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石头

　　我相信美利坚共和国缺少这样的恬静和安闲；非洲和南亚的一些国度里，又怎能有这样的安详呢？因为，一个是太够富足，几乎空气中也流荡着金币的味道，电波的磁力，不时散发着铜气吗？金属和贪婪气息弥漫的国度，缺少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赋予他们的宁和安居。另一个太贫穷，温饱不存的村落和城镇，及那难民灾区，是死神无处不游荡不恐吓着的；他们看到死神的游行，他们的目光中表露出对这种困境的惊恐与忧虑。那种焦虑以及那种愁苦，安有闲适在夕阳下的散步？安有旭日在山巅海岸那东方的升起和绽放？他们一个是被异化的社会扼住聊咽喉而不自知，一个身陷贫困饥寒交迫而麻木及无奈。
　　仿佛，只有这里，才有如此宜人的城镇风光；这里，我的祖国或者北欧故土的小城市。当我随着中国奥运军团的摄制组进入希腊的一个城镇，当我看到古老的楼居，二层有突出的凉台，凉台上一个沧桑满面的老人，独自面对着镜头及镜头后面的中国人，还有那人们头顶之上那高高的蓝天时，我就想到了什么；有折弯拾级而上，看到另外居民的楼前，有着碧绿的棚架，不又似曾相识，仿佛我故里久别的农家，是我记忆深处的安适不灭的民居。没有喧哗的小城，没有人流的小镇，人们都在什么地方栖息？静静地停靠在狭窄马路一侧成行成流的车队，静静地泊靠在无风无浪的港湾。岂止是街道，连小城之外的一条类似河流的甬道，也是奇特的一种乔木植成的，那弯曲而博大、宽敞而勇往奔涌的绿林，是我等可以看到的人间罕见罕闻的胜地。
　　我知道，在我祖国故里日益经济化的奔腾之中，宁静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乃至搅浑破碎，金属光泽的刺目和金币撞击的噪声，会蛊惑撞击我们的心灵，但只要还有那些石头在，那些古老的石头和遗址在，我们就能够波澜不惊，复原各样的创痛，我们就能够在一些人群纸醉金迷之中，依然听清历史的回声，看清自己的倒影，那些迷失方向的人也会浪子回头，猛然苏醒。因为希腊人做到了，他们那些无处不在的神庙遗址和幽幽传说，那些遗址和石头帮助了他们。当我仰视那几根高大的石柱，一节又一节顶立着一个苍穹，当我看到穹顶上那苍劲而典雅的云纹，那云纹背后的神秘的声音，我便听到那是苏格拉底和孔子的对话。
　　当我站在夕阳西下、北风寒照的圆明园遗址那残柱之侧，我原只想到了耻辱和复仇，如今我猛然醒悟，应该在破裂的石头之间，长长的追问那云头之上，深深的判断那流风之中，希望之城邦的文明，又是谁毁灭了她，残破了她？她的石柱之上刻着的火焚的伤痕？我想，这些是可取的，可究的，但更为可信的是，这些石头告诉我们，只有高度的文明，才能使我们的家园从困窘中解放，获得安康；只有牢记历史，光大文明，奋斗时代，才能使我们从嘈杂的噪音中升起，不是寄寓角落，而是升起在高处，获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