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内斯 初识旅鼠 2002年春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在一个科研机构从事动物研究的表哥罗拉格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最近在尤南附近的一个天然草场工作,想邀请我到他那里走走。 这年9月,我背着行装,来到罗拉格的野外研究基地——斯墨拉尔草场。这里地处北极圈内,却因温暖的海洋暖流而水草肥美,生活着贼鸥、猫头鹰、北极狐等许多动物。罗拉格见到我时很惊喜,他告诉我,他们从春天开始,就居住在这片草原上了。我好奇地问:"你们在这里研究什么?" 罗拉格说:"这个。"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实验室里养着一只只灰黑色的老鼠。"老鼠?"我惊叹起来。罗拉格说,它们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旅鼠,旅行的老鼠! 我立即被这种奇怪的老鼠吸引了,也加入到罗拉格的工作中,帮他在草原上捕捉旅鼠。 变色狂奔 10月份到了,草原上的草渐渐枯萎,呈现出一片萧条的景象。那天早晨,我还在睡袋里做梦,就听见草原上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吱吱嗡嗡,仿佛有千军万马从极遥远的地方奔来。我钻出帐篷,看到草丛里有一些橘红色的小动物在窜来窜去,仿佛大难临头一般。这种忙乱的景象和远处明亮的天际相配合,仿佛地震的前兆。罗拉格很冷静地告诉我是旅鼠们"开会"了;他指着草丛中窜来窜去的橘红色的小动物说:"喏,每当它们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自动把灰黑色的皮变成橘红色,吸引猫头鹰、北极狐之类的动物来吃它们,以便自然减员。"我仔细一看,果然,那些皮色橘红的小动物正是旅鼠,这真是不可思议。"这是它们解决数量过剩的方法。"罗拉格说道。 罗拉格接着说:"今年旅鼠就要旅行了,接下来,它们会慢慢地聚到一起,向着一个神秘的目标进发。" 我追问:"神秘的目标是什么?"他不肯告诉我,只说研究基地是旅鼠旅行的必经之地,他们要全程追踪拍摄旅鼠的生命之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断地看到橘红色的旅鼠在草原上东蹿西跳。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罗拉格神秘地告诉我,旅鼠大概今晚要出发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们迅速收拾好帐篷,坐在越野车里,等待这一时刻。 当斯墨拉尔草原的太阳缓缓沉向天际时,广袤的草原沉浸在一种绝对静寂中,罗拉格正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然后低声说:"来了,开始了。"这时我听到草原深处传来了一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仿佛有人开动了巨大的铲土机,要把草原整体掘地三尺。 转眼之间,一片橘红色的浪从草原深处翻卷而来。近了,近了,我们看清了,在离我们约500码的地方,大片的旅鼠正在向前奔跑。正如罗拉格所说的一样,它们会聚在一起,开始整体疯狂地逃奔,仿佛全体发了疯,又仿佛后面有一个可怕的恶魔在追赶它们。队伍浩浩荡荡,却又很有组织,每一只旅鼠都好像奉了天命,拼死拼活地赶向前方,遇到小河沟、石块或者树干,旅鼠们决不避让。在狂奔的队伍中,不断有旅鼠淹死、撞死或者被天空中飞来的老鹰、草原里蹿出的狐狸叼走。可是这些危险在疾跑的旅鼠队伍中似乎被忽略了。旅鼠们奔跑,去赴死亡之约,要把生命交回给大自然。 这悲壮的一幕把所有人的眼圈都看红了,沉默良久,罗拉格终于下命令:出发!跟随旅鼠的生命之旅开始了。 奔赴死亡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我们驾驶着一辆装备精良的雪佛莱越野车,沿路跟踪旅鼠的踪迹。多年的研究经验,使得罗拉格对旅鼠的旅途路线了如指掌。有时候,我们被旅鼠的大部队落下了;有时候,我们又从高速公路提前绕到了旅鼠的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候它们的到来。我们从弗于斯克追到奥尔德达伦,又从奥尔德达伦来到塔纳河边的卡拉绍克,我们的前进方向直指巴伦支海。 在长途旅行中,还不断有新的旅鼠加入,队伍不断壮大,到最后大约有四五百万只,仿佛有一股力量,牢牢凝聚着它们,使这支队伍的行动高度协调、百折不挠地前进。白天,它们进食蓄积力量;晚上,它们摸黑前进,不停歇,不绕道,以每日50公里的速度向前奔。 跑啊,跑啊,拼死拼活地跑,斯墨拉尔草原不久就被它们抛到了千里之外。有几次,它们遇到水草肥美的栖息地,可是它们置若罔闻,还是向着目标日夜兼程地奔跑,遇到河流,走在前面的会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为后来者驾起一座"鼠桥";遇到悬崖峭壁,许多旅鼠会自动抱成一团,形成一个个大肉球,勇敢地向下滚去,伤的伤,死的死,而活着的又会继续前行,沿途留下了不可胜数的旅鼠的尸体。就这样,它们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勇往直前,前仆后继,沿着一条笔直的路线奋勇向前?? 我问同行的人:"这些旅鼠跑到终点后要干什么呢?"他们和罗拉格一样,神秘地沉默着。11月中旬,我们抵达巴伦支海离韦内斯不远的海岸,罗拉格预计的旅鼠最终目的地就在这里。从早上5点起,我们就到海边等待旅鼠队伍的到来。 海水湛蓝,海边没有沙滩,只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礁石。 下午2点左右,我们耳边渐渐地传来杂乱的轰鸣声,紧接着看到大片橘红色的云块贴着地面从远处飘来。旅鼠们终于到了!仍然是千军万马,仍然是奔跑如风,仍然是义无反顾。到了,快到海边了,趴在不远处岩石上的我拿着望远镜,心狂跳起来。我小声问罗拉格:"旅鼠千里迢迢来到海边,究竟为了什么?"他神色肃穆地沉默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 只见,最先到达的旅鼠们懵懂地冲到汪洋大海前面,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毫无惧色地纷纷往大海里跳。先跳海的旅鼠们一瞬间就被汹涌的波涛吞噬了,后面的旅鼠也丝毫没有驻足,仍然紧跟着前面的往下跳。就这样一群群、一批批的几百万只生命不久就被浩瀚的大海全部吞没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难道旅鼠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绝命的一跳。我心底油然升起对生命的敬畏,旅鼠们对待死亡的态度,真正是争先恐后,仿佛扑进母亲的怀抱。它们竟然用了如此坚决的方式,保全了留在斯墨拉尔那一小部分旅鼠的继续繁衍和生存。两行热泪不知何时已打湿我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大海又恢复了原状。浪花继续冲刷着礁石,可是和我们相伴一路的旅鼠们,却彻底地消失了,在一瞬间,我以为我也消失了,等回过头,才看见罗拉格的眼里闪着泪光。 就在几百万只旅鼠慷慨赴死的那一刻,我眼前再次浮现了它们一路狂奔的身影,我突然明白: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尽管生命的终点不外乎是死亡,但是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不能因惧怕这个终点而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