天的山野是一幅幅国画。
  春天的风、雨水和阳光,犹如多情的画匠儿,给这绵延的群山耐心地画着工笔画:
  今天在湿润的土地上画出发芽儿的青草,明天又在黝黑皴裂的树干上涂抹一层颜料;你在枝条上画几片叶子,我就在草丛当中开出满地的花朵儿;
  昨天那些山丘还在伸着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一夜的骤雨,就唤醒了这一切的冬眠:山丘们开始润泽、翠绿和鲜活起来了,从南方飞回来的燕子已经在农家的屋檐下筑起巢来。
  当田地里的庄稼疯长到半人来高的时候,那些群山仿佛还来不及变换表情,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风雨和阳光,它们合起伙儿来集体作画,挥毫泼墨之间,就画出一幅铺天盖地的大写意:
  从田野到山坡,从野草到树木,从地面到半空,到处渲染着绿色!
  好像没用上几天的功夫,这些绿色由翠绿到青绿,再由青绿到深绿;
  仿佛画这大写意的人儿,喝醉了酒,意兴阑珊之际,又倾尽全力戳出一片墨绿来!一下子,所有的山鹰都停止了飞翔,所有的鸟儿都停止了歌唱,所有的野兔和松鼠都停止了奔跑……
  ——所有的群山和田野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绿色淹没了。
  秋天的山野风景非常地明信片。
  立秋过后,一天凉过一天的风,摘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树叶。
  在那铺天盖地的绿色当中,有的树叶渐渐变黄,到金黄,再到轰轰烈烈的黄;有的树叶渐渐地泛红,到大红,再到热情浓郁的朱红;有的树叶渐渐发紫,到青紫,再到低调内敛的褐色。这绿色、黄色、红色和褐色,把这绵延的群山打扮成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你随便地取个角度,任性的按下快门,每一张都是那么美,美到可以做成一打又一打的明信片:
  蓝天白云,高而遥远,澄清如洗;
  秋日里的阳光,短促而又热烈,晒得人儿眼前冒着金星儿;
  山坡上的白桦树,修长挺拔,枝条上的叶子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妖娆得像树林中的西施;
  田野里,村儿里人已经开始扒苞米、收割大豆了,有一阵阵的说笑声随风飘过来;
  靠近村庄的河流里,河水清澈、冰凉冰凉……
  冬天的山村是一幅水墨画。
  每年的农历十月下旬,东北就开始下雪了,开启了漫长的冬季。
  因为地势低洼,四周毫无遮挡,两趟街儿的冬天格外寒冷,那真是搅天风雪,水瘦山寒,嘎巴嘎巴的冷啊!
  赶着马车的老大爷,胡子茬儿上结了冰棍儿;驾辕的枣红马,浑身是白花花的霜;走路上学的小姑娘,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头巾,自个儿呼出的热气和冷空气对流结成了霜,粘住了长长的睫毛……
  村儿里,厚厚的积雪,好像是要把低矮的茅草房压倒了,又呆又笨的大鹅被冻住了脚掌,扑棱着翅膀,惊慌地叫着。
  远处的群山一片银装素裹,随着地势的起伏,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山丘,像蒙古包一样散落着;那些鸟儿啊虫子啊,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只有那忍受不了饥饿的乌鸦,三五成群地飞到村儿里来,它们妄想着能从苞米秸秆垛里能找到吃食。
  大人们都呆在家里猫冬,而小孩子们却是一点儿也不怕冷: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穿着圆咕隆咚的棉大衣,戴上狗皮帽子、自家缝制的棉手套,奔跑出来,打雪仗滚雪球,在光溜的道边儿踢马掌钉,跑到后河套去打出溜滑,玩冰爬犁……
  孩子们的打闹和嬉笑声,和着呼呼的西北风传过来,就像收音机里播放着的广播剧一样——
  随着四季的变幻,两趟街儿的山野乡村,展现了不同的画卷。
  面对这些画卷,村儿里长大的孩子,只有隔了很长很久的一段时光,才能雍容地回过头来观望;在这种远远的观望之中,才会有一份熟稔中的感动;
  而对于那些一直生活在村儿里的老人儿们来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山丘和荒野,都是如此这般,有啥好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呢?
  他们把心思都用在了解决温饱,艰难地生活之上了,一如我那长眠在了北山之上的父亲,勤劳、沧桑、埋头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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