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图"是中国人物画的一种,皇家娱乐、休闲生活是其经常描绘的题材之一。在中国古代,"行乐图"一类的绘画出现较早。根据唐代《贞观公私画史》,中国最早的书画著录——《梁太清目》就记载了南齐刘填所画的《少年行乐图》。至迟在唐代,就有了以描绘帝王娱乐生活为主题的"行乐图"。此后,表现皇帝闲暇生活的"行乐图"逐渐成为一个较为常见的绘画题材。 根据清史和档案记载,雍正喜令画家为其画像。在《胤稹十二月行乐图·十月画像》轴中,就有一个画师给雍正绘肖像的场面。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帝王行乐图中,雍正的行乐图不仅数量众多,特点亦十分鲜明。 画中主要人物着装奇特,服饰类别丰富是雍正行乐图的重要特点。在行乐图中,雍正皇帝大多着汉服,扮为村夫、文士、官吏等。不仅如此,雍正还有穿蒙族、藏族和西洋文艺复兴后期、新古典时期服装的行乐图。这在中国古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在一套可称之为"雍正扮装行乐图"的十三开册页中,每开描绘的人物分别是:提笔作诗的文士、岸边小憩的渔夫、身披袈裟的和尚、刺虎的西洋人等。这些看起来几位风马牛不相及的角色,但是把他们放到一块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物的长相一律是长圆脸、高鼻梁、八字胡、小眼睛,他们都是同一个人——雍正皇帝。 从行乐图的背景来看,雍正时期的行乐图大致可以分为:日常闲居类、深山幽居类、诗意氛围类等几种,而具体到一幅画又常常是几种类型结合在一起,难以有很明确的界限。 从传世的雍正行乐图来看,宁静、恬淡是其营造出的主要氛围。在自然山水或园林景致的衬托下,雍正徘徊l其间,很少有前呼后拥的场面。这是雍正行乐图最鲜明的特征,不仅与他的诗中"长伴予游鹤与松,何烦扈跸得从容"(《湖际闻野寺钟声》,《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十八)相吻合,还与乾隆行乐图形成强烈的反差。 在具有诗意氛围的行乐图中,雍正清流濯足、看云观山、观花听鹂、沿湖漫步、水畔闲坐、岸边独酌、临窗赏荷、停舟待月、乘槎升仙、园中折桂、采菊东篱、披风松下、松涧鼓琴、书斋写经、围炉观书、寒江垂钓。雍正沉湎其间,物我两忘,此番意境岂容人打扰,故无人扈从。深山幽居类是以山水房舍为主的行乐图,人物只是其中的点缀,同样传递出闲适安宁的氛围,给人以世外桃源之感。雍正或庭中闲坐,或园中漫步,或独坐书斋,或月下泛舟,或高阁观山,或临流观水,或林中清话,或游春赏花。身旁虽有僮仆相随,友人相伴,但决非帝王的排场,使人联想到古代文人雅士的各种隐居图。即使在日常闲居一类的行乐图中,如《十二月行乐图》轴中,雍正亦在多幅中离群独处,若有所思,显示出其卓然独立之气质。如一月,众人成群结队,观灯、猜谜、看戏,雍正独立门旁,静观稚子燃放焰火;二月,众人室内观书、清话,雍正漫步庭中,俯视游鱼;三月,众人曲水流觞,雍正室内抚琴等。总之,雍正虽以普通人的形象出现在宏大的场景中,却在众人娱乐的氛围中凸显出精神上的孤傲。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雍正的行乐图与其所选编的诗文集——《悦心集》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行乐图中的一些画面若采用《悦心集》中的诗句来题跋非常适宜,也可谓是《悦心集》部分内容的图像化。如《胤稹行乐图像册·江边垂钓》中的雍正一身渔翁装束,头戴斗笠,背插一把破旧的芭蕉扇,临池而坐,双目微闭,全然不顾钓竿的沉浮,沉湎于优哉游哉的意境中。可以题"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游哉。"(苏轼:《江郊》,《悦心集》卷二),《胤稹行乐图像册·临窗赏荷》题"梅雨霁,暑风和,高柳咽蝉多。小园台榭绕池波,鱼戏动新荷。