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作者： 炳炳炳
　　 光阴荏苒，时光恍惚，又是一年清明节。
　　 清明前夕，我和哥哥姐姐全家17人怀着崇敬的心情在霏霏细雨中再次来到了苏州横泾公墓父亲的墓地祭拜，寄托哀思。
　　 手抚墓碑，感概万分，墓傍苍松翠柏，墓后高山簇拥，眼前太湖流水常绕，在云端，在天籁，泪眼模糊中仿佛又隐隐看到父亲站在我们面前……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27年了，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会来看望父亲，从没间断！那么多年了，记忆中的许多事已经疏离隔膜，有的已经斑驳退色，有的已在漫长的岁月中缓缓流逝……但父亲的音容笑貌却在我的脑海里永不磨灭，那一份记忆也永远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这些年来，我也成家立业、也做了父亲，随着我步入中年，我对父亲的怀念之情却愈加强烈，这种心境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存续着……
　　 每当我想起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思念就象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多少次在夜深人寂时、耳边会隐约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多少次在睡梦中，见到了父亲，梦中的父亲还是那个老样子，身穿一件深藏青的中山装，消瘦的身躯，形销骨立，双鬓布满银丝，背脊稍微弯曲，戴着一副老花镜，还是那么的严厉，却又带着慈祥和亲切……可每当我要想与父亲说话时，却梦破惊魂，醒来时，才知道这是梦，再也不可能见到父亲了，此时，凄楚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湿润枕巾……
　　 那是1981年11月10日的傍晚，当时我在团委工作，正组织许多团员青年在公司门前的公交车站上查票，公司电话总机的一位女同事急匆匆奔来，＂小曹，你父亲单位打电话来，说你父亲生急病叫你马上到医院去＂。这一不幸的消息让我惊耳骇木，心中满是惶恐。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年轻的我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某种不祥，我心急如焚地过江换了好几辆车从浦东赶到了位于上海北部的建工医院，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四楼父亲的病房，只见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许多管子，有好多医生正在抢救着。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在工作中倒下的，当时已经退休的父亲被单位聘用搞建材帐目管理。单位同事在送他到医院的路上他还是神志清醒，只是半边身体失去知觉，他告诉同事：＂快通知我儿子来！＂这也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当我站在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父亲面前，紧握着他的手，呼喊着＂爸爸！爸爸！＂时，他始终没有反应……当时我并不知道脑溢血的厉害，还以为他累了睡一觉就会醒来，我甚至还张罗着向医院借一把躺椅，准备往后的陪夜……万万没有想到，凌晨12点整，父亲突然一阵阵大喘气，虽经医生抢救，仍无济于事，一会儿，仪表上的血压和心跳显示线渐渐的成了一根直线，父亲在昏睡中离开了我们，没有遗言，没有痛苦，走完了他63岁月的人生。我们无法相信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这一刻如同天塌地陷，一切是那么的突然，我和妈妈及已经怀着孕的姐姐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泪如雨下……父亲没有给我照顾他的机会，也没等到我来与他说上最后一句话、见上最后一面！他就匆匆地走了！这也是我一生心中永远的痛！
　　 在以后无论是快乐或忧愁，灿烂或平淡的日子里，父亲的音容笑貌仍不时地突然浮现我的心灵深处和在我的脑际回旋……
　　 父亲是个心地善良、仁慈宽厚、秉性耿直、意志坚强的人，始终保持了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人格。父亲一生勤俭朴素，辛苦操劳，似乎没有享过清福，他和母亲养育了我们6 个儿女。文革中，6 个子女中有4 个分别插队、支内和务农，全靠父亲和母亲那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老小，在那么漫长的艰苦贫瘠的岁月里，他默默忍受了艰辛和巨大压力，为我们挡风遮雨，为家人撑起的那片生存天地……已经退休的父亲没有空闲在家安享晚年，他仍继续工作，他曾对我说，我还可以再多做几年，积蓄点钱给你以后结婚派用处，父亲对子女的关爱的表达方式简单而平凡，如今每当想起父亲的这些话我的心里总是酸酸的……
　　 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从小在私塾学校读的书，也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他喜欢读的书是《中国通史》、《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等，他还写了一手好字，小时候时常看到有邻居来我家请父亲代写信件。迄今我还保留着一些父亲珍贵的遗物，那是父亲刚退休时，兼任附近一所中学的辅导员，厚厚的一摞笔记本全是他的辅导笔记。翻开内页，父亲的钢笔字迹是那么潇洒清秀，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笔记，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伏案的身影，父亲一直是我钦佩的人……
　　 父亲是个平凡普通的人，他没有冲天壮举，豪言睿语，却留下了正直，善良，淳朴。生我养我，诲我谆谆，我不能忘记父亲对我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从小学、中学、以致我走上工作岗位，我都能体会到父亲对我的严格教育和呕心沥血，他关心我的学习和工作，始终教我要堂堂正正做人，引导启示我求知若渴，见贤思齐，以谦谦好学为立身之源立业之本，以虔诚之心面对纷繁人生，受挫时抚慰指引，进步时肯定表扬，这些都饱含着父亲对我最深的爱和最深的期望……
