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什么拽胳膊?我睁开沉重的眼皮,魂飞魄散! 一张毛烘烘的大嘴正撕扯着我,我以为是那只狼,吓得又闭上眼睛,因无奈而挺直身体,由它去吧,反正没命啦!耳边响起狗的汪汪声,他妈的,是虎子在打扰我睡觉。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身上的土块哗啦啦往下滚落,没有狼也没有人。我推开虎子翻身继续昏睡,不愿动弹,虎子却摇晃着脑袋大吼大叫,一口咬住我的胳膊往外拖去,都把我咬疼了。我懵懵懂懂爬起追打它:"你疯了,吼个屁!"没跑出两三步,身后发出一阵轰隆隆响动,烟尘弥漫,人回过头来瞠目结舌━━那面悬崖跟着我的屁股坍塌下来,成吨的土方把我睡觉的穴居掩埋得严严实实,顷刻之间变成一面斜斜的土坡。我知道这种情况过去经常发生,高高的江崖经过风吹雨浇和潮涨潮落的冲击,风化松动,随时都会坍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嫩江就这样自然而然改道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假如虎子不强行拽起我,我还赖在那壁穴里沉睡不醒,人不就被活活埋葬了吗? 我抱住虎子,心有余悸地贴住它的脸颊,它又救了我一次性命! 母亲经常说:"你没被淹死、打死,这条命是捡来的,福大命大造化大!"那是父亲在喇嘛甸松江炼油厂流放的时候,我读小学二年级,无知者无畏,曾在发电厂的蓄水池里摸过一次阎王鼻子。有一天放学,我和一帮同学去蓄水池游泳,小朋友踩着水,招呼我也下来玩玩,我不知深浅,愣头愣脑跳了下去。看上去蓄水池边上的水并不深,一望到底,但那里面的水是循环流动着的,我一跳下去就身不由己向抽水口漂去,脑袋向上蹿动几下便没影了。我灌满一肚子水,卡在抽水管道口的铁丝网前,水清,人在池沿上看得清清楚楚,孩子们都吓得大声喊起"救命"来。幸亏有三个工人叔叔路过这里听到呼救声跑过来,第一个工人顾不得脱掉衣服就跳下池子,抽水口水流湍急,他一个人没能把我拽上来。第二个工人跟着跳下去,还是不行,后来他们三个排成一线,手拉着手下到抽水口前,才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想我这一生历尽坎坷,至少有三四次死定了,老天爷说什么也不让死,我才得以一次次死里逃生,顽强生存下来。就像唐僧西天取经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方能修成正果苦尽甘来。我当时昏死过去,灌满池水的肚子比皮球还圆,可能是三位见义勇为的工人叔叔有急事,把我放在池边,连个姓名都没留下就走了。 母亲告诉我,她闻讯把我送进医院抢救,我昏迷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般人家能填饱肚子就算烧高香,父亲拿出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瓶茅台酒,一条中华烟和一只鹅,请发电厂广播三天寻人启事,寻找救我的恩人以示感谢。听说他们是萨尔图来出差的工人,又拿着礼物,专程去了趟萨尔图,然而始终没找到我的救命恩人。那么我这是再次捡回两条性命,一次险些被狼吃掉,一次险些被活埋。我想我的命大福却不大,至于造化大在哪里只有天知道!我老长时间才镇定下来,四肢酸疼,头重脚轻,额头着火,知道自己感冒了。我想起在家里遇到头痛脑热的时候,母亲总是端着一大茶缸滚烫的开水,给我用热水送下两片药,再躺在被窝里捂出一身大汗……虎子肚子瘪瘪的饿了,它倒挺懂得找机会提醒我,叼过书包呜呜叫着,我一天没给它吃的东西了,拿出大饼子让它吃个够。 鲜红鲜红的朝阳跃出江面,几只云雀从柳丛中飞起来,在空中叽叽啾啾鸣叫,扇着翅膀盘上旋下,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仿佛停在原处不动似的。大坝上有三三两两的朝鲜族人扛着农具上工了,估计现在是早晨6、7点钟。我登上江崖朝夜里响枪的地方望去,不远处的柳丛升起一缕袅袅的炊烟,这证明那儿有人家,所以决定去讨碗热水喝,缓解缓解身上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