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周邦彦:《喜迁莺》,《悦心集》卷二),《松涧弹琴图》册页题"鼓琴偏宜于松风涧响之间,三者皆自然之声,正合类聚"(屠隆:《考槃余事》,《悦心集》卷三),《胤稹行乐图像册·清流濯足》题:"坐弄流泉,漱齿濯足。"(罗大经:《山居述事》,《悦心集》卷二)。 雍正的行乐图大多在当时没有装裱,可能很少张挂出来,具有显著的私秘性,表现了这位皇帝的审美情趣,折射出他的宗教信仰、理想追求、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等。 雍正帝是清朝诸帝中崇奉道教最为突出的一个。做皇子时,他就对道家药石产生了兴趣,作《烧丹》诗:"铅砂和药物,松柏绕云坛。炉运阴阳火,功兼内外丹。光芒冲斗耀,灵异卫龙蟠。自觉仙胎热,天符降紫鸾。"(《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十七)从中可以看出他对炼丹有相当的兴趣和研究。据清官档案记载,雍正帝参与道教活动比较频繁。他在太和殿、乾清官等主要宫殿安放道神符板;在寝宫养心殿设斗坛,在苏州定做道家法衣等,还接连向河东总督田文镜,浙江总督李卫等近臣发出秘密朱谕,要求向他推荐良医术士。有神仙之称的贾士芳,被封为妙应真人的娄近垣等道士遂应召入宫,他们曾在圆明园建炉炼丹,以异方丹药深得皇帝恩宠。雍正本人也多次服用丹药,有不少学者根据档案史料推测,雍正暴卒与服用丹药有直接关系。 北京故宫现藏有多幅表现雍正帝扮成道士或与道士交往的绘画作品,《胤稹道装双圆一气图像》轴乃其中之一。此图表现雍正帝身着道装与道士炼丹的场面。雍正帝命宫廷御用画家将自己绘成超脱世俗的道士形象,表现了皇帝对道家生活的向往,可能也隐含了他延年益寿的愿望。 而《胤稹行乐图像册·喇嘛装》是清人佚名所绘雍正帝身着喇嘛活佛衣帽的形象,反映雍正帝尚佛的一面。雍正帝一生好谈佛法,自比"释主",佛学修养颇为深厚。《啸亭杂录》云"(雍正)善禅机。宪皇旧邸与柏林寺相近,故上同迦陵上人朝夕谈禅,颇通释理。临莅后,尝告近臣日:‘朕欲治世法十载,然后开明释法,故于十一年稍讲禅理。所著《悦心集》及谕诸寺院等谕,皆直达上乘,非浮泛之士所可解者"(昭梿:《啸亭杂录》卷一)。雍正从小熟读佛教经典,在王府内举行法会修练禅定和藏传佛教密法,曾经得到过禅定大师迦陵性音、弘素和二世章嘉的指点,自言亲证到很深的境界。即位以后还在宫中组织法会,与亲信大臣和皇子弘历(即后来的乾隆皇帝)一起修习禅宗。他与二世章嘉关系最为密切,又得到他的指点,有师徒之情。二世章嘉圆寂后,雍正帝又将转世灵童接到北京加以培养,让他跟皇子弘历一同学经。此图即是雍正帝着喇嘛佛装坐于山洞中,颇能反映雍正帝对藏传佛教的感情。 在雍正皇帝的多重性情中,宁静、恬澹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是其本来面目之一。因此,雍正在宫廷生活中则多闲情逸致,不喜扈跸而独行独乐,沉湎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雍正在《悦心集》中收录了多篇与山居、园居有关的文 赋,如仲长统的《乐志论》、白居易的《池上篇》,僧明本的《幽居自适》等。雍正在《山居自怡》诗中写道:"生平耽静僻,每爱住深山。百卉从荣谢,双丸任往还。朝廷容懒慢,天地许清闲。睡起三竿日,仙踪似可攀。"(《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十四)他非常喜爱园居。在传世的大量雍正行乐图中,最为常见就是山居题材,其几套行乐图册页大多即为幽居、山居。而其休闲生活一类的行乐图的背景一般都是圆明园。如《胤稹十二月行乐图像》轴、多幅《胤稹行乐图像》轴,也包括其年轻时制作的《朗吟阁图像》轴。朗吟阁在圆明园内,胤稹在做皇子时经常在此居住。胤稹所作《秋日登朗吟阁寓目诗》云:"缥缈遥峰带夕曛,晴光历历望中分。桥移虹影当溪卧,风度蝉声隔岸闻。数片晚霞三径菊,一潭秋水半床云。高亭避暑才吟罢,又听金飙送雁群"(《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三十),勾画出亭阁周围富具诗情的景象。《胤稹朗吟阁图像》轴描绘胤稹在朗吟阁内端坐的肖像,周边是鹿、鹤、嘉木,环境静谧优雅。