　　 从我记事起，就看见父亲整天忙碌，早出晚归，我们家住浦东，他工作在浦西近江湾，每天路上要化费四个小时，当时上海的交通十分拥挤，父亲从来不迟到，在建工局系统做材料帐目工作，他十分敬业，对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帐目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条，工作从没出过一点点差错。然而，在那个注重出身、注重经历、注重历史的政治敏感年代，父亲曾因年轻时在乡下当过一年多的＂伪保长＂，文化大革命高潮时，父亲受到牵连，在极左思潮泛滥的社会里，作为一个身上烙有＂历史疤痕＂的人，父亲的精神压力很大，以往开朗的性格变成了为人处事，谨小慎为，诚惶诚恐，父亲心里很清楚，由于自己的＂历史问题＂，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许多事情是说不准的，那怕是微小的闪失，都可能祸及全家老小，甚至给家庭带来覆巢之灾。那时我还很小，父亲被隔离审查期间很少能回家，一次父亲送工资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一个月的工资被小偷窃走了，我看到久别的父亲伤心至极，脸上愁眉苦脸，那天家里没有因父亲的回来而湿出快乐轻松，而是弥漫着静寂怏怏不乐的沉闷气氛……那一段时期，父亲总是少言寡语，在这样的气氛下，我也懂事了很多，也不敢在外惹事生非，给父亲及家里增添麻烦和不快。总算还好，由于父亲心地善良，为人正派，组织上对父亲的那段经历也审查不出什么问题，虽然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竟然秋毫无损，安然渡过……
　　 父亲极为疼爱我，却也要求严格，甚至十分苛刻，从打记事起，我对父亲就有点惧怕，从不敢与他顶嘴，我稍有不慎，或者在外闯祸必会招来父亲的呵斥甚至遭到体罚。与伙伴发生争吵，就是我有道理，他也不会为我说话帮我，而是总是指斥我的不对。父亲对我的体罚很特别，他是用一把竹尺，把我的手摊平，掌心朝外放在台子的角上，打几下由我自己说，而且不能哭，哭了重新打，十指连心，手心也同样连心，尺尺打在手心上，手背垫着台角，那个疼可以说是＂刻骨铬心＂，如今，几经般家，旧的东西扔掉了不少，但那把尺我始终保留着，时隔那么多年，今天我看到那把尺仍有点不寒而栗……这种＂古老＂的体罚据说是父亲在私塾学校读书时老师对学生最常见的做法，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要有家规＂，他信奉的是＂严父出孝子＂，童年的我对父亲总是战战兢兢，上中学后，父亲似乎很少打骂我，也许被父亲修理＂正＂了，当时父亲对我的管教的方式让我有点承受不了，心里也有过怨恨,长大后我渐渐地明白了:我知道，在父亲的内心深处，希望我不要走歪道，成为＂有用＂的人，一切是为了我好，＂父严而子知所畏，则不敢为非＂，而我也总算没有给父亲和家里丢过脸，从小学、中学、走上工作岗位，一直都是很比较优秀的，现在想来，我心里还得感谢父亲，是你培养了我的刚性和孝心。父亲表面的性格暴躁，其实内心也有非常柔软的一面，记得三姐插队到江西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难受得哭得特别伤心，年幼的我心中不禁一颤，我从未想过刚强的父亲会流泪，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过父亲流泪……我工作后，第一次领工资给父亲买了一瓶上海白洒，他高兴不已，父亲一向严厉的神态变得眉飞色舞，那一幕我记忆犹新！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最小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他能不高兴吗？工作后我先是做公交售票员，一年后我又当了一名公交司机，公交公司的工作是早、中班一周一翻，多少次上早班，父亲总是把闹钟闹好，半夜醒了他就一直等到三、四点叫我，所以我从来没有迟到过，开车后，父亲总是牵挂担心我的安全行车，晚上下班晚了他会一人独自到公交停车场等到我，直到见我才放心……父爱无言，父爱如山，父亲对我的爱那么博大又普通、平凡，细腻，这些已经保存在了我心底，让我终身难忘！
　　 74年父亲下放劳动，被安排在驳船上工作，我放暑假的时候，我吵着要去跟父亲上船，我记得那个铁驳船队共有十几条组成，前面一条机动柴油船艇拖着，船速很慢，去昆山来回得一星期，晚上船舱里父亲的床让我睡，他连续几天晚上却只能坐在船头，被蚊虫叮咬，几个晚上父亲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想想我仍十分愧疚，但父亲没有怨声过。几天后船靠在上海的东北角，父亲因值班不能回家，他送我到车站乘公交车，来了一辆车，我就上去了，车子启动后，我从后车厢的玻璃中看到父亲一边跟着车子奔跑一边焦急的不停向我招手，原来我乘错了车，父亲怕我迷路就这样奔跑了一站路，到站后我下车，看到了父亲在酷热骄阳下远远的向我奔来，他跑的满头大汗，衬衣全部湿透了，他陪我等到了要乘的95路车到时看到我上了车，他才放心地走了回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了解，有一种爱，悄然无声，却情深似海，父亲给予我的，正是这样深沉的情感和无私的爱。几十年后，父亲那奔跑的镜头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种画面会冲击和震撼我的灵魂和心灵，我遗憾无法象朱自清先生那样，以情浓厚重的笔墨淋漓尽致地写尽对天下父亲背影的崇敬与感叹，但在我自己的心里，我父亲的正影和朱自清先生笔下父亲的背影，都是天下最高大的父亲的身影！
　　 人们常说母爱像涓涓的溪流，让人温暖；而父爱则如暗流涌动，深深埋藏！
　　 生命里总是有些东西让人无法承受，无法忘怀。父亲.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我们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你，对你的爱难以用文字来表达，我只希望用自己羞涩的文笔记下我对你的思念，让这些文字来延续我对你这份无止无尽的爱，写到这里,我的眼眶已充满泪水……
　　 父亲.我好想你
　　 父亲，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