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

　　2008年3月末，我来到他所在的城市。坐早上7点的长途客车。在5点的时候醒来，是习惯睡懒觉的人，但是今天是不同的日子，可以见到我的雪，是个愉快的值得纪念的日子。
　　春天的雨带着温情细细密密地下着。我上了出租车。是中年的女司机，为了家人的幸福而牺牲睡眠的人。我尊敬这样的人，依靠自己，努力坚强。6点半开始上车。我坐在临窗的座位，看着雨中匆匆的行人，微笑着想念一张陌生的脸。看到在风中伫立的男子，瑟缩着等待着女子。
　　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过来看他，但是一再拖延。是在内心很久的男子。在我沮丧的时候，在我失去爱情的时候，他一直在身边。觉得他是很好的朋友，是一生都会在身边的朋友。于是想见见他，只是想见见他，我有相信，这个网络上唯一留下来的男子。
　　记得唯一一次独自旅行是去上海。坐整晚上的火车。火车经过黄河的时候刚好天微微发亮。看到壮观的长江大桥。一路上看到三角的尖房顶，水乡特有的建筑。雨水可以顺着房檐下来，看到大片的荷塘，是这样美的南方景色。一个人在上海的街头游荡。站在黄浦江岸，对面是东方明珠塔。华丽颓靡的城市，陈旧的西式建筑，散发着历史的厚重感。楼顶上的钟表，是时间的伤口，突兀地横亘在高空。优雅的上海女子，精致的妆容，甜美的微笑。而自己，没有任何化妆，光脚穿蓝色的沙滩鞋，发白的紧身仔裤，带天蓝星星的白底吊带。带着灿漫的微笑。是天真的年纪。失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长途汽车经过不同的小站，一路上看到桃花，梨花，紫色的不知名的花在小树上绚烂的开放着。它开的恬不知耻，仿佛不知道世间的忧伤。中途客车会停在休息站，身边陌生的男子仔细的看我手里拿着的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先知》，简单而又深刻的哲理。是纪伯伦的散文诗，优美的语句，仿佛一场心灵的旅途，一场放逐，追寻的是灵魂的方向。他说喜欢我读书认真的样子。开始和他有交谈。谈他的工作，孩子，家庭。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安定的生活。而我，注定要一个人走很久。因为，因为那个给我恒久忍耐与恩慈的男子还没有出现。觉得很难和一个人长久的生活下去，这样的人很难遇到，要用很久的时间等待。
　　汽车在下午1点到站。雨已经停了。有风，刮在脸上凉凉的。看到等待在车站的他，我微笑着走向他。他走路的时候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带我过马路，是细心的男子。坐公交的时候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他的身体有着淡淡的香气，是成年男子身上的味道。我们可以忘记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忘记他的容貌，可是很难忘记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是某种隐藏的美感。在他的学校下车。是新建的校区，有很气派的楼，很大的校园。缺少的是沧桑感。很小的细细的柳树，嫩黄的叶子。低矮的花树，开一树白色的小花。飘落在地上的花朵带着泪痕。不知疼痛的生命。
　　走很远的路，去学校对面的小村子里吃饭。蒜薹炒肉和红烧鲤鱼。是我爱吃的菜。他把肉放在我的碗里，我微笑着吃着。想起从前也有人这样夹菜给我。照顾我的饮食，夹肉和鸡蛋给我，离开的人，曾经给过温暖的人。我们去学校对面的小区寻找房子。是六楼的一间，有宽大的阳台，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有热水器，一切设施都有。却很便宜。房主是淳朴的村民，刚刚搬迁到这里。村子原来是在学校里面的。搬出来以后每户分到三套新房，自己住一套，剩下的就出租出去。宽大的双人床，漂亮的推拉式衣柜。突然想有个属于自己家，有喜欢的人，上班回来可以拥抱他，可以做好吃的给他，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书。是这样的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整个下午都呆在家里聊天。我躺在他的身边，和他不停地说话。他在身边静静的听。和很多次一样，我在网上打字，而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觉得我是让人心疼的女子。他的吻轻轻的落在我的额头。我知道有些事情无可避免，可是我无能为力。知道他没有在爱，只是疼惜，却依赖他给的温暖。
　　被他拥抱着睡去。是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带着某种对温暖的需索。半夜不断地醒来，然后跟他说话，心里有疼痛的感觉。我们超越了某种界限。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过了午夜12点，灰姑娘还是要变回自己的样子。而我没有仙女给的水晶鞋子，无法走到他的身边。他是对岸的歌声，我无法泅渡。只是某一刻我会有幻觉，以为会有奇迹。当幻觉消失，我知道记得和忘记是对一个人最好的纪念。
　　清冷的早晨，和他坐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位前吃馄饨，买带两个鸡蛋的煎饼果子，看他吃东西的样子，觉得很幸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一直内心淡漠地走下去，不喜欢对某个人倾诉，频繁的更换手机号码，有时候会一整天的没有任何语言。是这样沉默的女子，难以靠近。而生命中的某一刻，有雪在身边，像恋人一样牵着我的手，走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的暗恋，是在初中的时候。一个人就那样默默地喜欢他，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开心。喜欢看他明亮的笑容，喜欢看他自信的眼睛。而我是那样平凡的女子，可以做他的朋友，静静地呆在他身边看书写字就会很满足。记得他的手指，寂寞秀气的手指。他说这是双弹钢琴的手。微微的笑着，是对未来信心十足的人。我喜欢乐观的人，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失败了也会微笑的人。那个时候觉得他是离幸福很近的人。毕业以后一直没有联系，后来知道他自杀的消息，觉得心里某种信仰在破碎。小时候拉勾勾的承诺，已经深埋在土地里，再也不会生根，发芽，还没有开放就死掉的梦。不知道他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内心是怎样的决绝。
　　去雪的图书馆看书。借来别人的图书卡，浩瀚的知识的海洋，觉得很神圣。坐在他身边看书的时候想起一个人的脸，一生都无法再触摸的脸，有明亮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是回不去的路。只能一个人继续向前。
　　出来的时候是晚上。我们坐在樱花树的旁边的长椅上，有清凉的风。我躺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我知道这与爱情无关。他是路过的人，有自己的方向。而我要在小的县城里教书。会有各自的生活，没有交集。但是这一刻他在身边，已经心满意足。
　　他对我说：你的到来打乱了我的生活。可是我无法给你承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忘记我，不要再想起我。懦弱的男子，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让人失望的男子。承诺是夜空中的烟火，它只在某刻绚烂的绽放，然后消失不见。一切只有自己。当繁华褪尽的时候，只有自己站在世界的尽头，寂寞沧桑。环抱着自己。决定一个人去看海。是这样决绝的离开，不留任何痕迹。记得他说：不要一个人去看海，要和他一起去。是唯一承诺给我的事情。对大海有种近似痴狂的喜欢，浩瀚的蓝色大海，汹涌的海浪，沉寂的海底世界，有着无限可能。
　　上火车的时候，叫了声亲爱的，所有的思念就都溜走了。再也，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