从画中人物年龄看,胤稹此时应是皇子。全图画风细致工整,色彩明丽,富有装饰性。画作很可能描绘了胤稹在这个时期生活的一个场面。此幅也是目前存世为数不多的雍正皇子时期的画像。《胤稹行乐图像》轴也是一幅表现胤稹在圆明园闲居生活的画。绘深山幽谷,林木掩映,溪流环绕,胤稹着便装坐书阁内,若有所思。全幅构图繁密,画法谨细,设色绚丽,意境幽静淡远。 在生活态度与审美情趣上,雍正皇帝与古代文人同样有相通之处。如欧阳修以为"明窗净几,笔墨纸砚皆极精良,自是人生一乐。"(欧阳修:《学书为乐》,《悦心集》卷二)。雍正特别讲究文房用具精良的乐趣,无论是对砚台、墨罐还是水丞、笔架的造型、颜色、纹饰乃至配座都有着非常具体入微的旨意,制造的工艺品亦有文雅精细的特点。雍正从不在古代文物一上题咏,也绝少在本朝所制的器物上题咏,在文玩鉴藏上,具有文人典型的含蓄而不喜张扬的个性。 古人云:"写字当写经书,不惟学字又得经书不忘"。《胤稹行乐图像册·书斋写经》描绘的就是雍正着文士服饰,展纸执笔写经的场景,门窗案几刻画工细严整,人物面部采用"墨骨法",而略加渲染,毫发毕现,栩栩如生。室内设书案,两旁分列小松盆景和装饰宝镜,墙上悬挂山水巨幅,门外兰花吐香,清幽淡雅,正是明末清初文人书房的设置。在雍正所编选的《悦心集》卷三中,有赵孟淆的诗作《即事》:"古墨新研满几香,研池新浴粲生光,北窗时有凉风至,闲写黄庭一两章"。而此情此景,正与诗意相合。此图抒发了雍正理想的生活情调。 在《胤稹行乐图像册·围炉观书》中,雍正穿着汉族文人服饰,手捧书册,专心读书,脚下是热气腾腾的火炉。画幅引人注目的是左侧的多宝柜,内置文人雅士喜好的古鼎彝器、珍本书籍和字画手卷,于此可见主人公高雅之情趣,画面右侧的茶具、食盒则暗示了其此时安适松闲的生活状态,桶门外迎寒绽放的梅花,不仅寓示了主人不凡的品味,亦反衬出小暧阁内的温暖舒适。全图工整精细,色彩明丽,立意十分别致,可用《悦心集》卷二罗大经之《山居述事》题之,"雪满中庭,月满中庭,一炉松火暖腾腾,看罢医书,又看丹经。"从本幅亦可以看出,雍正对雅士闲居生活之向往和审美情趣之清丽典雅。 雍正皇帝大力倡导改革,喜爱西洋舶来品——眼镜等奇巧玩意。从雍正的行乐图中亦可透析出其内心追求新奇之一面。《胤稹行乐图像册·刺虎》画胤稹在悬崖山洞旁,举叉刺虎。狩猎刺虎是清初满族皇帝的常见之举,清中期的乾隆皇帝亦有刺虎图。画作奇特的是雍正的穿着,雍正戴西洋假法,着西洋装,俨然欧洲人的装束。本幅的人物画法明显具有肖像画的特点,面部五官刻画生动逼真,和本院藏另一幅半身肖像画如出一手,十分近似。据学者的研究,本幅绘画的表现方式,是受到了欧洲当时流行的"扮装舞会画像"的影响。无论画法如何,本幅的制作揭示了雍正内心标新立异的一面。 此外,雍正时期的行乐图,反映了当时肖像画和人物画、山水画融为一体的趋势。从这些行乐图中可以看出宫廷山水,人物、肖像画的水平。此外,因为不少行乐图背景画法工细而写实,这些行乐图会有助于增强对清代的居室陈设、社会风俗的了解。例如,根据学者的研究,《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描绘的正是清代京城皇室根据时令风俗,如元宵节观灯、端午节的龙舟竞渡、童子研药捣药、六月六日天贶节晒书等活动。 总之,这些行乐图为更加立体、全面地了解雍正的个性、信仰、理想、审美、情趣和宫廷绘画,乃至了解当时的风俗等等,皆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雍正这些情趣盎然的行乐图已经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关注。满族人关以来,为防止本民族被汉族快速同化,清政府多次明令禁止满人穿汉装。而行乐图中的雍正皇帝多穿着汉装。雍正行乐图中的一些人物像究竟是扮装还是想象?这些行乐图描绘的场景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理想的,哪些是两者兼而有之的,行乐图究竟有什么功用和深层的内涵等成为研究者争论不休的话题。这些难解之迷,又为行乐图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和迷人的魅力,吸引着更多的学者来研究、探索其中的奥妙和蕴意。